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by千觞[第一部 中]-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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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 情为何物
看天下 谁主沉浮
两行字,墨痕犹湿。
他看着字画,冷玄却在看他。半晌,抬手去摸明周的脸。“周儿,这半年你又长高了……”
明周下意识地一侧头,冷玄摸了个空,手僵在空中。
气氛显得十分沉闷。
冷玄慢慢地垂下手,转首对着跳跃的烛焰出了好一阵神,才道:“你长大了,不再需要父皇了。”他低声笑了一笑,继而幽幽吁出口长气,语气里已经听不出丝毫伤感,淡然道:“他现在,怎样了?”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明周却知道冷玄问的是谁,点头道:“海城现在很好。昨天服了药,睡得很安稳。照这情形慢慢调养,毒性总能消解。”
冷玄不语,左手在画卷背影上抚摩许久,最终移开。
“如果他永远都不能彻底清醒过来呢?永远都不再是你原来印象中的那个雷海城,你是否也能照顾他一辈子?周儿,你回答我。”
他问的非常认真,明周一怔后,眉宇间泛起薄怒,“父皇,你以为我对海城是一时兴起?”
“……我知道你现在确实对他执着,可一辈子的事情谁能预料……”冷玄声音越来越低,站起身,看着明周愠怒神色,他改口道:“父皇有样东西要给你看,跟我来。”
走到床边掀起被褥床板,下面竟露出个洞口。他取了书桌上的烛台,先走了下去。
明周从不知道父皇床下居然有这玄机,惊异不定,但还是跟着冷玄走下地洞。
数十级的石梯深入地下,通往一间丈许见方的石室。四壁萧然无物,正中却停放着具巨大的黑木棺。幽暗摇晃的烛光里,瞧着有几分诡异阴森。
“父皇,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明周终究沉不住气,脸色微变。
冷玄放下烛台,推开了棺盖,一阵珠光宝气立刻将石室照得无比亮堂。
明周好一会才适应了刺眼的光亮,看清棺中铺满了厚厚一层珍珠、珊瑚、各色美玉、打造得精美绝伦的钗环镯子……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罕见宝物。
珠宝上,躺着具骨骼纤细的骷髅。包裹骷髅的绸缎宫装上也同样镶满了各种宝石。
冷玄凝望着骷髅,脸上有追忆、有伤怀、有怜惜,还有更多明周看不懂的表情。
“父皇,这是……?”
“你的娘亲。”冷玄平静无波地道:“你小时侯,总追问我娘亲去了哪里。我告诉你她病死了,其实,她是被我杀死的。”
他看着明周震惊之色,笑容苦涩:“周儿,你可知道,年少时,我有多喜欢你娘亲,喜欢到恨不得把心都挖了出来给她,可最后,是我亲手杀了她。”仰头长叹:“我如今,不想再让我喜欢的人因为我受任何伤害。周儿,你做得到么?”
明周面色阴晴变幻,却也明白了冷玄带他来此的用意,肃容道:“父皇,你尽可放心,我是绝不可能去害海城的。”在他心目中,派人刺雷海城那一刀,是为了将雷海城从冷玄的情网里救出来,自然不算伤害。
看了看冷玄,他缓缓道:“父皇,昨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其实只要你不再出现,海城就不会再受伤害。”
冷玄如被人狠抽了一鞭子,浑身剧颤,用力扶住棺木边缘,手指都捏得发了白才让呼吸平缓下来,“父皇知道,所以今天才要你过来。今后,父皇永远都不会再跟他见面,你也别再让他接近开元宫。”
斩钉截铁的语调令明周意识到冷玄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与雷海城了断,他嘴角忍不住露出得胜的微笑。
一口气说出从昨天就思考至今朝的话,心脏也已麻木,萎缩……反而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彷徨……
原来心死,就是这种滋味……冷玄茫然笑,弯腰从骷髅的宫装中取出个玲珑剔透的水晶盒子。
盒子里装满了无色透明的水,一棵几寸高的植物正在水里载浮载沉。植株虽小,却根茎枝叶俱全,顶端甚至还开着朵米粒般的绯红小花。
“是什么?”明周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值钱的地方。
冷玄双眸沉黑,宛如深不见底的古井。
“移神草。”
起死回生,夺魂移神。
“但凡有一息尚存,服下此草即可痊愈回天。只不过,此人也将遗忘前尘往事,变得如白纸一张。周儿,不论原九重那药方究竟是真是假,雷海城只要吃了移神草,就不用再受梦蛰折磨,却也不会再记得任何人,包括你——你可舍得将你们过往种种都一笔勾销?”
