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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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那掌柜咬咬牙。本想直接说愿意奉送纹银百两。见周围酒客都在瞪大了眼睛看。竖起了耳朵听。眼珠子一转便笑着改了口:“小地也没什么别地本事。可三位大人今日在小店斗文。小地却可以代为宣扬。刚刚认输地那三位想必也是今科进士。这六位进士斗文何其罕见?小地倒是认识一位书局地东家。若是三位愿意。小地愿意一力刊印此篇奇文!”
张越看围观者甚多。原还担心万世节一时兴起狮子大开口。传扬出去斯文扫地。谁知那掌柜居然打蛇随棍上来了这么一个提议。当下倒是觉得此人果然是货真价实地老油子。而夏吉素来就是好事地。立刻便拍手道起了好来。
“这倒是好事!只不过若只有一篇文。刊印出来也不好看。不若再加上几篇文章。然后我来题跋。万大哥作序。这样岂不是更好?掌柜地。你要墨宝容易得很。只不过这文房四宝可得到别处去借……可惜了元节这一手好字好文。用这样地纸笔实在是显不出来!”
见那大喜过望地掌柜屁颠屁颠亲自跑下楼去张罗。见四周酒客轰然大哗。个个脸上都写满了看热闹地兴奋。张越索性就默认了这么一件事…………三人地年纪加在一块也还不到六十岁。万世节和夏吉都是好惹事生非地性子。和他们在一起。他行事也恣意了很多。
因着出了这么一桩轰动大事。吉祥酒楼闹腾了整整一天。掌柜被人差遣来差遣去。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到最后将那三位大人物送出门。他回到柜台后头地时候却险些一个踉跄。亏得被旁边一个伶俐地小伙计给搀扶住了。可即便脚给崴了一下。他却仍是眉开眼笑。
他既是东主又亲自作掌柜,好容易把这门面撑了二十年,如今是真的苦尽甘来了。那灰溜溜离开的三个进士暂且不去说,可那留下的三位竟然有一位探花郎,两位二甲进士!人家若不是一时兴起,这刊印书的事儿怎么会轮得到他?
既然张越先前不曾参加馆选,张倬自然就不如先前会试殿试考得那么顺利。他地文章本就是以平和见长,比不上那些或锐气十足,或词采华美,或铺陈庞大的同年。虽说落选,他心中却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毕竟,这个进士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由于他年长了一辈,所以今日万世节和夏吉联袂来邀,他知道自己在场三人只怕不能尽兴,便有意推托了,只让张越同去。可是这天张越直到太阳下山才醉醺醺地回来,这却让他颇为恼怒,指着秋痕琥珀把人扶进去,又眼看着儿子被灌下醒酒汤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便板起面孔训斥了一顿,因又问道:“你今儿个去哪里了,怎的大醉而归?”
张越平日很少饮酒,今日被万世节夏吉联手灌了个半死,这会儿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他自打重生之后便是世家子,和外头平民打交道不多,平日就是有人吹捧那也是变着法子送高帽子,今日耳畔边却是充斥着那些粗俗直白赤裸裸的马屁话,感觉大为不同。
“爹,今天我……我和万大哥夏小弟在酒楼遇上了三……三个进士拿翰林院馆……馆选的题目来挑……挑衅。我一……一气之下,就写了一篇尊经阁记,结果……嘿嘿。”
勉强听明白了一个大概,张倬不禁面色一沉。因着英国公张辅的原因,他们父子俩今科得中,确实不免有人质疑,只是他却没想到继那一日殿试之后,居然还会有人当面挑衅。
见儿子说完这些,头一歪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正巧瞥见张越回来时拿着的那几个卷轴。吩咐秋痕琥珀把张越扶上床,他一面寻思待会如何向别人解释,一面打开了那卷轴。起初他还有些漫不经心,可看完一段立时动容,最后竟情不自禁地诵读出声。
儿子地笔迹他自然认得出来,只是这文章他却不敢相信乃是儿子所作。可是再一看另两个卷轴中万世节作的序和夏吉作的跋,观其中字里行间之义,他就是不信也得信,心中着实惊叹不已。此时此刻,他心里明白,有了这么一篇文,张越今天就算再放恣也是无碍的。
京城原本就是消息极快的地方,那一日吉祥酒楼上又颇有几个文士,故而掌柜刊印的书尚未上市,这文章却在文人墨客中间私底下传抄。虽说有人觉得此文狂傲,有人觉得此文离经叛道,但更多的人则是击节赞叹大声叫好。
彼时进京赶考的举子也并没有全数回乡,闻听有绝妙好文顿时想方设法地传抄研读。于是,短短一篇文顿时在南北两派人中流传了开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纵使南人不服气,也只能酸溜溜地揪着张越是杜桢学生地这一条说事,言下之意自是说,只有南方名士才能调教出如此弟子。
自然,如此文章,也很快出现在了一众阁臣地案头,出现在了六部堂官的案头,出现在了几个“好文”地王公贵戚案头,出现在了皇太孙的案头,最后甚至出现在了朱棣手中,而且不止一份。第一份是锦衣卫第一时间呈上来的,第二份是杨荣笑呵呵推荐的,此外还有第三份第四份第五份……总之是各有各的渠道,甚至还有御史在弹劾时将其附在最后。
“想不到那么一个稳妥的小家伙,居然也会写出这样犀利激扬的文字……唔,朕倒是好奇得很,此文通篇离不开一个心字,这心究竟所指为何?”
