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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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安庆绪而言,此时大局已定。
那侍卫望望床塌上尚未咽气的安禄山,道:“晋王,这……如何处置?”
安庆绪站起身,稍作思索,道:“再唤个心腹得力之人来,就在此床下掘坑,将他尸身先行埋于此。”
此意已十分明白,那侍卫拨刀而出,一刀刺喉,安禄山扑腾几下,顿时咽气。一代枭雄,殒命于斯。
不多时那侍卫又唤进一名侍卫,找来锄铲。二人不畏膻腥,合力将大床移开,露出床下卷草莲花纹地砖。
此殿宇便是赫赫有名的上阳宫仙居殿,乃高宗时大兴土木修建而成,五十余年前则天武后崩于此。殿宇修建穷人工物力,尽得豪华壮丽,亦是建筑牢固精细之至。二名侍卫趋前抡锄,思想掘起数块地砖,再挖出大洞,真是颇费周折。然此时正是向安庆绪示忠的绝好机会,旁人做梦也不能求来,这天大的好处竟落在自己头上,怎可不加劲卖力?二人一左一右,便去撬其中一块砖。
方将锄铲架上地砖,耳闻“轰”的冲天巨响,脸上身上剧痛难禁,一股强劲力道袭面而来,双双跌坐于地,见满室屑石纷飞撞地,烟雾茫茫,地砖处惊见硕大孔洞,几条人影如魅般掠起,直袭安庆绪。
第73章:明月初沉勘契时(下)
沈珍珠犹若置身巨大迷离的梦境中。
刀戈相见,血光乍现,四室腥臭,忽又有柔风和面,有人牵着她的手走,她恍恍然相从;再又抱起她,奔跑,杀戮、流血、喊叫,她一时醒,一时梦,一时睡……
她仿佛看见自己魂魄摇摇曳曳步入重宵琼楼,万物静寂,仙乐若即或离。耳畔有柔和的女子声音问她:“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她茫然喃喃回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我也不知。”女子幽幽轻笑:“那你是谁?”她更加茫然无措,征忡出神:“我是谁?”女子隐约叹道:“原来又是一羁旅过客,红尘痴人。”声音愈去愈远……
沈珍珠感觉怀靠温暖熟悉,有人轻揽腰肢,在耳边声声低唤,她浑噩懵懂,只贪恋那缱绻怀抱,温和气息,迟迟才睁开眼。
面前之人虽清峻孤瘦,风度却超拔凌锐,见她醒来,神态竟是狂喜不胜。
沈珍珠看他两眼,淡淡而笑,双眸纯亮无邪,开口问道:“你是谁?”
“珍珠!——”他悚然心被刀剜,从喜悦的尖端坠落下来,攫住她的双手,瞳孔骤然放大。
她一双眸子如清水般透明清澈,又如清水般无物无人。
沈珍珠惊异的轻轻笑,抬手,纤纤玉指拭过他眼角,袖间馨香让他迷醉,细细端详他的脸,“噫,你是哭了么?为何眼底蕴有泪水?”
他再也无法忍耐,合身将她揉于怀中,声调微有哽咽:“珍珠,我是俶,你不认得我了?”
