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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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皇帝杨广站在高台一侧,红着眼看着河对岸那以一千兵力对五万高丽兵发动进攻的背影。
“擂鼓!为麦老将军助威!”
他沙哑着嗓子吼道。
通!通!通!
数百面大隋战鼓同时擂响,一声一声,如惊雷入春。就连那辽河的水,似乎都被这一声一声的战鼓轰鸣震动得激荡起来。辽水西岸,十万名大隋府兵几乎同时抽出横刀,用刀身敲打着盾牌附和着战鼓的响声。刀身敲打在盾牌上,声如战歌!
辽水东岸,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回身对着河对岸的高台遥遥一拜,随即抓起自己的镔铁棒,大步朝着前方走去。在他身后,鹰扬郎将孟金叉手持陌刀紧紧相随,眼神明亮!
就这样,在战鼓的助威声中,千余名大隋孤军对五十倍于己的高丽兵发动了最后一次冲锋!
“左屯卫!”
“向前!”
……
辽水畔,大隋征伐辽东的第一战就在这样悲凉豪迈的鼓声中结束。左屯卫,左祤卫,率先渡河的近两千名府兵全数战死,无一人投降。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虎贲郎将钱世雄,鹰扬郎将孟金叉战没。第一战,因为浮桥被高丽兵轰碎,以大隋的失利而告终。
“大丈夫性命自有所在,岂能艾炷灸頞,瓜蒂喷鼻,治黄不差,而卧死儿女手中乎?”
“臣愿第一个踏上辽水东岸,为陛下踏灭蛮夷!”
“陛下莫非是舍不得赏赐?”
“一杯酒如何能喝的痛快?陛下也忒小气了些,若臣率左屯卫率先踏足辽东,陛下当赐美酒三百坛!”
“他们都是大隋的士兵,不能放弃一个兄弟!”
“将士们!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投降,二战死!”
“毋宁死!不投降!”
声声入耳,余音久久不曾散去。
站在高台上,大业皇帝杨广的眼中淌下两行热泪。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帝王的威严?有的,只是浓重到倾覆辽水都化不开的悲伤。他没有想到,征辽的第一战,本来应当完美而轻松的开局会是这样的结果,第一战,就损失了一位大将军!而这位叫麦铁杖的大将军,更是他从还是晋王的时候就看重且一手提拔起来的!各卫府兵的大将军中,除了左祤卫大将军宇文述,麦铁杖是他最信任的人!
泪水顺着皇帝的下颌低落在高台上,打湿了一小片木台。
当辽水东岸,最后竖立的一面大隋火红色战旗倒下去的时候,以大将军宇文述为首,所有军人们都将横刀竖于胸前,遥遥对着河东岸行了一个最庄重的大隋军礼。
辽水奔流依然,壮士一去不复还。
就在距离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战死处不足五百米的地方,一棵高大的树木上,以树枝做了伪装藏身在茂密枝杈中的李闲揉了揉发酸的鼻子,终究还是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来。他藏得极好,浑身上下都绑满了青翠的冬日都不会枯萎变色的松枝,趴在粗大的树杈上,他已经整整一夜半日几乎一动不动了。
为了能看到大隋征辽的第一战,他竟然冒着被乱军杀死的危险藏身于此处。因为趴伏的时间太久了些,他的身体变得有些血脉不畅而僵硬。幸好,虽然辽水东岸列阵以待的高丽兵不下五万人,但他们的注意力一开始在浮桥上,后来在左屯卫士兵发动的进攻上,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即便他小幅度的活动一下身体也不必担心被发现。只是,这一夜半天藏下来,最难受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他一直很好奇,大隋征辽在辽水河畔这第一战是怎么打的。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等人又是如何战死的,今天,他终于看到了这一幕,有心相救却无力回天。在他前世查询的资料上,关于麦铁杖之死不尽详细有很多令人疑惑的地方。网络上的资料本来就有限,而且其可信度并不如何高。
比如说,据记载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虎贲郎将钱世雄,鹰扬郎将孟金叉等人之所以被困东岸,是因为工部尚书宇文恺造的浮桥短了一丈有余。以李闲对宇文恺这个人的了解,他觉得这是很奇怪的事。要知道宇文恺可是设计督造了大兴城,东都洛阳,开凿了广通渠,为杨广造了观风行殿的奇才,他怎么可能将普普通通的浮桥造得短了一丈多?若是说造得长了一丈,这还有情可原。浮桥虽普通,可此战意义重大,宇文恺怎么可能玩忽职守?