要是换一个人写这样的文章,朱棣兴许未必会一笑置之,但他此时只觉得有趣。张家从张玉到张辅都是审慎老成的性子,他原以为张越也是,谁知道竟也有这斗气的一面。碰到小家伙这么一发狠,那另三个进士书生意气却不巧撞在了矛尖。
侍立一旁的御用监太监张谦便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位喜怒无常的至尊低声冷笑道:“这还真是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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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时焉?命焉?
大明立国至今不过五十年,凡历三帝。如今永乐之世犹在明初,因此吏部选官虽然已经有明确的制度,但对于资历经验等并没有太大的苛求,政绩确实上佳的,甚至有一岁四五迁,由七品直擢四品,更有布衣超迁为布政使。就比如杜桢虽曾是进士,但贬谪十数年,一朝起复便是七品,但只一年多便升至二品,这在中明晚明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超迁。
吏部有四司,文选司掌铨选,考功司掌考察,此两司自然是职权最重。相比监生和举人,进士的铨选素来最为重要,因为京官六部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博士,外官知州、推官、知县,全都是由进士中选出。虽有京官外官之分,但名声和宠眷亦是相当重要。
因此,当皇帝派人传了口谕,杨荣亲自过来打了招呼,英国公张辅亦是暗示了一番之后,负责本科进士铨选,品级只有正五品的文选司郎中唐青惟有苦笑而已。区区一个进士居然劳动这许多人物,世家子弟果然是和寻常寒士不同。可若是这样,即便不能留为翰林庶吉士,在六部中当一个主事岂不是更稳妥,何必外放,而且还偏偏是山东?
张越却不知道这铨选的背后有那么多人在为自己推波助澜,他也没料到那一日信手一篇好文会一下子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连着半个月都有好些文士上门拜访,这其中虽也有慕英国公府权势的,但更多人却是纯属好奇,还有的人则是抱着不服气的心思。
总而言之,发现这股风潮根本无法止住之后,他惟有借着大哥张超婚期将近,自己没空为由推拒所有求见。
然而,他能躲得开外人,却躲不开家里人。张辅和王夫人拿他开了一句玩笑,也就罢了;祖母那边却揪着他不可锋芒太露之类的教训了一大通。直到他耳朵根子起了老茧;母亲孙氏是最得意他有出息的,那喜色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功夫才按捺住;至于父亲张倬则是每每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他。
最最难以抵挡的便是兄弟们的起哄,就连张晴来地时候都会打趣他一番。
眼看纳采纳吉礼已下,渐渐就是张超大婚的日子,张越摆脱了内外人的纠缠,安心等着选官结果的时候。却敏锐地发现大哥张超表现得很有些异样。他心里清楚,虽说张超并没有去亲眼相看过那位襄城伯家的千金,但东方氏却和张晴一同去看过,回来之后对准媳妇赞不绝口。张超如今却这幅模样,难道还牵挂着之前的金家姊妹?
这天一大早他去祖母房中问安,又到演武场和彭十三练了一套剑法,出了通身大汗,回到房里用了早餐换了衣裳,正寻思今日再去杜家拜访一次。外头便传来了小丫头地通报声。
“少爷,大少爷来了!”