“俶?”她娇弱无知的抬头,“这个名字很熟。让我想想……”慢慢的倚于他怀中,“可是,我很困,很想睡觉……”
他无语凝噎,纳她入怀,细细有节奏的拍击她后背,“那就睡吧,记得睡醒后要记得我……”
她合上眼,喃喃对他道:“你别走,就这样,让我倚着你睡,很舒服……你别走,别走……”
他眼底的泪终于泛上来,低声道:“好,我不走,就这样,永远不离开……”垂头,她已合上双目,沉沉含笑睡熟。
他就这般怀抱着她,一动不动,马车缓缓而行。她睫下线条如玉雕一样细腻,似水波一般柔和清晰。
人生若如此静谧舒畅,如河水流淌,也不失为美事。
风生衣轻扣马车帘帷,唤道“殿下”。他生恐将怀中之人惊醒,只低声“嗯”了下,风生衣道:“殿下已一日一夜未进水米,葛勒可汗问你可要用膳?”他默然不答,风生衣等待一会儿,没有听到回答,慢慢的策马走开。
天色渐黑,他在昏暗马车中将她紧紧拥抱,不舍难离。
他从返回灵武的崔光远等人口中得知消息,疾驰十天十夜赶到长安,于长安搜寻消息未果,知安禄山父子均已赴洛阳,便又至洛阳打探沈珍珠行踪。
一连数日,没有得到半分信息。他往日由玄宗处得知上阳宫有秘道通往宫外,遂决意与默延啜、风生衣三人冒险深夜由秘道入宫一探。
未料机缘巧合,正逢安庆绪弑父,而那秘道在上阳宫的出口正在仙居殿床下。
三人在秘道口将安庆绪与沈珍珠、侍卫讲话听得清清楚楚,待两名侍卫撬砖时,默延啜早忍耐不住,率先发难,一掌劈开头顶砖石,由秘道冲出。安庆绪猝不及防,被默延啜和风生衣两面夹击,左胸中掌,重创委顿于地,眼看着沈珍珠被李俶救走,虽疾呼侍卫追赶,终究不及。
李俶此时悔恨愧疚惊惧交织,忆及当日慕容林致失忆模样,深心畏惧沈珍珠步其后尘。当日出征与她别后,至今已过一载,一年来她所受苦楚,样样均是因为他——若他部署周全,她何致于被刺一剑;若他不信她的死讯,早日来寻,她何致于受尽凌辱;若他得到崔光远报信,立时出发前赴西京,她怎会被惊吓至此?千般都是错,步步皆惊心。
她在他怀中挪动头部,显是要寻找更舒适的倚靠位置。他微微用力,将她的头扶到自己臂上,看她睡容迷离,为她轻轻理顺鬓发,痛彻心扉,在暗夜中,容颜渐次憔悴。
不知过了多久,沈珍珠搭在他腰间的手略略一动,“俶”,她幽幽的唤了声。李俶一喜,低眉凑近,她的手更抓紧他腰间袍带,仿佛是梦呓般唤他的名,眉睫翕动,依然侧头熟睡。这一声低唤如此空旷辽远,久久索绕于李俶周际。他柔情更盛,将头贴近她面颊,脸上青青胡茬软软抚过她脸庞,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俶。”他又听到她唤他,几疑听错,支起身子,见她已睁开双目,黑暗中一双眸子依然光彩熠熠,灿若宝石,与方才的迷茫清澈大为不同。他仿佛不敢相信,凝眸与她对视,良久不语。
她似是微笑一下,抬手抚摸他的面庞,幽幽叹道:“俶,真是你吗?”
他语不成调:“是,……是我,珍珠,你终于醒了……你记得我了?……”
她却摇头,仿佛轻轻嗤笑自己:“我定是在做梦,在梦里看到你了……我总是这样……俶,先别走,多呆会儿,这梦,……能多做一会儿,都是好的……”
他心头痛惜难与人言,拉过她的手,抚向自己胸前,深深道:“这不是梦,你瞧,我的心在跳动,是李俶回来了!”
她疑惑的随他将手捂往他胸怀,方触及他胸膛温暖,却猝的身子往后一激,摆脱他的怀抱,背靠车壁,仿佛被惊吓的小鹿,远远与他相隔,仓促问道:“不是梦,真的是你?!”
他去捉她的手,肯定的点头:“是的,是我!”
她睁大眼睛,凝神看他半晌。他呼吸亦然缓慢,只深深的看着她,却不敢稍有惊扰。
她忽的失声痛哭,纵身扑向他,“你为何现在才来,你为何现在才来!”
