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一与分裂+-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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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官员眼看中原战祸已不可避免,陆续迁往河西走廊,如张轨主动谋求出任凉州刺史,一批中下级官员和文人也随张轨西迁。在西晋覆灭的过程中,关中投奔河西的人络绎不绝。在十六国期间,黄河中下游沦为战场,又有一批批难民避居河西,其中有不少中原著名学者。由于河西的地方政权周旋于南北冲突势力之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保持了安定的环境,加上大批知识分子的迁入,文化水平大大提高,学术活动也空前繁荣。一些著名的学者拥有上千门徒,讲学时听众数千,这在文化发达地区也是罕见的。
又如巴蜀地区,秦朝还是安置犯人和俘虏的地方,汉朝时经济文化有了一定的进步,出了司马相如、扬雄、王褒这样一些第一流的文学家和学者,但总的来说还是落后的,远不如关东,关中发达地区,所以这些人出了名就移居关中了。到了东汉末年,又有不少中原人避乱迁入,刘备入蜀也带去了大批文武人才。这些知识水平高的移民对西南地区的经济开发和文化水平的提高起了很大的作用。尽管其中一些人在西晋初又迁回中原,但当地的知识阶层已经形成。可以设想,在统一的政权中,在正常情况下,像诸葛亮这样的杰出人物是不可能迁往巴蜀地区的。
从供天下到供本国
统一王朝一般都注重于京畿地区和边防,对新开发地区缺少经济上的资助。而一旦这些地区经济发展,又取之唯恐不及,加上很重的赋税,使这些地方背上沉重的包袱,没有进一步发展的余地。这些地区的人民为了经济开发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创造了较高的生产效率,但由于赋税越来越重,他们的生活水平并没有随着生产的发展而同步提高。而在这些地区脱离中央政权独立的情况下,原来被迫上交的巨额赋税就可能留在本地,用于进上步开发,人民的负担有所减轻,生活水平会有所提高。
长江三角洲经过孙吴、东晋和南朝数百年的经营,农业生产已相当发达,还盛产绫罗绢布等丝麻织品,到唐朝初年已经成为朝廷重要的赋税来源。安史之乱以后,唐朝关东的赋税基本断绝,完全依赖来自江淮的岁入维持庞大的军费和日常开支,长江三角洲的三吴的赋税额竟占国用的一半。这种不正常的现象既显示了三吴地区在全国经济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也反映了当地人民负担的沉重。
唐朝末年,地方军阀割据江南;以后又先后建立了吴、南唐、吴越政权。这些政权的建立使江南脱离了中央政权的控制,也逃避了中原的混战,基本维持了和平环境。更重要的是,这一地区免除了对中央政权的沉重财政负担,加上本地统治者为了自身的利益迫切需要发展经济,所以原先只能无条件上交的巨额财物被用于兴修水利等公共工程的建设。如吴越王钱缪修建了海塘、钱塘江石堤,疏浚了江中航道,造龙山、浙江二闸,又在自海滨到常熟、太仓、江阴、武进各地的河流湖泊上普遍建造堰闸,旱涝都能蓄泄。吴越统治者同时也大修宫殿,生活的奢华相当惊人,但却有那么多的钱和人力从事空前规模的水利工程,一方面固然靠了对百姓的搜括,如当时对少交实物的百姓处置严厉,要按少交的数量拷打,但主要原因还是在经济上得到自主,免除了对中央政论的巨额上交的结果。这些水利设施使长江三角洲从此成为全国最主要的稳定商品粮食基地,苏州和杭州被称为人间天堂,北宋时已有了“苏常熟,天下足”的谚语。
太平天国运动爆发以后,清朝的中央集权实际上已不复存在。即使在太平天国被镇压以后,朝廷总揽一切的大权也没有能再恢复,各省督抚成了集军政财刑大权于一身的地方实力派。加上列强势力的干预和扶植,地方势力进一步发展,有时甚至可以公然蔑视朝廷的权威。洋务、新政的项目能在某些省份较快地兴办起来,一些有利于国计民生的设施如工厂、矿山、桥梁、铁路、学校等能较快地办成,正是地方政权享有较大自主权的结果。
华夏正音重返中原
人类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文明,很多已经消失得踪影全无了,或者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了。原因之一就是外来势力侵入时,这个文明社会没有能坚持足够的时间就被完全吞并了。如果外来势力是相对落后的、野蛮的,这一地区的历史就会倒退好多年。
