中国古代风俗小说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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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将准过的状词细阅。三巧儿正在傍边闲看,偶见宋福所告人命一词,凶
身罗德,枣阳县客人,不是蒋兴哥是谁!想起旧日恩情,不觉痛酸,哭丈夫
道:“这罗德是贱妾的亲哥,出嗣在母舅罗家的。不期客边,犯此大辟。官
人可看妾之面,救他一命还乡。”县主道:“且看临审如何。若人命果真,
教我也难宽宥。”三巧儿两眼噙泪,跪下苦苦哀求。县主道:“你且莫忙,
我自有道理。”明早出堂,三巧儿又扯住县主衣袖哭道:“若哥哥无救,贱
妾亦当自尽,不能相见了。”
当日县主升堂,第一就问这起。只见宋福、宋寿弟兄两个,哭啼啼的与
父亲执命,禀道:“因争珠怀恨,登时打闷,仆地身死,望爷爷做主。”县
主问众千证口词,也有说打倒的,也有说推跌的。蒋兴哥辨道:“他父亲偷
了小人的珠子,小人不忿,与他争论。他因年老脚■,自家跌死,不干小人
之事。”县主问宋福道:“你父亲几岁了?”宋福道:“六十七岁了。”县
主道:“老年人容易昏绝,未必是打。”宋福、宋寿坚执是打死的。县主道:
“有伤无伤,须凭检验。既说打死,将尸发在漏泽园去,俟晚堂听检。”原
来宋家也是个大户,有体面的,老儿曾当过里长,儿子怎肯把父亲在尸场剔
骨?两个双双叩头道:“父亲死状,众目共见,只求爷爷到小人家里相验,
不愿发检。”县主道:“若不见贴骨伤痕,凶身怎肯伏罪?没有尸格,如何
申得上司过?”弟兄两个只是求告,县主发怒道:“你既不愿检,我也难问。”
慌的他弟兄两个连连叩头道:“但凭爷爷明断。”县主道:“望七之人,死
是本等。倘或不因找死,屈害了一个平人,反增死者罪过。就是你做儿子的,
巴得父亲到许多年纪,又把个不得善终的恶名与他,心中何忍?但打死是假,
推仆是真,若不重罚罗德,也难出你的气。我如今教他披麻戴孝,与亲儿一
般行礼;一应殡殓之费,都要他支持。你可服么?”弟兄两个道:“爷爷分
付,小人敢不遵依。”兴哥见县主不用刑罚,断得干净,喜出望外。当下原
被告都叩头称谢。县主道:“我也不写审单,着差人押出,待事完回话,把
原词与你销讫便了。”正是:
公堂造业真容易,要积阴功亦不难。
试看今朝吴大尹,解冤释罪两家欢。
却说三巧儿自丈夫出堂之后,如坐针毡。一闻得退衙,便迎住问个消息。
县主道:“我……如此如此断了,看你之面,一板也不曾责他。”三巧儿千
恩万谢,又道:“妾与哥哥久别,渴思一会,问取爹娘消息。官人如何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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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便,使妾兄妹相见,此恩不小。”县主道:“这也容易。”看官们,你道
三巧儿被蒋兴哥休了,恩断义绝,如何恁地用情?他夫妇原是十分恩爱的,
因三巧儿做下不是,兴哥不得已而休之,心中兀自不忍;所以改嫁之夜,把
十六只箱笼,完完全全的赠他。只这一件,三巧儿的心肠,也不容不软了。
今日他身处富贵,见兴哥落难,如何不救?这叫做知恩报恩。
再说蒋兴哥遵了县主所断,着实小心尽礼,更不惜费,宋家弟兄都没话
了。丧葬事毕,差人押县中回复,县主唤进私衙赐坐,说道:“尊舅这场官
司,若非令妹再三哀恳,下官几乎得罪了。”兴哥不解其故,回答不出。少
停茶罢,县主请入内书房,教小夫人出来相见。你道这番意外相逢,不象个
梦景么?他两个也不行礼,也不讲话,紧紧的你我相抱,放声大哭。就是哭
爹哭娘,从没见这般哀惨,连县主在傍,好生不忍,便道:“你两人且莫悲
伤,我看你不象哥妹,快说真情,下官有处。”两个哭得半休不休的,那个
肯说?却被县主盘问不过,三巧儿只得跪下,说道:“贱妾罪当万死,此人
乃妾之前夫也。”蒋兴哥料瞒不得,也跪下来,将从前恩爱,及休妻再嫁之
事,—一诉知。说罢,两人又哭做一团,连吴知县也堕泪不止,道:“你两
人如此相恋,下官何忍拆开?幸然在此三年,不曾生育,即刻领去完聚。”
两个插烛也似拜谢。
县主即忙讨个小轿,送三巧儿出衙;又唤集人夫,把原来赔嫁的十六个
箱笼抬去,都教兴哥收领;又差典吏一员,护送他夫妇出境。——此用吴知
县之厚德。正是:
珠还合浦重生采,剑合丰城倍有神。
堪羡吴公存厚道,贪财好色竟何人?
