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第5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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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名振被燕云军军稽处的人救走之后,他往宫里送了不少金银财宝,非但没有因此而受到牵连,反而由从四品的郎将升为从三品的武贲将军。后来夏军中将领大部分身死,窦建德又提拔他为冠军大将军,响当当的从二品。
现如今大夏朝廷里尽是他和陈政这样的人,大夏朝廷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臣登城仔细看过,看旗号城外的人马确实不过万余人。臣已经令守备军全部集结,陛下放心,即便城外的兵马真是叛军,凭着洺州城内近十万精兵,那些叛军也只有引颈待戮的份!”
窦建德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朕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朕打算派你们其中一人往城外去看看,若真是吴编带着王伏宝父子归来那便罢了,若不是……此去颇有凶险,你们当中有谁愿去?”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愿意干这危险的差事。唯独纳言裴矩笑了笑,上前一步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
“你叫吴编是吧?”
洺州城南门外,跪伏在地上的王咆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瑟瑟发抖的宦官吴编,嘴角撇了撇说道:“吴编……这名字倒也贴切。你这个阉人没有那根东西,早已经对不起你的祖宗。不过今日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若是敢违背我的命令,我就帮你改个名字,叫无命!”
吴编吓得颤了一下,脸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在他身后站着的那些身穿禁军服饰的士兵,都是王咆手下的士兵假扮的。他身后那士兵持了一柄短刀就顶在他的后腰上,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错一句话就会被短刀捅死。
“大……大将军放心,奴婢绝不敢违背您的命令。”
“这就好。”
王咆满意的点了点头,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身子。他身上绑着的绳子是一点没有作假的,所以勒了这么久身上也难受的厉害。在他身前被绑着的,便是他的义父,大将军王伏宝。
在清漳大营的时候,王咆最终还是劝通了王伏宝举兵造反。这几年窦建德的不信任,也让王伏宝的心思渐渐有了转变。而窦建德派王薄入大营夺兵权,更是让王伏宝彻底死了心。只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忠心不二,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些难以割舍。
只是王伏宝不愿割舍的是他和窦建德之间的情分,还是自己的忠心只怕连他自己都很难说清楚。
在清漳大营,王咆没有跟他商量就和亲兵校尉王群路两个人带兵杀了独孤秀等人,然后又带着人马在大营中大肆捕杀独孤秀等人的亲信,一夜之间,清漳大营里校尉以上的将领就死了上百个。
王伏宝虽然没有下令这样去做,但王咆带兵屠杀还是得到了他的默许。之后王伏宝以自己的亲信为将校,将近二十万大军算是真正的抓在了自己手里。
然后,他就开始等着了。
等着所有人都来劝说他造反。
他是个忠臣,自大业末年就跟着窦建德东征西讨。谁都知道他对窦建德忠心耿耿,他怎么能谋逆造反呢?
当所有人都来劝说他的时候,他就不是谋逆了,而是顺应天意民心,是为了部下这十几万人马着想。
王咆想出来这诈开洺州城门的办法,虽然有些行险,但王伏宝却也认为有成功的可能,诚如裴矩分析的那样,他才将清漳大营十几万大军抓在手里,怎么可能轻易的再交给别人?此时的清漳大营其实只留下了万余人做疑兵,为了瞒住燕云军而已。大队人马陆续在深夜开拔退回洺州。
因为是往相悖的方向撤走,所以燕云军的斥候也不可能轻易察觉。
现在洺州城外的有两万余人,打着一万人的旗号。在洺州南二十里处,十万夏军就在荒野中等待着进城的信号。王伏宝的心理已经发生了改变,尤其是在做出造反这决定之前,王咆对他提起的一句话更让他心中感慨万千。
这句话,王世充和宇文化及都说过。
大丈夫既生于乱世,哪怕做一日皇帝也是好的。
做皇帝的梦想,也许是男人心中藏在最隐晦角落中最伟大的梦想。
洺州城所有的城门全都关闭,城墙上的守军也已经严阵以待。弓箭手已经将箭壶放在自己脚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只等一声令下就会万箭齐发。夏侯不让从御书房出来就直接赶到了城墙上,看着城外那些人马他鼻子里忍不住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陛下也太小心了些……就凭城外那万把人,王伏宝就算真有反心难道还能攻的进来?洺州城这几年都在修缮,城墙加高了近一丈,真要是有人敢来攻城,便是城墙上这些床子弩就够将他们射成烂泥。”
