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2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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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红谕,李佑连忙筹备起来,自己老师来上任,自然要极尽周全,万万不可让别人挑礼。
六月初十这天烈日炎炎,李大人汗流浃背也只能在码头上苦候着。
在一派鼓瑟笙歌、喇叭唢呐交错的喧闹中,新知府的坐船缓缓靠岸,一身崭新官袍红到刺眼的陈大人出现在甲板上。
李佑热情的高呼一声“老师”,装模作样的上前迎接行礼。
陈知府扶住李佑,说实话,现在的他真不好意思受李佑的礼。只比李佑年长八岁,品级又差不多,李佑还有勋位在身,大剌剌的以师徒之礼相见,太过于轻浮了。
陈老师端详李佑片刻,叹道:“你真乃福星也!”
李佑险些热泪盈眶,他只听说自己是扫把星,今天这第一次被人表扬为福星,还是老师有见识,话不多却总能一语中的。
走了迎接过场,浩浩荡荡的队伍将新知府送到府衙。
当夜,扬州府衙没有大开宴席,只是在后衙亭中置办了一桌酒菜。上桌的只有陈知府、李佑以及陈大人的幕僚黄师爷。
三人浅酌慢饮,主要还是以闲谈为主,以他们之间的密切关系,用不着以热烈的氛围表达什么了。
陈知府说起苏州府迎驾的事情,“那真是盛况空前,从浒墅关到阊门,一路估计有数十万军民沿岸迎驾,听府衙说是和扬州学的,你倒是真能讨喜。”
李佑摇头道:“还是我们苏州人口多啊,扬州这边论人口只有苏州的一半,最终为避免过于扰民,只凑起了几万人。”
黄师爷叹道:“什么事情到了李大人手里,总要翻新花样,令人钦佩。”
陈知府又问道:“你将那李登高怎么了?他见了我像是仇人一般。”
“腐儒不足为虑!只是他辩不过我,欲跳水自尽而已,于是我便讽刺他同为高名进士,却比老师差得远,有如云泥之别!”
陈知府与黄师爷都很无语,以他们对李佑本性的熟悉,可以想象得出,李登高当时被羞辱到了何等地步。
为此陈老师苦笑不已,“你这树敌树的…想要在天子面前留名么,还将我连带了。难怪天子见了我,也叫得出名字来历,居然知道我是景和五年的进士。”
黄师爷开始说起正事,“今日在府衙点检府库,简直亏空累累惨不忍睹。你江都县欠的那些常例钱,都补上来罢,听说差不多足足拖欠一年,太不像话了。”
李佑脸色微苦,“因为迎驾的事情,江都县库积存连同夏税挥霍一空,只待秋粮救急,从哪里补上。”
“别叫苦,我还不清楚你?不管什么法子,三日内补上,现在府衙由东主掌印,又不是那个罗知府当家,你好意思留个烂摊子。”黄师爷笑骂道。
又语含艳羡的说:“对了,反正你在扬州不久矣!计较这些作甚,还有什么好处不要忘了留给东主,比如介绍介绍金百万给我们。”
李佑大惊,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要离去的秘密?再说长公主说过并无完全把握,他就能确定了?
黄师爷哈哈大笑,“别装糊涂了!地方官做到了你这个专权跋扈的地步,朝廷是不会让你久任的,以免尾大不掉!即使不升官,也要迁移流转为其他官职。再说哪有老师学生同地为官的道理,东主来了,你就该走了!”
是啊,无论真的要走了,李佑暗想。
黄师爷又想起什么,边说边乐道:“为何东主可以补扬州知府?新近有个官场笑话说,李太守你有心要谋取扬州知府位置,而别人见了罗知府遭遇后都不敢来扬州,所以天子无奈下只好派东主来压住场子。”
及到次日,李佑又从邸报上看到一则消息,朝廷任用前南京右都御使谢彦,以右都御使巡抚凤阳等处。也就是说,新一任的凤阳巡抚就是这位谢老大人。
数日后,谢彦到任,陈知府和李佑率领官吏去东门外码头迎接。谢抚台下了船,看到李佑,不由得叹道:“你真乃福星也!”
李佑再次险些热泪盈眶,一个月内,两次有人表扬他是福星,这是做官至今从未有过的遭遇。
对谢抚台而言,李佑确实是福星。
三年多前,李大人将苏州官场掀翻了,谢中丞作为钦差去查办,以功从南京右副都御使升为南京右都御使。
今年,李佑又将扬州官场掀翻了,还是谢大中丞去查办,结果机缘不错,顺便就接任了凤阳巡抚。虽然同为二品,但地位和实权不可同日而语,算是又进了一大步。
这不是福星是什么?