冷玄目注满脸苍白的明周,将盒子交到明周手上。
“想让他彻底忘记父皇,只有这个法子。”
第 79 章
雷海城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头脑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清楚过。对着榻边几个侍女发了下呆,随即回神,穿衣、着鞋。
摸到肋下新愈的疤痕,他微觉困惑。瞧这愈合程度,距负伤应该有两个月了。可是从梵夏到天靖京城,以他最初日夜兼程的速度,个把月怎么也该到了。
记忆,仿佛缺失了什么……他掐着眉心,脑海中最后一个清晰场面就是自己在进入天靖边境后的某个夜晚,因为眼前幻景重重、头痛欲裂,再也握不住缰绳,摔落马背。
之后一切,都变得破碎凌乱、模糊不清……
不过如今不是考虑自己怎么来到天靖皇宫的时候,他千里迢迢赶回来,就是为了见冷玄。
从服饰他梳洗的侍女手里抽过条布带,随手扎起头发,便往外走。
侍女和侍卫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哪还敢让雷海城独自离去,想阻拦,却被雷海城冷冷一瞪吓退了脚步。
雷海城出了寝宫,略一辨明方位,朝开元宫走去。
明周对手中的水晶盒看了半天,终于咬咬牙,道:“好。”
抹去雷海城的所有记忆,虽然有些残忍,但总胜于雷海城仍记着父皇。或许,这是个让雷海城正视他,喜欢上他的转机……
冷玄面色早已是一团漠然,默默合上棺盖,拿起烛台往上走。
明周跟在他背后,知道冷玄放弃雷海城的决心后,他对冷玄的敌意也减弱许多。此刻看着冷玄日益瘦削的肩背,突然忆起儿时骑在冷玄脖子上,两人一起放风筝的情形,纵然天性凉薄,心头也不由自主闪过丝愧疚,低唤了一声“父皇”后,却又无言以续。
“怎么了,周儿?”冷玄依然步履平稳地拾级而上,声音也平静如昔。
“我……”明周语塞,干咳两声想寻些话题,倒是想起了这两天尽挂念着雷海城的病情,还没处理全思国主之事。
“是全思前国主托人陈情,说想回全思郡颐养天年。父皇,你看……”
轻巧地翻过高墙,跃落院中。几株寒梅令雷海城瞬间恍惚了一下,觉得这景致似曾相识,但记不清何时见过。
定了定神,忽然见绿郎飞快自偏殿走出,转入殿侧小屋。神色匆忙,竟未留意到院中多了一人。
这小家伙,鬼鬼祟祟的干什么?雷海城皱了皱眉,闪身遁入阴冷昏暗的偏殿。
里面的摆设跟他离开那晚没有区别,只是不复见到那一地残破的人皮。
他一刀刀割碎人皮时,恐怕冷玄的心也同他一样,被凌迟得支离破碎……
胸口又开始涨痛起来,他走到书桌边,看到自己的背影画像,正在咀嚼冷玄新题的那两行词里意味,隐约有说话声从地下传来——
目光一掠,已发现靠墙大床的床板被掀开,正有一点烛光由弱到亮,从床底地道移将上来。交谈声也逐渐响亮。
“……既然全思郡臣民都已诚心归顺天靖,那再留着前国主也没用处,放他回去,反而多事。周儿,你着人将他暗中处置了,对外宣称他病逝就是。”
“这,父皇,万一全思郡人鼓噪起来……”
“当时留他一命,就为安定全思郡的人心。如今大局已定,纵有人为前国主鸣不平,也于事无补。况且,死一个前国主,也好让六郡知道,不服我天靖者,便得如此下场——”
雷海城听到这里,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抓住刚冒出肩膀的冷玄,将人硬拉上来,道:“天靖国力已凌驾西岐风陵之上,再留着原千雪也没用,反而会生出变数,是不是?所以你就派人杀了他?!”
他忽然在此出现,冷玄父子都吃惊不小,再听到他满含杀气的质问,明周刷的白了脸。
使人歼杀原千雪、暗算雷海城并嫁祸父皇之前,他不是没想过雷海城会回来找冷玄当面对质,甚至连各种说辞都准备好了。唯一没料到雷海城闯入宫时已经疯癫,省却他不少力气再布局。眼下虽见雷海城眸光清澈,也不确定雷海城下一刻会不会又狂性大发,他求助地望向冷玄,心底暗暗叫苦。
冷玄也与明周一般心思,见明周面无血色,他左手将明周拉到自己身后,垂眸道:“没错,是我。”
“那我呢?利用完了,所以你也派人杀我?”雷海城紧盯冷玄,声音冷硬得如同冰水里浸过的刀刃。
“……?”昨天并没有听冷寿提到此事,冷玄愕然,随后省悟必是自己儿子捣的鬼,转头看明周。
明周心虚地别过头,不敢与冷玄目光对视。
雷海城双眼一直在冷玄父子脸上逡巡,见此情景更笃信自己归天靖途中推测,将明周从冷玄背后一把拖到跟前。
“孙七和谢十三,其实是奉了你的命令,对不对?”
