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by柏林仪式-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蹉跎中渐渐湮灭……
承认一己的渺小不是怯懦。而是为了在天地中摆正自己的坐标。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抑扬顿挫的朗声清音回荡在旷野,面对幕天席地的莽原,顾惜朝若对友而吟。千古文辞,何处断春愁,总是哭秋风!尘缘相误,无计花间往。只求一人能懂,一人能懂!
清晨街市开始熙攘起来。追命被一阵微凉的风吹醒,睁眼才意识到自己“大”字一般铺排在床上,屋里的窗户稍敞着,戚少商已不见踪影。
戚少商的屋里微微蒙尘,追命轻轻合上门,巡视一圈,发现柜头上被布袋包着的“一”也不翼而飞。
入京的官道旁;一家将近潦倒的酒肆却挂了个簇新的酒旗:旗亭。白底蓝边,极为普通俗气。
顾惜朝跨下的白骢换成了一匹青骓。连夜赶了四天三夜的路,白骢竟被活活累死。路途上唯一一次下地梳洗休息是因为要重新买马。
看着那晃眼的酒旗,顾惜朝停了马,忖了一刻。翻身下马入了店里,桌椅都蒙着尘,掌柜的在柜前打盹。
顾惜朝唤道:“住店。”
掌柜地懵着睡眼道:“这位公子,小店就两间房,都被包了。”顾惜朝一愣,复又笑道:“那我就睡在大堂。”扔了两锭银子,道:“我的马拴在外面,劳烦掌柜添些草料。”转身出了店。
一人在街市上晃荡,顾惜朝头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漫无目的。人流来来往往不知与几多人擦肩而过。
突然,身边一人疾步而过,步伐沉稳却不见脚力施重。想这远京荒郊几人能有如此内力?却见那人侧影一掠而过,长髯过胸,扣一顶皮帽,面色焦黄。心中又搅扰:难道自己的行踪已被人发现?童贯怎能料到自己就是去寻戚少商?莫不是内神通外鬼?
思忖间忙转身跟了过去。那人看来不急不徐,却行走飞速。转了几个弯顾惜朝便寻不见他踪影了。心下懊恼。只能返回酒肆。
马槽里添了料,进了店掌柜地依旧云里雾里地趴在柜上。后院传过轻微的脚步声,若不是自己内里深厚全不可查觉。顾惜朝挑了张桌椅拂开灰坐下,摸出蝉翼刀,在指间踌躇片刻,陡然向后院射去,那刀子被弹在门框上的一颗土圪塔擦偏了方向,钉在了门框上。
顾惜朝看了那刀,突然起身自柜上搬了坛酒摔帘进了后院,果然见方才街上跟丢了的人。掀了那顶皮帽,露出过肩的黑发,顾惜朝看着那人错愕的神情,拍开酒封一闻,猛灌了口酒,噗在那人脸上,易容尽失,一张白皙而矫俊的面庞上滑稽地挂了一把花白的长髯,冷笑着三两把将那假髯撕去,戚少商痛得嘶嘶吸气。
“阁下耍戏得开心么?”顾惜朝将酒坛扔在地上,酒香四溢。
戚少商看面前的人愠怒,忙道:“我想给你个惊喜……而已。”
“九现神龙,死死活活,神出鬼没。”顾惜朝当胸推了戚少商一掌,冷道:“想我一路从真定赶过来,是多此一举。某人不但生龙活虎得很,还有心思耍着人玩。”说完转身而走。
手被紧紧捉住。二人无声地在腕力上角逐。戚少商索性将人揽到怀中,顾惜朝出手扣住戚少商脉门:“放开我。”
“死也不放。”戚少商沉下颜面道。
“你可知我听到你假死之讯,在营里是怎样狼狈揪心?你可知我一路蓬头垢面只是快马加鞭仿若失心疯?!——从前我即使落魄江湖也不曾这样过!戚少商,你不要欺人太甚!”顾惜朝冷颜切齿道。
戚少商默然,心里歉疚不已。自己易容一来为了避人耳目,二来也是想让他吃一惊。这算是顽劣么。自嘲地笑笑,
戚少商轻轻用袖子擦了顾惜朝唇边的酒渍,道:“我错了。”
顾惜朝扬手扇了戚少商面上一掌,力道刚好见红。长吁了口气,道:“现在童贯要与金和谈。此次大宋的气数真的尽了——信安成了金南下而攻的第二据点,而观沧州,德州至大名府一线的官军已尽数集结到信安,均被斡离不一役拿下!过河后金人便可长驱直入,直捣东京。而真定被攻是迟早的事,东京尚无可自保,还能调集多少官军镇北?你攻了粘罕大营只能缓下一刻。童贯和蔡结金攻辽那次,自前朝王安石新法时蓄积的官军至此损失了一半有盈。凭这样的兵力就是各个健猛也敌不过金蓄锐已久的人海大军。”
戚少商听了不住黯然,顾惜朝看他失意而痛的眸子,咬牙狠心继续道:“再纵观朝堂上下,童贯一党都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且多误国误政的阉人!而前线军役里得力之将屈指可数,朝中无人还启用辽投之人,那前辽将郭药师等一干乌合之众就是墙头的衰草,金人势重他们迟早倒戈!……”
“你还对这个千疮百孔的大宋,抱何希冀?”
