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病之4求死-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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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正在慢慢的死去。
汤剂、针石统统无效,谁能留得下柳絮逐风再无牵挂呢,谁能挡得住百川入海一去不回呢?当一个人求死的决心已定,自得其乐地走在死路上时,什么法子都救不了他。
顾惜朝没日没夜的发高烧,神智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他甚至开口央求铁手把晚晴的灵柩多留两天,好让他能跟晚晴一起下葬。
看着抓着自己衣襟的那只瘦可见骨的手,铁手叹口气,上街订棺材去了。
和铁手一起回来的还有在街上碰见的戚少商。戚少商进屋看见顾惜朝那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不由得一怔,眼前这人跟他记忆中那个经霜历雪恃才傲物的书生相差太大,更别提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杀伐决断手段毒辣的玉面修罗。对着这么个一心等死的人,戚少商半句话也没有了,简直想就这么扭头回去。
顾惜朝听见响声,眼皮动了动,瞟瞟大仇人一眼,又慢悠悠的自顾自闭上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横竖一刀剁下去都是两段,反正是要死的人,他也没心思再管那么多。
戚少商耐住性子叫他一声:“顾惜朝。”
顾惜朝置若罔闻,一张脸白得不见半点人气,像是已经睡死了。
“天天都这个样子,灌什么吐什么。”铁手向着戚少商摇摇头,“算了,让他这么活着也许还不如下去陪晚晴。”
戚少商横了铁手一眼,顺手抄起桌上还剩了大半碗药的药碗,干净利落的对着顾惜朝劈头盖脸的泼了过去:“顾惜朝你给我起来。你写《七略》的劲头哪儿去了?除了骗人杀人找借口之外,原来你就剩下这点等死的出息。”
顾惜朝被泼了一头一脸的药,乌黑的药汁顺着脸颊和头发一滴滴淌下来,泅湿了身下的被褥。他慢慢睁开眼,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恨恨瞪着戚少商,眼神凌厉的像要把人寸寸凌迟,奈何有心无力,连张嘴回骂的力气也没有,干瞪着一双眼。
要多凄苦有多凄苦。
戚少商看他脸色青白,手抖抖的抬也抬不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气:“顾惜朝,你心狠手辣坏事做绝,到最后自己也落了个为虎作伥千夫所指的骂名,你所作所为是对是错,现在可明白了?顾惜朝,你听我说,痛改前非,将功赎罪,你还能弥补一下你亏欠你妻子的。要是你就这么一摊两手咽了气,只怕到了黄泉她都不愿意理你。”
顾惜朝缓过来一口气,刚张开嘴想反驳两句,又被戚少商打断:“顾惜朝,我放过你,是希望将来还能再见到那个胸怀大志心向天下的书生,不是让你轻贱自己的命的。”
顾惜朝愣了一下,抬起眼睛狐疑的看着戚少商。
“你要死,也光明正大的去死,这样像懦夫一样背着个满手血腥的杀手之名死在床上算什么?”戚少商站在床头三尺开外,神色复杂,微微叹道,“你我虽有生死大仇,但在我心里,到底还是把你当知音看待的。”
说完就往外走,再不多问一声,再不回顾一眼。
千里追杀,顾惜朝不厌其烦反反复复向他灌输的,不就是这一句吗?一个说得多了,一个听得多了,只怕原来不当真的,也都当了真。最后戚少商一听见顾惜朝这么说就心烦意乱:你杀也好放也好,都给个痛快的,一日一日缠下去,这纠葛,几世才得断?
可是到了今日这个份儿上,戚少商最先想起的,竟还是顾惜朝这句话。腥风血雨过了这么久,却原来,这话早已在他心里扎了根生了芽么?
想必顾惜朝也爱听得罢。戚少商目光飘远了去,露出一个极淡又极倦的微笑。
屋里的铁手追出来送他,临别忍不住道:“顾惜朝与你仇深似海,难为你有这份侠义心肠。”
“这哪里是什么侠义?”戚少商失笑,“仇归仇,他和我之间,倒还有些情义的。”
“他奉命要杀你的时候,可从未有半分手软。”铁手提醒他。
“我知道。我在皇城砍他那一剑,也一样是毫不留情全力施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戚少商的笑容里染上几分伤感,“人生行事,除了想不想,还有该不该。”
铁手沉默的点点头,他去抓捕毒女独孤伊人时,不是没有体验过这种感情。
不过不过。等到戚少商走远了铁手才反应过来,什么啊,他和独孤伊人,戚少商和顾惜朝,这也差太远了吧。
六扇门新晋捕快一名,顾惜朝,男,二十二岁,具体生辰不详,师承不详。相貌特征:卷发,五官端正,身量高挑,喜着青衫……
顾惜朝指着“喜着青衫”那一条问冷血:“这也算相貌特征?”