他泪水慢慢涌出,紧紧将她搂住。
第74章:镜里云山若画屏(上)
林间篝火熊熊燃烧。李俶搀着沈珍珠由马车走下,缓步走到火边。
此行目的已非灵武,而是凤翔。肃宗得默延啜允诺借兵后,安西、北庭、拔汗那、大食的援兵纷至而来,肃宗乃决定驾临凤翔,集整兵力,克复两京。李俶便是在肃宗出拨前夕离灵武,赶至长安。
路途尚远,且沿途所经郡县或已落入叛军之手,或百姓散走一空,一路行来,小心谨慎,避大道,走小径,越丛林,过险滩。然已至寒冬腊月,就算李俶能经受风雪中彻夜赶路的辛苦,沈珍珠亦无法熬住。风生衣传下令去,扎营暂歇一夜,随行十数名侍卫听了十分欢欣,断树为柴,在林间燃起篝火。
火光掩映处,默延啜席地侧坐,手中拿着一皮囊酒,若有所思,慢慢啜饮。
这是几日以来,沈珍珠次再见默延啜,遥遥望去,见其侧影如狂笔丹青,疏放恣肆。似是知道李俶与沈珍珠朝他走来,左手一扬,一样东西朝李俶抛来,李俶微微一怔,扬手迅捷接住,听他大声说道:“喝酒!”低头一看,又是一个盛酒的皮囊。
李俶挽沈珍珠坐下,打开酒囊塞子,浓烈酒气中摒杂酸香味,便知是回纥特制,劲道极大的青稞酒。他本不善饮此种烈酒,仍是毫不迟疑的举起酒囊敬道:“李俶又欠可汗一个极大的人情。”
默延啜侧首又饮一口酒,并不回望李俶和沈珍珠,眼光直盯远处黑黝黝山脉,问道:“那殿下打算如何偿还这个人情?”
李俶微有愕然,想没料到他如此直捷,随即答道:“可汗若有所需,俶定竭尽所能。”
默延啜哈哈一笑,“殿下此言好不大方!……若我要殿下将江山相抵,殿下可肯?”
李俶微扬眉宇,抬起酒囊喝一口,笑答道:“这江山并不属俶所有,教我如何拱手相抵?”篝火劈啪脆响,火光映照下,他神色从容淡定,脸颊却有了几分酒意,伸手隐握沈珍珠。
默延啜放低酒囊,转头问他:“若有一日,大唐江山社稷归殿下所有呢?”
李俶隐有怒意,答道:“可汗一国之主,当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此问是欲置俶于何地?”
默延啜似是毫不在意的咕咕又喝几口酒,道:“殿下切勿动怒,本汗已有几分醉意,随意说笑,难能与殿下把酒畅饮,不如今夜我们一醉方休。”
李俶亦回复神色,与他把酒共饮。
一皮囊酒喝完,李俶醉意已酣,被扶携入营帐躺下。他醉酒后仍然极是安详,不似旁人乱嚷乱叫,晕天黑地,胡乱发作,只侧头沉沉熟睡。
沈珍珠守候他良久,心中终究放心不下,慢慢走出营帐。万籁俱寂,连值宿的侍卫也在偷偷打盹。
篝火将熄,火边仍坐立着一个人。
她上前唤他的名。他闪电般转过头,温和的朝她笑,虽身有酒气,神志却清明万分。
他没有醉。
她却不好立即走开,只好站在他身后,轻轻问候:“你的伤?……”
他却避而不答,只说道:“看来,我又要失去你。”
她心中有无限感伤。
篝火将熄,就如人世间,烟火繁华,终将消散,星光黯淡,终归隐退,世间的喧嚣终归于宁静,人生的浮沉终归于寂寞。一切都是过眼烟云,而她想抓住的,究竟是什么?
她默默在他身侧坐下,仰望星宇。月夜之下,默延啜见她明眸凝神,玉容带笑,夜风吹过,拂动秀发,自有清秀雅淡的高洁气质,让人又爱又敬。不由问道:“你在想甚么,为何不说话?”