张越微微一愣,看到满脸阴沉仿佛谁欠了八百两银子似的张超跨过门槛进来。他顿时更觉得奇怪。吩咐秋痕去倒茶,他便让将张超往炕上让,谁知道对方竟是不顾什么长幼尊卑,径直在他下头的一张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三弟。我走投无路。所以今天只有来求你了!”张超也不顾自己张嘴头一句话是怎样惊世骇俗。咬咬牙便说道。“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地这桩婚事拖一拖?或者说。干脆让襄城伯也退婚……”
他这话还没说完。张越犹在惊骇。就只听一旁传来了一声惊呼。他扭头一看。却是秋痕用云南玛瑙雕漆方盘捧了一盏茶来。大约是听到这话手一抖。那茶盏虽然勉强没有翻到地上。滚烫地茶水却是泼在了地上溅到了手上。甚至连她地裙子上衫子上都溅着了不少。
见秋痕形容颇为狼狈。当下他来不及细想。连忙起身上前。随手接过那方盘搁在一旁地高几上。又从她腰间抽过那汗巾。在她手上一擦一裹。然后便把人交给了刚刚愣着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地琥珀。嘱她去取些药膏给秋痕敷上。又吩咐刚刚地话不许外传。这才回身坐下。“怪不得大姐曾说过你和我们兄弟三个不同。我今天才知道她说地一点不差。”张超盯着张越瞧了半晌。这才颓然叹了一口气。
“三弟。我不知道你一向怎么看我。总之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是做不到你这般。我房里地丫头大多是通房。平常我看着她们讨喜。但若是她们哪天走了。我也不怎么留心。所以。即使我当初很喜欢夙妹妹。对与蘅妹妹地婚事很是不甘。后来对金家退婚又很愤怒。但过后时间长了。渐渐得也就淡忘了。人家襄城伯家门第高。那一位也必定是好地。我配不上人家。”
被张超这兜来转去一绕圈子。张越简直是头都大了。但心里某种不妥当地感觉却愈来愈强烈。他也懒得再左右绕一阵。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哥。我猜你大概不是不满与襄城伯家小姐地婚事。而是心里有了别人。这才不想成婚?”
看到张超那陡然僵硬下来地表情。张越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他居然无巧不巧地一语成谶?仔细琢磨着刚刚张超地那番话。他顿时将几个丫头排除了出去。继而又本能地排除了在金乡卫闹什么一见倾心地可能性。然而若是如此。张超又会在哪儿看上心仪地女子?忽然。他只觉灵光一现。登时记起了一件事。“莫非你上次去探望那个阵亡总旗地妹妹。然后就……”
“我原本只是为了还人家的情,谁知道一见到她便……总之那种感觉很不一样。”张超此时颇有些语无伦次,顿了一顿方才咬咬牙道,“三弟,我带过去地本是最坏的消息,可她却坚强得紧,没过多久就恢复了过来。她和我见过的那些女子不一样,爽利中带着几分泼辣,却又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襄城伯家那位千金兴许是温柔大方,兴许是很好。但我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人,哪怕这桩婚事就是成了,她和我也未必相合。”
张越从来没感到自己像现在这么头痛过。看样子自己这大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预备娶人家为妻,可问题是,这种问题一个小辈吃了秤砣铁了心又有什么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张超父母都在。上头的祖母又岂是好欺的?
“相合不相合你现在说已经晚了。”
憋出这么一句话之后,他只得干脆实话实说道:“门不当户不对,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这是颠扑不破的至理。你若是在订婚之前早说这事,兴许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可如今却不同。当初金家那桩事情是因为两边一来一回都有过变数,家里不想撕破了脸去告官,眼下却是连婚书都已经下了,而且还是那襄城伯家。你当初遭到退婚就已经成了那个样子,你怎么不想想人家襄城伯家小姐若是遭到退婚。又会是什么光景?”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站在张超跟前,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你一个人地事,这是两家人的事。襄城伯和大堂伯乃是朝廷同僚,平素交情很好,若是真的闹将起来两边失和,难道你就能过意得去?而且若是因此掀起了更大的风浪,你别说日后战场杀敌,这前程就都不要了。就算你这次真的成了,看中的那位姑娘入了门,你以为她将来能过舒心地日子?”
张超本就是满面阴沉,这会儿更是有些痴痴呆呆的。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话:“她不知道咱家有那样的家世,她只以为我是寻常地富家子……”
“你自己都没对她说自己地家世,足可见你自己都知道这事儿没法成功。”虽然张越心里也在想着棒打鸳鸯很残忍,但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若是出了馊主意,只怕日后对他们来说更残忍,只好狠狠心把话撕掳得更明白,“大哥,小说话本里头那些个穷书生等到金榜题名就能迎娶富家小姐。但世家子和贫家女却不同。豪门深似海,从来就不是贫家女的善地。”
张超被张越一番话说得失魂落魄心乱如麻。他虽有些莽撞,但并不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地莽汉,很多事情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愿意去想。如今这一条条一桩桩被张越说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只觉得曾经幻想过的某些路都被堵得死死的,好容易方才迸出了最后一句话。
“三弟,你说,我若是对她说让她再等几年纳她作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