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烽火录-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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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恪挥舞着那件棉袄,啧啧称奇。
“奇巧淫技铁弗高,我服了你了,原来,你是打着这个注意,我说你怎么胸有成竹?”
慕容垂在一旁连连点头,慕容评疑惑的左望望右望望,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铁弗高打得什么主意?我怎么不知道。”
慕容垂躲在黑影里,撇撇嘴,心道:“铁弗高的心思,你这蠢猪要能知道,那才怪呢。”
慕容恪扬扬手中的棉絮,耐心的解释说:“铁弗高在激怒我们,他想让我们立即与他交战,你想,天寒地冻的,我们的士兵不可能每人一件皮裘,而铁弗高的士兵人人一件棉袄。
他的士兵能战斗,而我们的士兵却握不了刀枪,更何况他还有火射连矢。我们要真是中了他的诡计,出兵征讨,顿兵于坚城之下,若稍有懈怠,他突然发威,以火射连矢袭我,而后打开城门,士兵乘机出战,我燕国不复存在啊。“
“好险好险,”慕容恪解释得这么详细,慕容评终于明白了。他擦着冷汗,嘟囔说:“幸亏我们没上他的当。”
这次,连慕容恪都赞同他的话,他扭头向慕容垂叮嘱:“阿六敦,你看了到吧,当铁弗高千方百计激怒你的时候,你一定多长几个心眼,记住,跟他打交道,你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错的,定是他想让你如此做?切记切记!”
慕容垂默默点头。慕容恪再度拿起棉袄,说:“评叔立了大功,100名奴隶,值!有这东西作样品,我们也能仿制出来,再等晋朝给了我们方士,铁弗高有的我们也有,沙场交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赏,我一定禀报大王,重赏评叔,你花了一百名奴隶,我补给你1000名。把你的棉袄都拿出来,我马上带给大王。“
慕容评这回可得意了,可算注意我的棉袄了,我容易吗?多花了数万俘虏,才换回那么点东西,补给我……得多要点,挽回我的损失。
正得意间,他看到慕容垂的家奴平视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便亲切地问:“平视,这么慌张干嘛?”
“汉国使节在祭奠两腿羊……”平视气喘吁吁地说。
“这我知道,”慕容恪打断他的话:“出什么事了?”
“城中晋人知道这消息后围住了汉使,要求汉使带走他们,现在他们正抱头痛哭呢?”平视喘匀了气,回答。
第二卷 艰辛时代 第151章
平视无名。他本是一个汉族大地主的家奴,后来鲜卑抢劫中原,杀了他的主人。由于平时身材粗壮,孔武有力,他幸免了被吃的命运,慕容垂“解放”了他,让他做自己的家奴,便给他一个新名字,叫“平视”。
平视在历史中也赫赫有名,他本是“平家将”的始祖,曾经有段时间,“平家将”与“杨家将”同为十六国时代绵延数百年的军功世家,但遗憾的是,“杨家将”可以将这个名号安在宋朝一个杨姓将领身上,由此,屠杀汉人的“杨家将”摇身一变成为保卫汉人的民族英雄,但“平家将”实在无法篡改。
因为在中国历史中,实在找不出姓“平”抗胡英雄,所以这个与“杨家将”同时存在了数百年的军人世家,最终淹没在历史中。
等平视带着气势汹汹的慕容垂赶到城西骨山时,黄朝宗正强忍着呕吐感,盯着一个小孩看。那小孩还没有一米高,正啃着一个骨头,好奇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跪了一地的晋人,毫不在乎黄朝宗打量的目光。
他啃的是一根人骨。
啃罢,他遗憾地打量着骨骸,顺手扔到了骨山上,而后摸摸腰刀,在人堆里扫视了片刻,伸手拉出一个人来,不顾那人的哀求与哭喊,拖曳着向城内走去。
“他多大了?”黄朝宗忍住悲愤,轻声问身边的晋人。他不敢动,因为他是使节,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国家行为,所以他只好忍耐。
忍耐,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远处,平视正带着慕容恪向这里走来,慕容评尾随其后,慕容垂则远远地落在后面。