中国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三次大规模的牧业民族南下,每次都以北方民族的胜利和统一而告终。北方民族在进入中原之初,一般都没有摆脱游牧习气,经济、文化水准较低,具有落后民族共同的破坏性。但是中国的文明却从来没有中断,不仅原有的文明得以保存下来,而且使入侵的民族接受了先进的文化,发展到了新的水平。
只要对这三次南下稍加分析,就可以为这种奇特的现象找到答案。
这三次南下都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第一次如果从西晋末刘渊称王算起,到隋文帝灭陈完成南北统一,前后长达285年。如果上溯到东汉后期北方各族的内徙,时间就更长。第二次如果从耶律阿保机建辽朝算起,到元灭南宋,更有363年的时间。其中从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到南宋最后一个据点陷落也用了73年。最短的一次从努尔哈赤于1616年起兵反明至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平定台湾,也进行了67年。在这些阶段,中国都处于分裂状态,或者南北对峙,或者同时存在几个政权,或者还存在着与新政权对抗的地方政权。正是这种分裂状态延续了传统的文明,为北方民族接受传统文明提供了必要的机会和条件。
游牧民族由于长期形成的简单生活习惯和迁徙方式,对物质文明的要求非常单纯,对精神生活的要求更加贫乏。加上在长期战争条件下形成的复仇心理和杀掠破坏作风,在进入中原地区或农业区的初期,往往具有较大的破坏性。对一些公共设施、军事设施和建筑物如宫殿、寺庙、古迹、城墙、关隘、桥梁、住宅等,往往会随意焚烧和毁坏。这除了出于军事目的之外,也是由于他们没有定居的需要,还不习惯于农业民族统治者的享乐方式,以及不了解这些建筑物和设施人力物力代价。
对文物、艺术品、书籍、档案、礼器、乐器等,或者因为不了解它们的价值而任意遗弃,或者在掠夺、运输过程中造成严重破坏。对学者、艺术家、管理人才、特殊技艺的工匠等人,或者因为他们依附于原有政权而予以杀戮、强制迁移或掠为奴隶。历史事实证明,游牧民族的初期占领区越大,占领的速度越快,造成的破坏一般也越大。
在这种情况下,地方政权或旧政权的残余势力的割据支撑往往能起较大的保护作用。因为这些政权的统治者既了解上面提到的这些人和物的价值,为了自己的生存和恢复(尽管实际上很少能实现)也迫切需要这些人和物。对他们来说,游牧入侵者视同粪土的文物、书籍、档案、礼器、乐器等,不仅是物质或精神生活的必需品,更是传统文化的合法继承者和最高权力的当然拥有者的象征。
东汉后期开始,羌、匈奴、鲜卑、氐、羯、丁零、卢水胡等民族先后进入黄河中下游地区,到西晋末年进入了轮番大规模迅速扩展的阶段。其中有的民族已经长期与汉族杂居,有的民族却是直接从游牧地区而来,政权的不断更迭更增加了动乱因素,中原地区的破坏极其严重。当时在中原之外的汉族政权,是由南渡的晋朝宗室贵族、文武官僚建立的东晋和由地方政权及西迁士人建立的张氏前凉政权。这两个政权都吸引了中原地区大量人口,包括大批文化水准高、有特殊技艺、富有行政管理经验的人才;也带走了不少有文化、艺术价值的文物和物资。在中原长期沦为屠场期间,为避乱的人们提供了相对安定的场所。河西的张氏政权周旋于中原和南方各对峙政权之间,保境安民,成为中原士人的乐土。此后的几个政权虽或由非汉族统治,大致也继承了前凉的政策,所以河西走廊成为人文荟萃之区,自四世纪初至五世纪前期经历了一百多年的文化繁荣。
曹操父子创制的音乐--清商乐,自从西晋末的战乱以后,在中原已经失传了,但由西迁的移民带到河西走廊。到前秦灭张氏前凉,演奏清商乐的专门人才被蔡坚所得。刘裕北伐攻下长安后,将清商乐带回江南,所以中原又听不到清商乐了。
隋文帝灭陈后,清商东从江南回到中原。隋文帝第一次听到了这仰慕已久的音乐,称之为“华夏正音”。如果当年没有由移民传到河西,很可能就在中原消失,从此成为千古绝响。
至439年北魏灭北凉时,统治者已经深知文化和文人的价值,将在北凉的学者刘柄、索敞、阚烟、张湛、常爽、江强等征集至平城;其中的常爽就是从中原的河内迁去的第三代移民。自西晋末西迁的文明基本上保存了下来,并成为北方儒家文化的主要来源。以后随着北魏都城的迁移,洛阳成为北方的文化中心。