他问得轻柔,字里行间却带着无法忽略的冷冽,明周低着头,根本没勇气去看雷海城的表情。
“为什么?……”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雷海城只有痛心。“你以为这么做,就能让我爱上你? 你为什么总是不懂——”
“够了!”明周蓦地放声大吼,抬眼尽是泪痕,“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永远都是个孩子,永远什么都不懂。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也会难过、也会嫉妒,被人拒绝了也会伤心,啊?!——”
牢牢抓住雷海城衣袖,眼泪不住往下掉。“海城,你受刑遭罪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我恨自己无能,救不了你。登基大典上,我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有足够的权势可以保护你,可你呢?父皇一句话就能把你逼走,我怎么哭,怎么求你留下来,你都不愿意,你根本连正眼都没看过我……”
积压经年的委屈一朝释放,他号啕大哭。
雷海城僵立着,任明周眼泪鼻涕糊满了他袖子,终于缓缓道:“孙七刺我那一刀,我可以不跟你算。可是,你不该杀原千雪……”
想到那只自万均巨石缝隙间探出的手,他双目尽赤,夺过冷玄手里烛台,抖落已将燃尽的蜡烛,明晃晃的银签直刺明周右眼。
明周大叫一声,吓得全身冰冷,竟忘了动弹。
眼前陡然发黑,却是一人迅速挡在他身前——
银签“噗”地刺中冷玄左肩。
“你!”雷海城急忙顿住手,可银签已入肉寸半,血顺着银签拔离之势流出,冷玄袖子立时湿了大半。
“父,父皇……”明周惊魂初定,颤悠悠想去扶冷玄,却被雷海城推开。
雷海城冷着脸,扶着冷玄坐到椅子里,将袖口衣服撕成数条,准备替冷玄包扎伤口。
冷玄冷汗顺颊流淌,仍勉强露出个苦笑。“雷海城,周儿还小,做错什么,也是我没有管教好他,你不要伤他。要算帐,就找我好了。”
面对这样的冷玄,雷海城再有万般不甘,也不得不暂且将明周抛开一边。褪落冷玄左肩衣物,见到尚有一大片皮开肉绽的啃咬伤口,勃然色变。
“这是什么人咬的?”
冷玄知道蒙混不了,再度苦笑:“是你昨天咬的。”
雷海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啊?……冷玄涩然无语。
即使自己做过什么都不知道,雷海城意识最深处却依然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啖肉饮血,咬个粉碎……
明周见旁低声道:“你昨天梦蛰发作得厉害,认不出人,咬伤了父皇。后来我给你服了梦蛰的解药春眠,你才好了些。”
春眠?雷海城记得公子雪带他去西岐途中,给他喝的那一小瓶药汁便是春眠。但那药只能镇神安睡,并不能真正解毒,更不可能令他一觉过后,神智大清……
一点模糊的影子在脑海中浮沉,他目光闪动,突然凑上冷玄被银签刺破的伤口,吸了一大口血。微微闭上眼帘,似乎在品尝血味,须臾低笑起来。
“海城?!”明周瞧得毛骨悚然,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雷海城睁眸,对上冷玄淡淡疑惑的眼神,“我终于知道了,梦蛰的解药很简单,就是人血。”
第 80 章
原太宗那本手札上被血迹沾染覆盖的那几个字应当是“人血”,不知道原太宗是否看到血字触景生情,因而呕血成升,弄脏了手札?所谓“痛失仙卿”,想必仙卿以自己的血救醒了原太宗,自己却魂断黄泉。但究竟是根除毒性非得饱饮人血,致使仙卿血尽送命?还是因为仙卿本身体质虚弱,失血后又染上其他病症死去?或者,是由于其他缘故?……
种种揣测,在雷海城心头盘旋。真相到底如何,原太宗和仙卿早已化归尘土,那本手札也未记载详尽,谁也给不了雷海城答案。
明周木然而立,看着雷海城一边替冷玄包扎伤口,一边与冷玄谈论着什么原太宗和仙卿,两人间的气氛让他倏忽意识到,那两个人之间,其实根本就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的存在……
他精心策划,布下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局,结果却把自己和雷海城的距离拉得更远……
深深闭起红肿的眼睛,里面残留的泪水顺眼角流经嘴边,苦得难以形容。抬袖拭干眼泪,将手中的移神草放到书桌上,无声离开了偏殿。
雷海城和冷玄都注意到了明周的举动,但谁都不想出声去叫住那个满脸哀伤的少年。直等再听不见脚步声,两人相顾惘然,冷玄更长叹一声,神情落寞。
被自己宠爱至深的孩子算计,这滋味绝对不会好受。雷海城深知冷玄此时情绪必定低落之极,也无法再提为公子雪报仇之类的话让冷玄徒增担忧烦恼。沉默片刻,拿起书桌上的水晶小盒子问道:“这棵是什么东西?”
看适才明周把这盒子抱得紧紧的,里面这株小草必有玄机。
“是移神草。我也是登基后不久,于无意间得到的。”冷玄含糊地道,言辞闪烁,神情颇有些不自然。
雷海城倒没留意,心思全叫移神草吸引了过去,不太相信这么棵其貌不扬的小草真能起死回生,不过御焰燎和符青凤都对移神草寄予厚望,想来不假。
“既然你有移神草,为什么当初不用它来为我解毒?”还要大费周章将他送去西岐,累公子雪殒命……
冷玄看懂了雷海城眼底的不解和责怪,黯然一笑:“移神草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