“此乃慕容垂之子慕容令,今年八岁。”那名晋人低声回答,而后仓皇缩入人群。人群,所有的人都尽量缩起身子,唯恐引人注意。他们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有隐身术,能完全避开燕人的目光,他们只是想比同伴更不为人关注。
“他只有8岁,”黄朝宗叹了一口气,说:“却学会了一切狰狞。”
这一年,慕容雋32岁,慕容恪27岁,慕容垂25岁,慕容评50岁。黄朝宗比慕容宜大一岁,今年23岁。
在现实的世界里,高翼度过了30年,在现在这个世界里他度又过了四年,粗算起来他应该比慕容恪还大,但由于后世营养充足,他反而显得比慕容恪年轻,故此他自称21岁——这一年龄数据来自他这次大婚。
按晋俗,在大婚前他必须告诉司马燕容自己的生辰八字。但晋俗男子十五岁成婚,而高翼的首婚年龄超越了这个时代所能理解的范畴,未免过于惊世骇俗,他杜撰了这样一个数字。
晋俗男子20而加冠,行冠礼,20岁大婚虽然罕见,但也可以理解。
黄朝宗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微感诧异。
在黄朝宗料想中,一个自十五岁起就征战沙场,百战不败的无敌名将,应该是目光迥然有神,说话响如霹雳,身材膀大腰圆的雄峻大汉,但慕容恪不是。
亦或者,一个能生出8岁就吃人的孩子,并常常亲自教导孩子吃人技巧的父亲,应该是眼神凶厉恶毒,头发硬如钢针,脸上满是恶狼般的神情,但慕容恪不是,迎面走过来的人都不是。
走在前面的是慕容恪,慕容垂步步尾随,慕容评一脸尴尬,走一步停两步,似乎不愿牵涉其中。领先慕容恪,慕容垂,他们肤色白净,因饱读诗书而显得温文尔雅,甚至带一种女性的柔美,却又有一股刚健的军人气质,二者结合的是那么融洽,反而显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请问,燕国一个王爷价值几何?”黄朝宗先发制人,朗声问。
慕容恪唇上和两颊那一抹淡淡的胡子茬给他平添了几分男儿气概。他眼睛里满是和蔼的笑意,笑容中带着一种难易形容的味道,让人觉得很温暖、很亲切,一见到他,亲近之心油然而生。
黄朝宗的话虽有点没头没脑,但慕容恪马上明白他在说什么,略一沉吟,他不甘示弱地回答:“当值万千!”
黄朝宗立刻咬住不放:“不敢当万,便当五千如何?”
“此等贱种,便一万个,如何值我一个王,便两万个吧,何时换?”慕容恪说完,又补充说:“回去告诉你家寡君,他还是个宇文铁弗,我等没把他当作外人,别老亲近那些贱奴。这帮贱奴,国已亡仍不忘内讧,灭种就在眼前,何必垂怜。”
慕容评悄悄闪一边,冷看汉使与慕容恪唇枪舌剑。慕容垂在一旁暗自为兄长的话击节赞赏。慕容评眼见双方火药味渐浓,心急之下,顾不得与慕容垂的过节,凑近对方故意打岔:“他们在说什么?”
慕容垂嘴角露出一丝不屑,虽然他又迅速掩饰过去,但慕容评已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他们在说庐江王的归属。”慕容垂随即恭敬地用鲜卑语回答。
庐江王就是被俘的慕容宜。
“阿宜待在三山数年,我们需要他来了解三山虚实。再说,此后与三山打交道也需阿宜从中沟通,”慕容垂解释说:“三山要求用贱奴交换阿宜,虽然,这些贱奴也能让我的军队吃上一阵子,但阿宜毕竟是我燕国王族,燕国的体面不能被随意侮辱。所以,玄恭(慕容恪的字)答应他们,用这些两腿羊交换阿宜。”
“两万?”慕容评痴了:“要是吃的话能吃好几个月,要换奶冰的话,也能换将尽两船,换个阿宜,值吗?”
“现在不忙下结论。”慕容垂淡淡地回答。
慕容垂稍露口风,黄朝宗怕其反悔,立刻快速回答:“太原王一诺,三山敢不从命!庐江王现已至外海,一旦太原王移交汉人,庐江王将立刻登陆,我们将用快马送他至和龙城。”
“好。”慕容恪转身用鲜卑语吩咐慕容垂:“找几个人点算两腿羊,让他们随时装运。”
慕容恪说这话时,慕容垂偷偷盯着黄朝宗,见这位汉使听到鲜卑语一脸茫然,他轻轻松了口气,头也没扭,用鲜卑语下令:“平视,这事你去办。”
平视躬身告退。慕容评则松了口气,准备上前搭讪,以缓和当前气氛。
此时,慕容垂一声朗笑,咄咄逼人地追问:“先生关心这些贱奴,独不关心自己么?我燕国一个王需要两万贱奴换,不知汉国一个丞相,该用什么换取?”
黄朝宗咧咧嘴,反讥道:“我临出使时,我家门童也曾问过这个问题,将军想知道我怎么回答?”
门童的问题——还能怎么回答,肯定没有好话。
慕容垂知道自己失策,正想转移话题,慕容评却已脱口问:“黄相如何回答?”
慕容鲜卑这一方齐齐翻了翻白眼——慕容评竟愚蠢若斯?
黄朝宗一拱手,一脸诚恳地说:“文明,我问门童知不知道什么是文明?文明国家会侮辱外交使节吗?我告诉他:这压根不是问题,何必再问!?”
“文明”——这是个什么词?是照对方这么一说,连晋朝都不文明了?