“国破殃民……能缓下一刻,就是用尸体去挡也好。”戚少商慨然慷道。声音里有了苍凉。
“何以见得?现在连日征战黎民不事生产,壮丁被征,妇孺难活。如何不殃?”顾惜朝尖锐反驳:“就算是被金所征,没了战乱还是能够生产安定,即使被盘剥,也可以余些口粮果腹。何必饿死于战乱?!千里白骨,十室九空?!”
“那汉人的骨气何存?”戚少商扶着顾惜朝的肩用力摇,仿佛要讲自己的焦郁传达过去:“你饱读诗书,也该知道舍身取义,不受嗟来之食的理义!怎么现在说这样糊涂的话!”
“民命尚不存,何谈理义!那孔孟诸家不事生产,只侃侃而论,他们若能放眼天下看看,便不会一辈子纸上空谈而不可任用于治国安邦!”顾惜朝反揪了戚少商衣襟道。
“什么是理?世上本无可遵之理,只有人不自助天难助。他宋朝做事倒行逆施,何可堪存?”顾惜朝放开戚少商道:“你在这浊世里摔打了几载,还看不透么?”
戚少商有些凄然,慢慢退了几步。之前自己还和追命说笑“大宋气息危旦”,不想现在听了惜朝一言,真是无可挽回的衰颓。
“惜朝。我该如何是好?!”戚少商痛苦道。自己第一次在惜朝面前惶然无措。
“那琴,你还留着么?”顾惜朝走过去问。
“我把它从京里带出来了。”戚少商道。
“你看过那琴后的字么?”顾惜朝又问。
“你要我……和你隐世?”戚少商看向那双黑白清明的凤眸,问。
“琴拿来。我为你抚一曲。”顾惜朝收了方才激辩的利气,淡淡道。
纤长的手指拨弦三两声,风骨洒飒。
道宫调而起,慢曲子。擦揉拨弹,顾惜朝微微合了睫羽,音色阔然朗润,一叹三叠。
“《念奴娇》?”戚少商笑笑:“莫不是苏轼名作《赤壁怀古》一词?”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顾惜朝和了曲而吟,笑看了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拿过靠在一旁的逆水寒,拔剑而出,席地而坐扣着那剑身,铿铿而响,附了调章接着吟道:“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戚少商矫身而起,剑光厉揽,挥开烟尘作“长烟一空”,锋回流转若长河垂瀑水光激扬。
“铿——”剑鸣一声,戚少商仰头引剑,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道宫中间而柔,顾惜朝接道:“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转调入高宫渐急,声若虎扑龙翔,戚少商转身作“拂尘升天”,迤逦的剑路宕落如流火划空,扬怡似驾鸿而凌紫冥。
“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顾惜朝慨然高声,拨划七弦声作湍流喧豗,万壑滚雷。
二人相视一笑,顾惜朝长指渐次上移,高宫入大石调,激越雄浑。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作醉饮状,长剑若架崔嵬之峰,动则艰,移则缓,戚少商蹙眉而嗟:“早生华发。”
“人间如梦——”旋揉纤弦,绵若长丝,有碧纱如烟隔窗语的怅惋,有长饮同销万古愁的释怀。顾惜朝缓然凝弦,清音萦绕不散,逆水寒倏然回鞘,戚少商看着停了琴的人,涣然道:“一尊……还酹江月。”
音散尘空飞。顾惜朝轻抚琴身,道:“知音。你可听懂了。”
鸟宿新枝,晚岚缱绻,醉清风。
床帐里抑声地吟咽在空间里撩起一丝心颤。
顾惜朝觉得自己恍然入水中。那江面上粼粼碎光是月的清辉在波间跃动——美好而伤感。
看着戚少商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满是疼惜,自己不禁抬手拂开他额前微湿的黑发,扬唇浅笑。
锐利的疼痛中有着最真实的存在,咬在齿间的手指被戚少商轻轻握到了掌中,渐渐地,十指交扣。
——潇湘月浸千年色,梦泽烟含万古愁。别有岭头呜咽处,为君分作断肠流……
15万里重阴非旧圃,一年生意属流尘。
“戚少商。大宋亡了,你还困兽犹斗,徒劳无益!”
粘罕站在金銮殿前,手里是赵佶血淋淋的人头。一旁的朝臣们个个跪扑在地,涕泪横流却是不敢发出声音。
粘罕狞笑着一挥手,数百文臣武官血溅玉阶。
“狗贼!”戚少商冷齿道:“汝这般丧心病狂,天理难容!我不伐汝,枉来人世走一遭!”
“你要去伐谁?”