此人向来艰子,后行取到吏部,在北京纳宠,连生三子,科第不绝,人都说
阴德之报,这是后话。
再说蒋兴哥带了三巧儿回家,与平氏相见。论起初婚,王氏在前;只因
休了一番,这平氏到是明媒正娶,又且平氏年长一岁,让平氏为正房,王氏
反做偏房。两个姊妹相称,从此一夫二妇,团圆到老,有诗为证:
恩爱夫妻虽到头,妻还作妾亦堪羞。
殃祥果报无虚谬,咫尺青天莫远求。
(《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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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官团圆破毡笠
不是姻缘莫强求,姻缘前定不须忧;
任从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
话说正德年间,苏州府昆山县大街,有一居民,姓宋名敦,原是宦家之
后。浑家卢氏,夫妻二口,不做生理,靠着祖遗田地,见成收些租课为活。
年过四十,并不曾生得一男半女。宋敦一日对浑家说:“自古道,‘养儿待
老,积谷防饥。’你我年过四旬,尚无子嗣。光阴似箭,眨眼头白。百年之
事,靠着何人?”说罢,不觉泪下。卢氏道。“宋门积祖善良,未曾作恶造
业;况你又是单传,老天决不绝你祖宗之嗣。招子也有早晚,若是不该招时,
便是养得长成,半路上也抛撇了,劳而无功,枉添许多悲泣。”宋敦点头道:
“是。”方才拭泪未干,只听得坐启有人咳嗽,叫唤道:“玉峰在家么?”
原来苏州风俗,不论大家小家,都有个外号,彼此相称。玉峰就是宋敦的外
号。宋敦侧耳而听。叫唤第二句,便认得声音,是刘顺泉。那刘顺泉双名有
才,积祖驾一只大船,揽载客货,往各省交卸。趁得好些水脚银两,一个十
全的家业,团团都做在船上。就是这只船本,也值几百金,浑身是香楠木打
造的。江南一水之地,多有这行生理。那刘有才是宋敦最契之友。听得是他
声音,连忙趋出坐启,彼此不须作揖,拱手相见,分坐看茶,自不必说。宋
敦道:“顺泉今日如何得暇?”刘有才道:“特来与玉借件东西。”宋敦笑
道:“宝舟缺什么东西,到与寒家相借?”刘有才道:“别的东西不来干■,
只这件,是宅上有余的,故此敢来启口。”宋敦道:“果是寒家所有,决不
相吝。”刘有才不慌不忙,说出这件东西。正是:
背后并非擎诏,当前不是围胸,鹅黄细布密针缝,净手将来供奉。还愿曾装冥钞,
祈神并衬威容,名山古刹几相从,染下炉香浮动。
原来宋敦夫妻二口,因难于得子,各处烧香祈嗣,做成黄布袱,黄布袋,
装裹佛马楮钱之类。烧过香后,悬挂于家中佛堂之内,甚是志诚。刘有才长
于宋敦五年,四十六岁了。阿妈徐氏亦无子息。闻得徽州有盐商求嗣,新建
陈州娘娘庙于苏州阊门之外,香火甚盛,祈祷不绝。刘有才恰好有个方便,
要驾船往枫桥接客,意欲进一柱香。却不曾做得布袱布袋,特特与宋家告借。
其时说出缘故,宋敦沉思不语。刘有才道:“玉峰莫非有吝借之心么?若污
坏时,一个就赔两个。”宋敦道:“岂有此理!只是一件,既然娘娘庙灵显,
小子亦欲附舟一往。只不知几时去?”刘有才道:“即刻便行。”宋敦道:
“布袱布袋,拙荆另有一副,共是两副,尽可分用。”刘有才道:“如此甚
好。”宋敦入内,与浑家说知欲往郡城烧香之事。刘氏也欢喜。宋敦于佛堂
挂壁上取下两副布袱布袋,留下一副自用,将一副借与刘有才。刘有才道:
“小子先往舟中伺候,玉峰可快来。船在北门大阪桥下,不嫌怠慢时,吃些
见成素饭,不消带米。”宋敦应允。当下忙忙的办下些香烛纸马阡张定段,
打叠包裹,穿了一件新联就的洁白湖绸道袍,赶出北门下船。趁着顺风,不
勾半日,七十里之程,等闲到了。舟泊枫桥,当晚无话。有诗为证: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次日起个黑早,在船中洗盥罢,吃了些素食,净了口手,一时儿黄布袱
驮了冥财,黄布袋安插纸马文疏,挂于项上,步到陈州娘娘殿前,刚刚天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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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门虽开,殿门还关着。二人在两廊游绕,观看了一遍,果然造得齐整。正
在赞叹,听的一声,殿门开了,就有庙祝出来迎接进殿。其时香客未到,烛