可是,当他亲眼看到了事情发展经过之后,解开了心中疑惑,却没有丝毫的快意和释然。
麦铁杖战死了,钱世雄战死了,孟金叉战死了,宇文山战死了,他都眼睁睁的看着。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从大树上跃下去,管他什么生死,只想着若是能和麦铁杖并肩杀敌将会是一件多慷慨激昂的痛快事?这样战死疆场,就算死而有憾也不枉兵戎一生了吧?可是,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恨自己的冷静和懦弱。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怕死鬼,没有一点男人应有的担当!这一刻,他发现那些战死的左屯卫士兵,哪怕是最普通的士兵也远比自己像个男人。
就在他几乎忍不住想要跃身而下的时候,是藏身在他身边的洛傅轻声说了一席话让他将廉价的毫无意义的冲动强行忍了下来。
“此时你若是下去,又能做得了什么?若你真有心杀敌屠蛮,何必非得在此时?若日后,你能为麦铁杖报仇,让整个高句丽为他殉葬,岂不更好?”
李闲微微一怔,在心里问自己。
我……能吗?
似乎是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洛傅用很轻的声音但异常笃定的语气说道:“安之,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能做到!”
李闲默然。
……
杨广擦去眼角的泪痕,指着辽水对岸吩咐道:“去!派个人过去跟乙支文德说,朕愿意以重金赎回麦老将军的尸体!”
有人连忙出列奏道:“陛下不可!麦老将军战死沙场,乃是尽了为人臣者的本分,此一战渡河勇士虽然尽皆战没,却也吓破了高丽人的胆子。陛下若是以重金赎回麦老将军的尸体,岂非有损国体,有失天威?”
杨广恼火的指着那文官道:“禁卫,将此人给朕叉下去!”
两个禁军士兵走过来,架起那文官押了下去。
“朕愿出黄金千两,赎回麦老将军的遗体!”
同一时间,趴在高高的树杈上的李闲,深深的吸了口气,微微侧头,极认真的对洛傅说道:“我要将麦老将军的尸体,偷出来,送回去。”他看了一眼洛傅,不理会后者脸上的诧异自顾自说道:“人死了,总不能睡在别人家里,这辽水东岸……确实太冷了些啊。”
送回去,是为送回家。
第一百零七章一箭封喉
次日,大业皇帝杨广遣使到辽水东岸见乙支文德,提出愿意以重金购回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的尸体。
乙支文德对使者说了一番什么其实臣对大隋皇帝陛下也是忠心耿耿,实乃逼不得已才抵抗天威,对于麦老将军的战死表示深深的遗憾之类的鬼话,然后欣然同意一手拿钱一手交尸体,谈判进行的很顺利,只怕睡着的时候乙支文德也会笑醒吧。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个死了的大隋将军居然值这么多钱,在他看来大隋的皇帝陛下还真是慷慨的像个傻货。
双方约定各派五十名士兵在辽水东岸交易,大隋使节用黄金千两购回麦铁杖的尸体。只待交了钱隋军士兵就可以用小船将麦铁杖的尸体运回去,高丽军绝对不会偷袭。
使节回禀杨广,杨广点头允之。
下午时候,使节带了黄金和五十名士兵,坐小船到了辽河东岸等待乙支文德派人将尸体送来。此处距离高丽军大营三里左右,地势空旷,不易伏兵,所以大隋使节也不必担心乙支文德使诈。而同样的,乙支文德选了此处也是为了谨防隋人有什么阴谋,因为直到现在他也没想通为什么大隋的皇帝陛下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确定,如果是自己战死在辽河西岸的话,高元陛下是绝对不会花这个钱的。
而事实上,高元对于高句丽的统治,其实并不是绝对的,乙支文德如果想,倒是可以把高元送到大隋去做人质。
就在双方约定交换尸体地点一里外的高坡后面,李闲将黑刀缚在背上,跃上了大黑马。他回身对洛傅等人说道:“三十七哥,咱们的船还在北边藏着,你带几个兄弟过去守好,我带人过去抢了尸体便沿河一路向北,咱们渡河回武厉逻城。”
洛傅皱眉道:“安之,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既然大隋的皇帝愿意花钱将麦铁杖的尸体赎回去,你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
李闲摇了摇头缓缓道:“如果麦铁杖知道自己的尸体是花钱赎回去的,他在下面也一定不会痛快吧?”
洛傅劝道:“这不关咱们的事!”
李闲笑了笑,一脸坚决:“我知道不关咱们的事,我只是不想让那个皇帝用钱玷污了老将军的遗体。看起来,他身为大隋皇帝,居然肯花钱购回臣子的尸体这是挺感人的一件事,不过在我看来却是对麦铁杖的侮辱!放心吧,三十七哥,交换尸体,双方不可能派出多少人,更不可能是在高丽军中,咱们马快,得手了就走,高丽兵追不上咱们,再说……”
李闲停顿了一下说道:“如果乙支文德那孙子敢亲自到河边的话,顺手宰了他也算我给麦老将军上了一炷香,烧了一大把纸钱!”
洛傅道:“一定要去?”
李闲点了点头,眼神笃定。
洛傅叹了口气道:“那好,独孤不善战,让他带着飞虎军的兄弟们到武厉逻城对岸候着咱们,我跟你一起去。”
李闲笑道:“三十七哥,说句实话吧,你真觉得我这么做很白痴?”