南方的政权虽然也经历过几次内乱,统治中心建康、地区中心江陵以及长江三角洲一带遭到过较大的破坏,但大多数时间维持了和平安定,南方的经济发展也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基础。所以南迁的文明延续到了陈朝的灭亡,并由隋朝和平地接收了。这样,重新统一的隋朝既吸收了自西晋以来经过不同途径保存下来的传统文化,也继承了游牧民族汉化以后形成的北方文明。这种结果终于反映在灿烂辉煌的盛唐文明中,在世界文化史上写下了光荣的一页。
闻名于世的敦煌莫高窟之所以能产生并保存到今天,当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例如它正处于佛教传入中国的主要路线上,也处在东西方的交通干线上,富饶的绿洲所滋养的经济实力提供了必要的物质条件等。但人们往往忽略了另一个同样重要的条件:莫高窟所在的敦煌长期处于地方割据政权的控制之下,基本上避免了战争破坏。除了前面已经提到过的西晋末至北魏时期,在另一次大分裂时期,敦煌也得以逃避了中原的战祸的波及。从唐朝大中五年(851年)张议潮归唐至1051年被灭于西夏,瓜、沙二州的地方政权独立存在了近二百年。正因为如此,这些笃信佛教的当地统治者所大力兴造的石窟才能够长盛不衰,并保存了下来。
我们不妨设想另一种结果:当北方游牧民族大规模南下时,旧政权没有能保留抵抗的基地,地方势力也没有建立割据政权,游牧民族很快统一了整个中国。历史当然不会就此停止它的进程,但是可以肯定要倒退许多年。
征服者被征服
从统治游牧或半农半牧的有限人口到治理数量庞大的定居农民,从简单的聚议传令到复杂的中央和地方行政系统,从本民族的首领到以异族人口为主的国家的君主,差距之大是难以在短时间内消除的。实际上,游牧或半游牧民族在入主中原之前,一般已经作了某些准备或调整。如从东汉初开始入居塞内的匈奴已经有一定规模的农业,一些贵族的汉化程度已经很深。羯、氐族的首领都以汉人为参谋,实施适合汉人的政策。契丹人以掳掠的汉人为基础建立了农业基地,在国内对契丹、汉人实行不同的制度。蒙古大量任用投降的金、宋官员,出身辽朝宗室的耶律楚材受到重用,在调整蒙古的军政政策方面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使新建的元朝能以中原的传统制度治理汉民。清人在入关前已经废除了大贝勒与国君并坐、八固山共治的军事民主制的残余,仿明朝设立六部、大学士,定君臣之分。但是,统治集团中少数人的汉化并不意味着这个民族或民族联盟已经适应了统治汉人的需要,对少数投降或被掳掠的汉人的成功安置并不等于就能够驾驭众多的汉人,对小范围农业区的治理经验也不一定能运用于整个农业社会。因此,任何成为中原农业区新主人的游牧民族或半游牧民族都需要时间和实际经验,需要逐步地推进。
但是,缺乏文治传统的牧业民族是不会主动认识到这一点的。军事的胜利者不会放慢进军的步伐,丰富而巨大的战利品的诱惑更会煽起他们的热情。唯一能够遏制他们进攻势头的就是农业民族的抵抗,就是旧政权的局部存在和地方势力的害怕,它们的三次南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渐次展开的。西晋末年匈奴、羯、氐、羌、鲜卑等族先后进入黄河流域,前后经过了一百多年时间,才由北魏在淮河以北建立了稳定的政权;又过一百多年,才由北魏的继承者隋朝推进到长江流域、珠江流域,最终完成了统一。辽朝(契丹)花了近三十年时间,牢固地占据了燕云十六州(后失二州)一线及其以北地区。差不多二百年后,取代辽的金朝又推进到了黄河一线,以后又达到了淮河和秦岭一线。一百多年后,灭了金朝的蒙古(元朝)接着灭了南宋,这次推进才告结束。进展最快的清朝也经历了几个阶段:从1616年到1642年占据了东北地区和长城以北,至1644年进至黄河流域,次年又推进到长江流域,1659年平定西南,至1683年攻克台湾,最终消灭了明朝的残余势力。
这种阻遏作用的意义当然不仅是时间的延长,而是牧业民族在这一过程中的变化。
首先,处于汉族人口汪洋大海中的牧业民族的生活方式、文化观念,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原来只能由少数统治者享受的农业区出产的物资,这时几乎人人都可以得到,原来只是传闻的汉族文明此时就在眼前,季节的迁移逐渐为定居所取代,简陋的生活环境已变得比较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