沈珍珠收敛心神,强作坦然一笑,道:“我在想,那日你答允救婼儿,我似乎尚欠你一个条件。如今可想起向我提什么要求?”
默延啜似乎颇有不快:“我早已忘记此事,你也尽快忘了吧。我从来不屑强人所难。”
沈珍珠执拗的说道:“我会记得的。”
默延啜畅然随意:“那也随你。”接着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一去凤翔,前途多艰。”
沈珍珠微微一笑,“再怎样的艰难,我不也熬了过来。”
默延啜微有忧色,“我早知道,你是宁踏上那荆棘遍地之路,也不肯随我而去。我虽不愿勉强你,但每念及你还要受许多苦楚,心中难能不担忧?”“我既为俶的妻子,昔日可陪他受尽荣宠,万人仰视,今朝也要坦然承受艰险苦痛,这一层,珍珠早已想得通透彻底。”
默延啜摇头,“珍珠啊珍珠,不知你这一生,还要受多少苦!”手扬处,盛酒的皮囊如脱矢利箭,抛入树丛。转头道:“当日你愿舍身救我,默延啜早已心中立誓,有生之年,只以你的心意为从,绝不违拗!”说至最后一句,有一丝悲怆于面上闪逝,遂又恢复可汗的庄重沉凝。
沈珍珠却在这万分之一瞬间,捕捉到他的表情,心怀隐隐触动,情不自禁伸手去探他肩部,记忆中曾被叛军利箭射中,“还痛吗?”一语既出,倏的回神缩手,急急站起身便要离去。
起身得急了,脑中微有晕眩,他臂上大力一扶,将她掀入胳臂之间,她怔住,随即推开,急切中也不知旁边是否有人看见,不顾身披裘衣滑落地上,匆匆返回营帐。
李俶仍旧侧身熟睡。
帐中烛火昏暗,他脸色潮红,英挺的面容略带倦怠。她过去为他再捂紧厚实被褥,忽觉手上一紧,李俶竟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她欲要抽出,却见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断断续续说道:“珍珠,……别走,你……”她慢慢伏于他身侧,听他呼吸吐纳渐渐平稳,双手渥入被中,取得他身上的层层温暖,神思安定,昏倦袭来,不知不觉睡去……
营帐外疏离树枝,在微风中婆娑晃动。
第二日醒来,李俶微有愠色,“你是不要命了,昨晚竟然合衣而睡”,放下触摸她在额头上的手,松口气道:“还好。”转口说道:“也都怪我昨日贪杯,竟要你来侍候我,你现下觉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适。”
沈珍珠倒觉得身上尚好,并无不适,李俶身为主帅,擅离军营已是忌讳之极,决不能耽搁他行程,当下若无其事的笑道:“你看我哪里象有病痛,快点上路罢。”
李俶亲手为她系上裘衣,道:“那我们用完早膳就出发,再也不许这样!”
说话间,风生衣已来禀道:“殿下,葛勒可汗已走了。”
“哦,”李俶疑惑的问道,“怎么回事?”
“今日辰时属下探视可汗营帐,发现可汗留书,言明先行一步。”
李俶点头,不再说话。
第75章:镜里云山若画屏(下)
行了十来天,终于到达大和关,已是唐军控制范围,离凤翔郡亦不过五十里路程。大和关守将王难得知道消息,急急的将李俶一行迎入关内。
一路行来,人马疲累,遂憩于大和关驿馆中。大和关本地域狭小,驿馆甚为简陋,但比起沿途的野营扎帐,已是天壤之别。
李俶却是不肯休息,安顿好沈珍珠,就去督察防务,勉励军士,已至深夜,方疲倦而归。
沈珍珠果然已卧床熟睡过去,他心中稍喜,简单洗涮,自行宽去外袍,除去靴袜,吹歇烛火,躺上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