“话不能这么说,难道国逢大难,陛下小心一些也是应当的。”
裴矩站在夏侯不让身边轻声说道:“这个时候,莫说是陛下,便是城中百姓哪个不是惴惴不安?燕云贼距离都城不过七八百里……这个时候军中巨变,难免不让人心中警惕。”
夏侯不让哼了一声道:“偏偏是陛下选了王薄那个白痴去接手大军,若是换了我去哪里还有这么多麻烦,在大营中一刀将王伏宝斩了岂不简单?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历来就不是做大事的人。”
他看了裴矩一眼,见裴矩脸色有些不好看这才忽然想起,王薄出任兵马大元帅,乃是裴矩一力举荐的。
“呃……我只是觉着王薄做事太拖拉了些,不过话说起来,他要整顿人马,或许此时还在大营中忙的焦头烂额吧。便是换了我去,只怕会更不受不了那麻烦。”
夏侯不让连忙遮掩了几句,裴矩却笑了笑道:“他……谁知道他现在在大营里做些什么!说不定是军中喝花酒也说不定。”
王薄自然是没有喝花酒的,他此时正在绞尽脑汁的想该怎么活下去。
自从被燕云军斥候抓起来之后,他就被关进了一间帐篷里每日都会有人来逼问夏军的消息。这些日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只是燕云军中的人倒是也没觉着他真是什么夏国的大人物,所以抓了一个俘虏的事一直没有报到燕王殿下那里。
一连被逼问拷打了十几日,燕云军的人见也问不出什么,索性要将其拉出去砍了,才押着走出大帐的时候,王薄在绝望中恰好看到不远处李闲带着将领经过,这个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挣扎的家伙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
“燕王!救我!”
李闲正要带着手下将领去迎接亲自运粮而来的达溪长儒,忽然听到有人高呼忍不住回头去看,便见一个已经被打的看不出人形的家伙正在拼了命的挣扎,他微微皱眉侧身问薛万彻道:“那人是谁?”
薛万彻想了想说道:“好像不久之前抓了一个夏军的细作,应当便是此人。没有从此人嘴里问出什么,想来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所以没有向您汇报。”
李闲点了点头,缓步走过去,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这个扑倒在自己脚下哀求的竟然是曾经绿林道上大名鼎鼎的知世郎。
“殿下……念在你我旧识,殿下饶命啊。”
王薄抱着李闲的靴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
“知世郎?”
李闲忍不住摇了摇头,蹲下来看着王薄脏兮兮的脸微笑着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我一别多年,听说你在窦建德手下谋得高官显爵,孤还一直替你高兴……想不到再见面,你竟是为了让孤高兴而落魄成了这个样子,还真是体贴。知世郎……你真是孤命中的福星,看来这次平灭河北之事算是成了。”
“燕王殿下何出此言?”
王薄下意识的问道。
李闲笑了笑认真道:“自孤南下以来,似乎见你一次……孤便大胜一次,好兆头,还真是好兆头。”
第七百九十六章两件憾事
风漫不经心的从东方吹过来,也在漫不经心的告诉人们冬天已经远去。冷冽的北风已经离开,从东边吹过来的风就算再大也没有了如冬天刀子一般的威力。只是风卷过战旗的时候,那呼啦呼啦的抖动声依然有力。
因为之前说了几句错话,所以夏侯不让有些尴尬。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裴矩,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缓解尴尬的话题。
裴矩倒是并没有在意,他探头往城墙外面看了看,微笑着对夏侯不让说道:“一会儿我就要出城去见见是不是王伏宝父子真的已经伏法,大将军可要多照拂……一旦外面有什么异动,大将军可别立刻关了城门把我丢在外面。”
“这怎么可能……”
夏侯不让讪讪的笑了笑,随即拍了拍胸脯说道:“裴大人只管放心,只要我夏侯不让站在这洺州城墙上,就算外面的人真存了谋逆的心思,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困于危局之中。便是持三尺青锋拼了这把老命,我也会将您平安接回城中来。”
“有夏侯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裴矩笑了笑,走到夏侯不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贴着夏侯不让的耳际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陛下心里小心谨慎是必然的。咱们做臣子自然更要小心谨慎一些……陛下是一棵参天大树,而咱们不过都是树荫下庇佑的小草罢了,大树在,小草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树要是不在了……咱们这些小草靠什么抵抗风吹雨打?靠什么?”