冷血伸过头:“这条是大师兄写的。他说一个人的发型可以更改,长相可以易容,但是这些平日的个人爱好,一般人是想不起来刻意回避的,往往会成为追捕的重要线索。”
“有道理,不愧是无情公子。“顾惜朝捧着一大叠资料,出言一笑赞道,又低下头去饶有兴致地读他自己的生平事迹。
“……素工心计,见微知著,然为人薄情寡义,正邪不分,行事偏执急进,好大喜功……”顾惜朝把手中案卷递到冷血面前,不怀好意的一挑眉,“无情写的?”
“呃。”冷血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听信了顾惜朝“知错能改”的鬼话把这些东西翻出来给他看,左思右想还是同门之谊占了上风,硬着头皮道,“戚少商写的。”
戚少商戚少商,祸害是你弄出来的,且自求多福罢。
说曹操曹操到,冷血话刚说完,兴冲冲的戚少商已经出现在档案房门口招呼顾惜朝:“顾惜朝,神侯找你过去,有事要吩咐。”
“知道了。”顾惜朝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合上案卷放回原来的地方,谢过冷血,转身朝门口等着的戚少商走去。
冷血倒有些发怔,愣愣道:“顾惜朝——”
顾惜朝回过头来:“什么事?”
冷血一时语塞,总不能直接问你为何反应这么平静吧。
他不说顾惜朝也猜得出什么用意,微微一笑,逆光下五官看不分明,只唇角一抹玩味神情勾人非常,语调抑扬顿挫听不出丝毫情绪:“他写的都是实话,我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
金銮殿上四大名捕赶到时顾惜朝已然遍体鳞伤,见了和他们一同前来的傅晚晴更是气急攻心举动失常,冷血几时看过现在这样的顾惜朝,心里一发凉,顾惜朝已振振衣袖,施施然出门去了。
“世叔,你真的放心让顾惜朝和戚少商一起去办案?”追命坐在桌边,两手支着下巴,双眼闪闪发亮。
诸葛小花捋捋胡子:“戚少商才入我六扇门,抽丝剥茧的事可能不太在行,需要有个人在旁协助。至于顾惜朝,”他问追命,“追命,你愿意跟顾惜朝去查案子吗?”
“唔。”追命连连摇头敬谢不敏,“顾惜朝满身都是刺,一颗心比别人多安了十七八个心眼儿,一路上光看着他就比办案还要费心思了。”
“所以了,人是戚少商荐来的,又是带罪之身,自然还得戚少商先担待。”诸葛小花转向无情,“无情,你觉得顾惜朝此人如何?”
无情凝眉沉思一下,慢慢地说:“他的确有材。可用,而且,要用就放手大用,顾惜朝一心想出人头地,不如索性遂了他的意,可了他的心。”
诸葛小花赞许的一点头:“没错,他为证明自己的才华,还必定拼命去干。”他看看身边的两个爱徒,一抬眼又瞅见正往这边走来的戚少商,满足的仰天长叹:“天下英雄,尽入吾觳中矣。”
“世叔不对呀。”追命打断诸葛小花的自我膨胀,最先反应过来,“你今天早上不是叫顾惜朝和戚少商一起去东平乡查案子了么?怎么快中午了戚少商还在六扇门转悠?”
“查什么案子?没人通知我啊。”才走进来的戚少商只听见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的问。
主观臆断是一回事,当事人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诸葛小花的脸黑下来:“早上顾惜朝没去找你吗?”
“没有。”戚少商答得干脆,“倒是碰见他一次,还没顾上问他去干什么,他就走没影了。”
追命一翻白眼:“完了。顾惜朝不愿意跟你去办案,自己偷偷跑了,伺机在江湖上再次掀起腥风血雨,好报复你趁他在病中羞辱他的一箭之仇……”
追命猜得高兴,戚少商咬牙切齿的跳起来:“我去抓他回来。”
语音一落,九现神龙已经冲出门去,身后三个人面面相觑,无情凉凉的声音飘过来:“崔老三,有备无患,你快去筹措请酒的银子吧。”
“我有做错事吗?”追命笑的眉眼弯弯,怎么看都像偷笑。
诸葛小花在追命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唯恐天下不乱啊你。”
日头刚偏西时,顾惜朝顶着外面的大太阳回来了。一路赶得太急,他额边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进了六扇门的议事厅就一气儿的灌水,话也来不及说上一句。
追命眼看自己精心炮制的碧螺春被他当白开水一样喝,扁扁嘴告状:“世叔,顾惜朝没有去办案子,上任第一天就消极怠工。他比我还懒。”
顾惜朝喝够了,举手投足间又恢复一派翩翩浊世佳公子的作风,递过去一卷公文:“案子办妥了。供词、结案都在这儿了。”
“这么快?”诸葛小花惊奇。
顾惜朝淡然一笑,没有作声,满脸不屑的神情。
“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戚少商呢?”诸葛小花一边翻看公文一边问。
明知故问,顾惜朝抿抿嘴唇:“我是一个人去的,没有叫他。”
诸葛小花抬起头看他:“可是他后来又出去找你了。”
顾惜朝一扬眉,不置可否的笑一声:“没关系,他找不到自然会回来的。”站起身施了个礼,“告退了。”
“世叔,戚少商说他薄情寡义。”追命站在一边,望着顾惜朝离去的背影发呆。
“他要是真薄情,又怎么会回来?”诸葛小花感慨地点点头,“追命,你懂吗?”