嗯,也不对,好像,最近以来,晋朝也没有侮辱使节的现象,虽然他们的文化确实赞赏对使节的侮辱和斩杀。但冉闵的使节就没被侮辱,符健、姚弋仲……这些使节都活蹦乱跳地回家了。
难道,这就是文明。
在汉文明的璀璨下,连文字都没有的胡人常常感到自卑。出于自卑,他们得势便疯狂地迫害汉人,甚至不准汉人提“胡”字,规定胡人要被称之为“国人”。
但是,这种疯狂虐杀掩盖不住他们对自身文化的自卑,比如:对于鲜卑族的来历,拓跋鲜卑编撰《魏书》时,曾创造了这么一段话:“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
后时基因研究证明,这种历史说法毫无科学依据。说的难听点就是鲜卑人潜意识中的自卑心理作怪,把自己说成是黄帝后裔,故意向“汉祖”那里靠拢。
黄朝宗语含轻蔑地这么一说,慕容贵族们虽对“文明”这个新词不甚理解,但他们生怕暴露自己的浅薄,所以不敢追问。
这话如果是另一个汉人说出来的,鲜卑人能把他大卸八块。但黄朝宗来自于三山。
三山的基础是宇文鲜卑。东逃西窜的宇文残孽,因为有个好女儿找了个好铁弗,抢先进入衣食无忧的生活状况。三山宏大的建筑,独特的文化氛围,要说慕容族人不羡慕,那是嘴硬而已。
作为慕容鲜卑的精英,慕容恪不是没有研究铁弗高的治国之术,因此,他对来自铁弗高的指责尤其敏感,但这种指责却没给他带来受辱心态。
从心理上,慕容恪并没有把铁弗高看作是软弱的汉奴,相反,三山对入侵者的斩尽杀绝,使他在心中认为:铁弗高是自己人,是鲜卑种。
南人不讲究斩杀入侵者,这不符合他们的学术理论,只有我们胡人才这么干。
心理认同了铁弗高是自己人,三山的强悍、三山的富足、三山的残暴,……,等等,让他在面对黄朝宗的嘲讽时,感觉像一个偷饼的小孩被人逮了现形一样,只觉得自己丑态不堪。
“文明”,三山的强盛,难道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一把密匙,这把密匙就叫做“文明”?
嘿嘿,俺们刚架火炉侮辱了魏使常炜,那帮汉官怎不提醒一下,却在幸灾乐祸地往里添柴——太丢人,千万别说俺认识那帮竖儒。
不能再说下去了,慕容恪截断话题,插嘴问:“汉王前后杀我数万士卒,今先生来我大燕,我等虽不屑扣留汉相,但先生没个交待的话……,哼哼!”
黄朝宗笑了,笑得很真诚。
“临来时,我王曾告诉我:倘若燕国君臣问起这个问题,就这般告诉他们——入侵者无权抱怨惩罚;胜利者有权杀戮!这法则毋庸置疑,不需要解释。汉王如此,就是想说:对付入侵者,我们从不惧杀一儆百!”
就这么算了?
草原法则从来如此。两部族战斗,胜利部族盆满钵满皆大欢喜;失败部族会寻求和解乞求归附。
昨日的敌人今日可能成为姻亲,明日可能成为自家的一块狗食。
这事不这么算了,还能怎样?
慕容恪谈这个话题,只是承接慕容垂的话岔。如果真要为这事争执起来,燕国在和议期间出兵入侵,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汉国不想为此争吵,慕容恪乐得转移话题。
“汉王崛起于三山荒僻之地,地不过百亩,兵不过百人,据说当初寒酸到只有十付甲——宇文昭何其幸也,竟得此夫君;宇文鲜卑何其幸也,竟借此绝地逢生。
如今我见到先生才知道,汉王之崛起不是意外,能得先生这样的人才辅佐,汉国如何不兴。今我燕国举辽土相托,还望先生时时提醒汉王:我燕国不负汉,汉当不负燕。“
黄朝宗好像没听到慕容恪话中隐含的招揽的意味,他拱手拜曰:“太原王刚才说‘你家寡君’如此如此——抱歉,我家大王不喜称孤道寡,我国没有‘寡君’的说法。
至于王爷所说‘宇文铁弗’——哈哈,我王明春将迎娶司马燕容公主,王已经下令:自明春始,复汉俗,定汉礼,立汉仪。
至于刚才‘贱奴’之说,敝国不敢苟同。我王认为,这些人与我汉人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也,乃我同族同种之‘汉族’同胞也!我王不忍其成为他人口中食,愿收其人养其身,待其寿尽,为一抔黄土安眠于地下。“
此时,“汉人”一词与后代的含义不同,在这个年代,汉朝已灭百余年,中原政权领下的百姓应该自称‘晋人’,敢自称汉人的都是前朝余孽,是叛逆,需要被斩尽杀绝。
相反,强大的汉朝留给胡人的印象却极为深刻,因此,“汉人”这个词在他们口中是一种尊敬的称呼,如果不带尊重态度,他们应该称其为“南人”。
“南人”这个词正是在五胡乱华时期诞生,说这个词时,胡人常常带有深度鄙视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