洛傅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确实很白痴,不过……其实我也想干他娘的。”
李闲哈哈大笑,率先向前冲了出去。洛傅苦笑着摇了摇头,越来越觉得李闲不冷静了。这和以前那个事不关己绝对会高高挂起的李闲相去甚远,似乎从草原回到燕山之后,李闲就有了一种令他感到陌生的变化。这种变化说不上坏,给他的感觉是,李闲似乎想谋求什么大事了。没错,李闲从草原上回来后连续做了几件看起来很冲动的事,比如去幽州见罗艺,比如远赴巨野泽相助贺若重山,但毫不例外的,都没有出现担心中的不利局面,反而收获颇大。
比如,去幽州本来是要杀罗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李闲和罗艺并没有什么冲突,反而换来了罗艺原因不明的支持。先是送了十七副铁甲,十七支连弩,后来在燕山寨又送了二百副轻骑兵装备。比如去巨野泽杀张金称,非但没有出现预计中的凶险场面,反而带回来一千二百人的队伍,毫无疑问,这一千二百人将是日后乱世立足的根本!
那么这一次呢?李闲不顾反对带着当初血骑和铁浮屠剩余的十七个兄弟,带着独孤锐志和三十名飞虎军的探子赶到辽东,他想要的是什么?
洛傅知道,李闲要抢麦铁杖的尸体,绝不仅仅是因为道义。
看着李闲的背影,洛傅会心的笑了笑。
少当家,看来,你真的长大了。
在心中,他如是说道。
铁獠狼,朝求歌等血骑的人和铁浮屠的兄弟一共十七个人跟在李闲身后,穿上了罗艺赠送给他们的铁甲,拉下面甲,算上李闲一共十八人扬鞭而去。他们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血骑和铁浮屠的分别,他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燕山马贼!而燕山寨,是李闲的燕山寨,同样的,他们都是李闲的人!
大隋的使节有些焦躁的在河边踱步,不时抬起头看向远处高丽军营寨的方向。虽然此处距离营寨相隔三里,但河边不时有大队的高丽兵巡视而过。一旦河对岸的隋军大营中有兵马集结,巡视的高丽兵立刻就会吹响号角,用不了多久高丽大军就会赶到河边防御。
终于,视线中出现了一队骑兵,装备远比那些普通高丽士兵精良。这使节去过一次高丽大营,知道那是乙支文德的亲兵队。五十名高丽骑兵护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一个文官模样的人骑在马背上摇头晃脑的走在最前面。
到了近前,那高丽官员下马后神态倨傲,也不行礼,而是仰着下颌问道:“哪个是隋国的使者?”
……
辽水西岸,还是那座高台上,大业皇帝杨广负手而立,隔河看着自己的使节在河对岸等待高丽人的到来。他的脸色很平静,早已经看不出有什么悲伤。在他身边没有了朝臣陪伴,那些只知道叽叽喳喳争论什么该不该用钱买会麦铁杖尸体的家伙们都被他赶得远远的站着,听到那些人的争论他就生气,那些白痴家伙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懂自己的心思,这才是最气人的。
在他身后只有一个人陪着,距离他恰好一步距离。
文刖,这个看起来秀气的好像女子一般的阉人,微微垂着头,同样的一脸平静。
“陛下,你看,高句丽那边的人来了。”
文刖伸手指了指,轻声说道。
杨广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一刀,你可知道,朕为什么要用重金赎回麦铁杖的尸体?”
文刖垂着头,缓声道:“陛下仁慈。”
杨广自嘲的笑了笑,扭头看着文刖的脸问道:“还有吗?别说你不知道,朕知道你比那些只会聒噪的家伙聪明,敢不说实话,朕就让人把你丢到辽水中喂王八!”
文刖极认真的回答道:“陛下,辽水寒,看不到王八。”
杨广一怔,随即笑骂道:“你这老狗!”
文刖也笑了笑道:“诚如陛下所说,臣不过是陛下的一只老狗,但老狗也会游泳的,所以丢进水里淹不死……臣,会狗刨。”
如果换做别的人说这番话,杨广一定会感觉到很恶心。因为无论别的任何人说这样的话,都是赤裸的马屁。可文刖不一样,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绝没有谄媚的意思,仅仅是在叙述一个事实。所以在文刖嘴里无论什么样的话,都不恶心,也不可笑,即便听起来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但从他认真的表情就能知道,他真的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所以,很多时候,杨广都觉得文一刀是个很不讨喜的家伙。
“别试图将话题转开,回答朕的问题!”
杨广问道。
文刖沉思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将那句内侍不得干政的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现在,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皇帝陛下,需要一个人说说话。
“臣听说,陛下昨夜密调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带兵去了武厉逻城。”
“你这老狗!”
杨广咬着牙说道:“什么都瞒不住你吗?”
文刖委屈的看了杨广一眼,认真的说道:“是陛下让臣回答的。”
杨广忽然叹了口气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