“大概懂一点。”追命眼光懵懂。
“且不说六扇门人才济济,出头本就不易,单凭他曾经领兵逼宫的事,就算我们用魔药当借口把他保了下来,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再在官场有什么大的作为。顾惜朝心高气傲,他留在六扇门不是因为没地方可去,而是要回报戚少商的知遇之情。”
“跟我想的一样,世叔你的见解果然比大师兄还高明。”追命一脸的得意,“不过戚少商赏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以前下手还那么狠。”
诸葛小花皱起眉,有些同情:“顾惜朝是个死心眼的人,认准的事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做到。傅宗书那样不当他一回事,他为了博个进身之阶,也甘心为之卖命。这孩子心气高,吃的苦又太多了,说起来怎么能怪他对世人无情?”
“难道就由着他这样不择手段下去?”
“戚少商会想办法治他的,不用你操心。”真是不开窍,诸葛小花瞪一眼追命,“去外面等着吧,收拾你的摊子。”
月明星稀,城郭寥落,戚少商深一步浅一步的摸回来,面无表情神魂失据。
六扇门门口站着一身白衣的追命,笑的阳光灿烂:“回来啦?”
戚少商两手用力的捉住追命的肩膀:“追命,我还以为这次下来他能改好一点的。没想到他还是这么胆大妄为独断专行,早知道我何必把他弄到六扇门,还不如让铁手看着他算了。”
追命被他捏的肩膀生疼,龇牙咧嘴的道:“还好还好,顾惜朝也没那么差劲。”
“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做事是不留一份情的,对他再好也一点用都没有。”戚少商沮丧的放下手。
追命开始结巴:“呃,他已经回来了。”
戚少商抬起头。
“顾惜朝一个人去办案子,下午就回来了。这次是你错怪他了。”正义和宽容的化身追命站出来理直气壮的指责他。
不跟你计较。戚少商无奈的恨恨瞪着追命人畜无害的笑脸,一甩手进了六扇门。
昏黄的烛火忽明忽暗,顾惜朝独自坐在灯下,面前摆着一盘棋,却也不曾好生下,只在一角落了几个棋子。他一手拿着本棋谱,一手拈了枚黑子,视线并不往棋盘上看,悠悠远远的不知投向了那个方向。
戚少商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听到里面的人闲闲念了一句:“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这样吻合的情境,这样自然的口气,如果戚少商是个文盲,大概真以为这诗是他顾惜朝做的。
没错,顾惜朝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明明一个雍容徘徊魏晋风骨的书生,举止间还透着些点水即成江南的清灵之气,怎么一狠起来就可以狠成那个样子,那样没心没肺那样铁石心肠?可是,戚少商不得不承认,即使在顾惜朝最狠的时候,仍是极文雅而动人的,下达杀戮命令的手势就仿佛执起笔题诗弄文一般挥洒自如,眼看着自己手下血流成河的目光就仿佛闲看庭前落花、天上流云一般波澜不惊。就算每一次顾惜朝和他举剑相对生死相决的时候,顾惜朝的眼睛里,那激烈的情绪下,也仍有一些叫他的心不知不觉柔软起来的东西。
顾惜朝,毒药啊。戚少商暗叹一声,推开了顾惜朝的房门。
“回来了?”顾惜朝没有一点意外,侧头向他淡淡招呼了一句。明明说的是同一句话,怎么这个人和门外那个就有那么大的不同?
“今天诸葛先生吩咐下来的案子,是让我们一起办的。你怎么一个人去了,也不叫我一声?”戚少商走进来,随意拣了把椅子坐下。笑话,他跟顾惜朝还需要客客气气的礼貌寒喧吗?我是他的债主,戚少商不无得意地想。
顾惜朝手里的棋子终于找到了该落脚的地方。他仰起脸,神情又像是旗亭酒肆里那个说着满腹才华无人赏识的书生了,眉梢眼角透着些不甘:“我进六扇门,本来就是得了你的好处。我可不想再被人说连办案子也没你不行了。”
戚少商笑一声:“所以你就一声不吭,自己去把案子办了,好堵别人的嘴?”
“这是我接手的第一个案子。”顾惜朝额上一绺卷发落下来,声音还是愉悦的。
戚少商苦笑着点头:“是啊是啊,干得真漂亮。只不过,这也是我接手的第一个案子。”
顾惜朝愣一下,接着笑起来,眼光一溜,促狭的盯在他身上:“这么说来,这一回倒是我对不住大当家的了。下次一定让你。”
看到顾惜朝干净的不掺一点杂质的笑容,戚少商如遭雷击,站起身冲进外面的夜色里。
上一次他看见顾惜朝这般的笑,是他引顾惜朝进连云寨,握手相认知音的时候,就因为他的一时错识,连累了劳二哥红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