戚少商猛然从床上坐起,四处环看。顾惜朝慵懒地躺在床畔,侧身支颐,眯着灵秀的凤目,饶有兴趣地看着一早梦话连篇的戚少商。
“我……我……”戚少商看着四周的床帐,心下松了口气,喃喃道:“还好是梦。我梦见粘罕杀了当朝皇帝,还有满朝的文武百官……金銮殿血流成河……”
“你果然还是放不下。”顾惜朝淡淡道,转身掖了被角复又躺下。不再言语。
下一刻自己从被子里被捞出来。戚少商紧紧圈在怀中人道:“放不下又如何,放得下又如何?在泥田间劳作也好,在沙场上驰纵也罢。我现在放不下的,只有你了。”
“油嘴滑舌的本事倒也见长。”顾惜朝挣脱戚少商纠缠的双臂,微红了两颊,穿上中衣下床。
“你可后悔?”戚少商磨蹭着穿好中衣,偏头看逆光里披上青衫的颀长背影,问。
“你又可曾悔过?” 顾惜朝反问一句。
戚少商朗然而笑,迅速着装齐整下了床,推开窗,转身推门道:“我去看店里有什么早饭可用,你快些下来。”
二人坐在桌前,戚少商将饼切好送到顾惜朝碗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顾惜朝咬了一口烧饼,调侃。
戚少商苦笑:“你还是喜欢损人。”说完自己拿了一块饼。店外突然一阵马蹄奔踏声,戚少商一惊,手里的饼掉到桌上。
“无妨。”顾惜朝扫了一眼飞驰而过的乘马,道:“不是官递。现在金宋和谈,边关暂不会有战况往京师报。”
被看透了心思,戚少商忙掩饰道:“我以为是童贯派人寻来了。”
“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饼不吃且不要糟蹋。”顾惜朝笑着将盘子拉到跟前:“你喝粥就行了。”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强颜之笑下满是不悦,只是默默低头喝粥。
“我不会逼你跟我走。你的人还是你的。我不强人所难。”
二人绕开官道,顾惜朝松握着缰,环视周围葱郁的草木。
戚少商微微皱眉笑。笼罩在白色光线中顾惜朝的侧脸上仿佛有层绒白的莹光。觉察到流连在自己脸上目光,顾惜朝偏头看着戚少商,道:“我脸上莫不是写了什么?”
“好看。”戚少商由衷,定然得不容置疑。
何必搜肠刮肚一番,辞藻粉饰到葳蕤而矫?——最简单的话语拨开便可看到心中真实的脉动——戚少商突然有些抑制不住的冲动,伸手捉住顾惜朝的缰绳:“你可愿随我走?”
顾惜朝笑笑:“去哪?”
“……我现在无法和你消隐于世,随心而安。——惜朝,你和我回真定。金人迟早会再打过来。”
“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顾惜朝看着远处疾翅掠过长蒿之端的野鸟,道。
戚少商翻身下马,蓦然走过去伸手将毫无防备的顾惜朝也拉下马,紧拥在怀里:“求你不要说你无心看这堆烂摊子!我知道你看穿了。可若人人都看穿,人人都归隐,国可成国?”
“国将不国。哼哼。你是说我这等人败了国?”顾惜朝直视近在咫尺的戚少商字字顿顿唇齿清明:“胶多了不粘话多不甜。我自己都说烦了,可我还要提醒你:朝野之间,靠你等几个心向国难的人,其力之弱不如浮游,可以撼动的不过是片草砾石。”
戚少商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迎着顾惜朝怨愤无奈的目光道:“无惧。……宁可阵前身战死,不做蝇营狗苟辈!那些要偷生怕死的我岂能同流合污?”
“你说我蝇营狗苟?骂得好。我就是贪生怕死,怕得和你纵马在定真阵前阵后都没死掉……。”顾惜朝执拗在那句指代不明的话,心寒反笑,大声道:“你的大道理于顾某来说,太沉重,背不起,也不配你高看!”
“你何必要曲解我的话!”戚少商也来了气。
“道不同,不与为谋。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顾惜朝涣然笑着。
“惜朝!”戚少商伸手过去扳那将要背转的肩,突然腕上一凉。神哭小斧的刃贴着皮肤,凉意与顾惜朝的心如出一辙。
“请移尊手。戚神捕,戚英雄。”没有回头,声音冷得顾惜朝自己禁不住也发颤。
“惜朝!你唤我一声知音就不作数么?!你明明懂我的……”
“住口!”神哭小斧一压,血蜿流而下。顾惜朝齿冷道:“戚少商。你于我是箫通六窍——唯一窍不通!你若战死了,另请人来埋你……。”
“好。你绝情我何必自作多情。……自古是多情总被无情扰!”戚少商抽了手转身将那“一”从鞍上的褡裢里抽出来,扔给顾惜朝:“你的琴。”
撕开布包,顾惜朝将斧刃往琴面猛地一划,七声断丝裂帛,惨绝凄怆。将琴狠狠掷在地上。顾惜朝闭眼重重吁了口气,语不胜力道:“我二人注定在不得一起。强极则辱,自讨无趣。你我既不懂退一步海阔天空,与其这样尖锐着执着,倒不如……倒不如相忘天涯!”
“好,好。相,忘,天,涯。顾大当家说得甚好……”戚少商深深地看一眼顾惜朝,眼中发涩却狠命忍住:“你,珍重。”
顾惜朝表情缺失地给了戚少商一个后背相向的姿势。
“你这次错了。真的错了。你何必要去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