“呃……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夏侯将军可是天下间第一等的聪明人,老夫说的什么意思自然明白。”
裴矩笑了笑,转身往城墙下走去。
夏侯不让看了看裴矩的背影,又看了看城外那些夏军士兵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自觉的喃喃重复了一遍裴矩的话:“大树要是不在了,咱们这些小草靠什么抵抗风吹雨打?靠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
小草就算再强壮,靠自己依然挡不住烈风冰雹……除非……再找一棵大树。
他急忙转头去看裴矩,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可这个时候,裴矩已经下了城墙走到城门口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夏侯不让往下看的时候恰好裴矩也回头看了他一眼。夏侯不让似乎是看到,裴矩的嘴角上带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厚重坚固的城门吱呀一声被缓缓的拉开,却只是打开了一条仅仅能容纳一人出去的缝隙。即便如此,城门洞里的守军还是紧张的将手里的连弩端平,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将会毫不犹豫的把连弩的弩匣射空。
裴矩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担心,他临出门前甚至还仔细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只带着两个亲信随从,信步而行的出了大门一直走到城外夏军前面。
跪伏在地上的王咆抬起头看了裴矩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机。王伏宝却不露痕迹的对他微微摇头,然后两个人同时低下头没有再看裴矩第二眼。强装镇定的小宦官吴编看着裴矩一步一步走过来,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水。
他本想笑一笑来缓解自己紧绷着的神经,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此时笑出来的样子有多难看。
“奴婢给裴大人见礼,一别月余,裴大人……又精神了不少了。”
吴编尽力让自己保持着平日里说话的样子,可身子却忍不住轻轻的颤抖着。他本是个没经历过刀兵之事的阉人罢了,此时后面短刀戳在腰畔哪里还能镇定的下来?当日在清漳夏军大营里那一夜杀戮,让他见识了什么才叫人间至凶之事。
他本来看不起那些五大三粗的士兵,可现在却明白,这个世界上再大的天灾,只怕也不及那些士兵们手里的刀子灾难造成的灾祸大。
“都尉出城一趟,倒是清瘦了一些。”
裴矩笑了笑,对吴编点了点头道:“这次都尉为大夏立下大功,陛下那里的赏赐必然是少不了的。回宫之后,想来嘉奖褒赏也会随即而来……只是陛下让老夫问问都尉,为何带兵回城?!”
为何带兵回城!
这六个字就如同在吴编耳朵里炸响了一声春雷,震的他心神一阵摇晃。
“叛贼……叛贼王伏宝父子二人勾结燕云贼试图作乱,奴婢带着旨意将其缉拿之后,唯恐燕云贼将其救出所以才带兵回都城。大人您也知道,清漳大营,和燕云贼的人马之间只隔着二三十里路,万一走漏了什么风声丢了叛贼,奴婢在陛下面前可不好交差。”
“老夫明白。”
裴矩微笑着点了点头,缓缓在王伏宝身前蹲下来。
他看着王伏宝的脸,用极低的声音似笑非笑道:“大将军倒是好大的手笔魄力……看捆在大将军身上的这牛筋绳子倒是结实的很,据说锋利的刀子也难以轻易割开。可老夫还是忍不住想……牛筋绳子缚得住一位朝廷的大将军,却不知道是否缚得住一位已经不在朝廷的大将军。”
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似乎也有些废话的意思。
但王伏宝却抬起头,认真的说了一句话:“咆儿在京城多蒙裴大人照拂,他方能不死。今日进城之后,也望裴大人在满朝文武面前说几句公道话。”
是满朝文武面前,不是陛下面前。
……
就在大营中一棵枝条上已经吐满了嫩芽的垂柳下,李闲轻轻掸去衣服上沾染上的一丝尘土,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知世郎王薄,眸子里的意味让王薄浑身不自在,不寒而栗。
“罪臣可以带路直捣洺州,洺州城防罪臣也是了解的一清二楚的。而且此去洺州一路上的城防关隘罪臣也能尽力叫开,毕竟罪臣身上还带着印信……不会令人生疑。”
王薄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挚诚一些,却不敢一直看着李闲的脸。
“你这人倒是有些意思,逃命还不忘带着自己的官职印信。”
李闲笑了笑道:“不过还不够……此去洺州不过七八百里的路程,且没有什么险要难攻之处。即便没有你骗开城门难道孤就打不下来?若是你能骗开的是洺州的城门,或是能让孤刮目相看。”
“罪臣可以!”
王薄嗅到了一丝生机,怎么可能放过。
“罪臣出洺州之际就已经和裴矩商议好,一旦夺了王伏宝的兵权就向殿下您投诚。这件事殿下若是不信,待攻克洺州之后可与裴矩对质……有裴矩在洺州为内应,要想打下窦建德的都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和裴矩约好的时辰暗号只有罪臣一人知晓,还请殿下您给罪臣一个立功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说,没了你孤肯定不能攻下洺州?”
“罪臣不敢!”
王薄以头触地道:“罪臣只是觉着,既然罪臣可以帮殿下尽力不损兵折将就拿下窦建德的都城,殿下何乐而不为?”
“还是不够,再想想你还有什么保命的手段没有。”
李闲语气温和的说道。
王薄的身子却吓得颤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