。
四百五十三章 人间始爱瘦西湖
李佑知道,黄师爷说的没错,自己即便当不了那心仪已久的五城提督,只怕在扬州也没多少时间了。迎驾时以区区扬州府同知衔,做出了方面官架子。不但在朝廷面前展示出了卓异功业,树立起了自己的能臣大员形象,同时也将自己那打破官场常规的专权暴露在朝廷眼中。
那么多言官不是吃素的,肯定已经有所议论了。现如今扬州官场显然已经严重失衡,向来注重制衡的朝廷大概不会让他继续留在扬州做官了,肯定要将他升迁到别处。
但这次他不是牺牲品,而是因为太出色拔尖,所以肯定不能只给个二三流官职就打发掉。即便没有五品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司,也该铨叙一个稍稍像样的官职。
认清自己即将离去这个现实,李佑对于老师来当知府打心底是欢迎的。起码他所创造的局面可以很好的延续下去,所用的人可以顺着关系继续投靠老师,从而避免了人去政息的忧虑。
而且李佑也相信,以老师的能力足以掌控局面,再说还有黄师爷这个精熟人物在旁辅助。
话说陈英桢到扬州府接收李佑这个名义学生的摊子,对他自己同样也是件很有利的事情。李佑已经打下了非常不错的基础,他可以顺理成章的承续李佑创造的成果。不会像升迁到别的地方那样两眼一抹黑,彻底人生地不熟,导致一切都要风险莫测的从头开始。一个词,稳妥!
所以这个情况是双赢的,李大人甚至打算将庄师爷、胡师爷两位幕僚留给陈老师使用。如果他要入京为官,没有繁多的亲民事务,只怕身边用不了这许多幕僚,有一两个西席就足够了。
庄成贤熟悉地方衙门事务,胡振汝通晓本地民情,这两个师爷跟他去京师用处不大。推荐给老师使用。也算人尽其才。另两个幕僚崔、周二人年纪较轻。又是去过京师的,所以要留用随他入京。
这几天,李佑吩咐家中开始收拾细软,打包箱笼,提前做好离去准备,免得手忙脚乱。
但朝廷诏令来的比想象的还早,景和九年六月下旬,新的盐运使上任了,前后脚功夫。李佑也接到了朝廷诏书。诏令内容很简单,叫他提前结束任期,入京朝觐,考察大计后留京任用。
前文介绍过,京官六年一次大计,谓之京察。而地方官按照制度则是三年一朝,朝觐的同时要接受吏部和都察院的考察,类似于京官的京察。也叫考满。
所以常说地方官三年一个任期。三、六、九年都是任满考察的考满之年,有门路的三年考满就升迁了,没门路的熬够九年后,估计还是个平调。
当然,最有门路的,或者最有奇遇的地方官,三年都不会任满,一两年后便升迁了。就像李佑这般。
提前结束任期的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犯了事,被捉拿入京审讯;另一种,就是被召入京朝觐并接受考察。
李大人到扬州上任,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半,期间还经历过一次因功由通判升同知。如今收到朝廷诏令,提前结束任期进京朝觐接受考察,官场中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必然是升迁的前兆。何况诏书里还**裸的明说了,留京任用。
一时间,满衙都来相贺,恭喜李太守青云直上,再次升官。
李佑便花了几日功夫,将手里事务交出去,府衙事务交给陈知府,县事交给了郭县丞署理,府守备司也交给陈知府暂时管理,等候朝廷委任新守备。
因为家里提前有所准备,所以很快便可以出发了。虽然妻妾们对扬州生活很满意,但也没办法,丈夫换了位置,她们就要跟随移居京师去,这就是所谓的宦游了。
当然,不想跟随宦游的,也可以选择回老家侍奉公婆去,很多官员家庭都是这样异地分居。但李佑的妻妾没有选择这条道路的,宁愿跟随夫君颠沛一番去那遥远的京师长住。另一个独自在高邮的谢姨娘,大概还得等一年半载才可以脱身。
李老爷宽慰各房道:“京师虽远在北方,但南人在京为官者甚多,不是你们想象的奇风异俗地方。”
又去拜别了陈知府,感慨几句道:“才与师聚,又遇离别。不能朝夕立于门下听从教诲,甚为此生至憾也!”
陈知府勉力几句道:“吾辈身属社稷,何须作依依惜别之态。报效朝廷,莫负君恩,无愧黎民,不可或忘,切记切记!”