驾尚虚,庙祝放下琉璃灯来,取火点烛,讨文疏替他通陈祷告。二人焚香礼
拜已毕,各将几十文钱,酬谢了庙祝,化纸出门。刘有才再要邀宋敦到船,
宋敦不肯。当下刘有才将布袱布袋交还宋敦,各各称谢而别。刘有才自往枫
桥接客去了。宋敦看天色尚早,要往娄门趁船回家。刚欲移步,听得墙下呻
吟之声。近前看时,却是矮矮一个芦席棚,搭在庙坦之侧,中间卧着个有病
的老和尚,恹恹欲死,呼之不应,问之不答。宋敦心中下忍,停眸而看。傍
边一人走来说道:“客人,你只管看他则甚?要便做个好事了去。”宋敦道:
“如何做个好事?”那人道:“此僧是陕西来的,七十八岁了,他说一生不
曾开荤。每日只诵《金刚经》。三年前在此募化建庵,没有施主。搭这个芦
席棚儿住下,诵经不辍。这里有个素饭店,每日只上午一餐,过午就不用了。
也有人可怜他,施他些钱米,他就把来还了店上的饭钱,不留一文。近日得
了这病,有半个月不用饮食了。两日前还开口说得话,我们问他: ‘如此受
苦,何不早去罢?’他说: ‘因缘未到,还等两日。’今早连话也说不出了,
早晚待死。客人若可怜他时,买一口薄薄棺材,焚化了他,便是做好事。他
说“因缘未到’,或者这因缘就在客人身上。”宋敦想道:“我今日为求嗣
而来,做一件事回去,也得神天知道。”便问道:“此处有棺材店么?”那
人道:“出巷陈三郎家就是。”宋敦道:“烦足下同往一看。”那人引路到
陈家来。陈三郎正在店中支分■匠锯木。那人道:“三郎,我引个主顾作成
你。”三郎道:“客人若要看寿板,小店有真正婺源加料双軿的在里面。若
要见成的,就店中但凭拣择。”宋敦道:“要见成的。”陈三郎指着一副道:
“这是头号,足价三两。”宋敦未及还价,那人道:“这个客官是买来舍与
那芦席棚内老和尚做好事的,你也有一半功德,莫要讨虚价。”陈三郎道:
“既是做好事的,我也不敢要多,照本钱一两六钱罢,分毫少不得了。”宋
敦道:“这价钱也是公道了。”想起汗巾角上带得一块银子,约有五六钱重,
烧香剩下,不上一百铜钱,总凑与他,还不勾一半。“我有处了,刘顺泉的
船在枫桥不远。”便对陈三郎道:“价钱依了你,只是还要到一个朋友处借
办,少顷便来。”陈三郎到罢了,说道;“任从客便。”那人咈然不乐道:
“客人既发了好心,却又做脱身之计。你身边没有银子,来看则甚?……”
说犹未了,只见街上人纷纷而过,多有说这老和尚,可怜半月前还听得他念
经之声,今早呜呼了。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用常万事休。
那人道:“客人不听得说么?那老和尚已死了,他在地府睁眼等你断送
哩!”宋敦口虽不语,心下复想道:“我既是看定了这具棺木,倘或往枫桥
去,刘顺泉不在船上,终不然呆坐等他回来。况且常言得 ‘价一不择主’,
倘别有个主顾,添些价钱,这副棺木买去了,我就失信于此僧了。罢罢!”
便取出银子,刚刚一块,讨等来一称,叫声惭愧。原来是块元宝,看时象少,
称时便多,到有七钱多重。先教陈三郎收了,将身上穿的那一件新联就的洁
白湖绸道袍脱下道:“这一件衣服,价在一两之外,倘嫌不值,权时相抵,
待小子取赎。若用得时,便乞收算。”陈三郎道:“小店大胆了,莫怪计较。”
将银子衣服收过了。宋敦又在髻上拔下一根银簪,约有二钱之重,交与那人
道:“难得这位做好事的客官,他担当了大事去。其余小事,我们地方上也
该凑出些钱钞相助。”众人都凑钱去了。宋敦又复身到芦席边,看那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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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化去。不觉双眼垂泪,分明如亲戚一般,心下好生酸楚,正不知什么缘
故,不忍再看,含泪而行。到娄门时,航船已开,乃自唤一只小船,当日回
家。浑家见丈夫黑夜回来,身上不穿道袍,面又带忧惨之色,只道与人争竞,
忙忙的来问。宋敦摇首道:“话长哩!”一径走到佛堂中,将两副布袱布袋
挂起,在佛前磕了个头,进房坐下,讨茶吃了,方才开谈,将老和尚之事备
细说知。浑家道:“正该如此。”也不嗔怪。宋敦见浑家贤慧,到也回愁作
喜。是夜夫妻二口睡到五更,宋敦梦见那老和尚登门拜谢道:“檀越命合无
子,寿数亦止于此矣。因檀越心田慈善,上帝命延寿半纪。老僧与檀越又有
一段因缘,愿投宅上为儿,以报盖棺之德。”卢氏也梦见一个金身罗汉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