每任官员,来的时候都是轰轰烈烈,那么离去的时候,自然也不能悄无声息,不然让别人看到觉得是灰溜溜走人,有损形象。
在成熟的官场机制中,一切常见程序都有规矩可循的,而且是在天下一千多个县,数百个州府都可以通用的规矩。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大一统帝国的特色。
李大人定于六月二十七日离任,之前他嘱咐了郭县丞、庞教谕、金百万等人,委托他们组织一下各种送别仪式,免得出现冷冷清清的情况,丢了自家面子。
丢了面子还是小事,让别人看在眼里,只会道是此人当真不中用。
众人无不应声承诺。两个月前刚迎过驾,很多用具都是多余剩下的,如今废物利用,又搬了出来。此外还须去打造些功德牌、万民伞之类。
放在以前,立个功德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今朝廷三令五申不许随意离任立碑,除非朝廷特批允许的,所以这次立碑就先免了。
至于李佑本人所要做的就是一件事,准备官靴若干,自有其用处。
到了六月二十七日清晨,李佑的家眷和仆役、婢女早早登上船等候出发。船队共计八艘,这又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按制,官员自从离任之日起,就停了俸禄,直到新上任为止,常例银之类的更没有了。所以离任官员最痛苦的就是这一点,百事只出不进,更别说李大人这样俸禄不知扣到什么年月的。
幸亏他有个巨富丈人,这次赞助了不少,叫李大人不至于天天看账本计算如何节省支出。
闲话不提,却说在清晨时,乌纱官袍的李前太守,在随从陪伴下骑马从县衙中出来。没走两步,便见县丞主簿典史等官属在路边搭起彩棚并备了酒席相送。
李佑下马与郭县丞互相慰勉,互道一声珍重,互敬过一杯酒,便重新上马前行。
继续走了一段,又见衙门胥吏搭彩设席,李佑受了敬酒,上马要走时,忽然有衙役飞快的上前,抱住李佑大腿。另有数人手忙脚乱的脱了李大人的靴子,高呼道:“恳请大老爷不要走!”
这叫做脱靴遗爱,传说前朝有个地方官离任,百姓不肯放人,拉断了他的缰绳,扒了他的靴子。结果这个习俗传至今,每个地方官无论贤愚清浊,反正在离任时,都要上演一出脱靴遗爱的场面。
李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任由别人扒掉自己的靴子,随即换上备用的,继续向东关利津门而去。
到了新旧城中间的大东门,又遇到了庞教谕率领的生员秀才方阵,依旧是薄酒一杯,珍惜道别。
县衙位于旧城区,穿过大东门便进入了扬州城的新城区。李太守骑马立在小秦淮河的拱桥上,闻着两岸河房飘来的脂粉香气,泛起一丝离别愁绪,举目远眺前路,准备应景的吟诗一首。
不过当前方景况入了眼后,李大人登时心惊肉跳,浅浅的离愁别绪和诗意一散而尽!只见得从桥下一直到大街远端,彩棚密布,鼓乐齐鸣,十步一桌,八步一案,沿途摆设酒席直至视野之外。
陪同的崔师爷目瞪口呆,这可怎么穿过去…那些组织者做事太卖力气了!有几百个士绅民众出面意思意思便足矣,搞出这样场面过于壮烈了。
从脚下所处,到达东关利津门外码头,足足有四里路程。这四里长街,可不好走啊。
某穿越者真的低估了这年头百姓对“青天”的感情,又火上加油的经过精心筹备和四处鼓动,便有意无意、半是组织半是自发的汇聚成了这幅场面。
呆立半晌,机变百出的李大人也没奈何,硬着头皮下桥前行。才行数步,顿有城坊乡老数人,从路边闪出拦马叩首,涕泣不能语。
李太守下马扶起,欲哭无泪,本官真的没有这么好…
时人有笔记记道:“李公去时,江都合县百姓搭彩相送,把酒脱靴,自小秦淮桥下起至东关利津门,有百十处来设酒席者。沿途结彩张乐,百姓居民簇拥逡巡不去,脱靴把酒号恸大哭。寸寸节节,行而复止,止而复行。
出城在吊桥下,近郊百姓挤塞哀号,李公苦极,不能言语勉力而前。利津门至码头,各商家备酒席饯别,重复把酒脱靴,鼓乐候送,百姓无不嗟叹泣涕者。
当日李公清晨自县衙发,行过午后方至岸边。远近士绅乡民相送,计脱靴七十余只,换无可换,无奈跣足而行。一路酒席置备不绝,所受敬酒浅尝辄止,犹自大醉昏沉。
李公被扶登船而去时,满县人如失父母,夹岸而行者千百数。呜呼!吾此生未见有离任之官有如是者。”
又有拍马诗流传曰:江山代有贤人出,神化丹青即画图。幸得扬州李太守,人间始爱瘦西湖。
四百五十四章 再次进京
沟通南北的两千里运河,李佑已经两次来往,沿途没有太多的新鲜之意。他这辈子只要继续做官,必定还得不知多少次在这条水路上飘来飘去。
八月初到了京东通州,此时正值漕运最高峰期,通州至京城的通惠河只许漕船通行。李佑的特权还不足以让自己的船驶到京城,于是照旧例在通州下船换车。
家里人口众多,为此足足雇了十几辆大车,这又是一大笔开销。李佑忍不住再次感慨,若自己没有常例钱这些灰色收入,没有喜欢做生意的关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