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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谁主沉浮by千觞[第一部 中]-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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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热——
这个逃脱的机会是湛飞阳用命为他换来的,他绝不让湛飞阳的心血白费。
拎起先前被他割断喉管的那个兵士的尸体挡在面前,不退,反冲。
他不会转身奔逃,因为那样会把湛飞阳的尸身暴露在箭雨下。
只要冲过这片箭雨,接近箭队,用于长距离攻击的弓箭也就失去了作用。他会以敌人的血肉来祭奠刚失去的最好的朋友。

“啊——啊!”尖锐凄厉的惨叫不绝,弓箭队完全抵挡不住冲入阵中,宛如一头疯狂野兽的雷海城,往往兵器还没碰到雷海城,便被雷海城的钩索扯下马背,割开了喉咙,或是刺穿了心脏。
尸体被混乱受惊的马匹践踏成泥,鲜血脑浆和泥土混杂在一起,不知成了什么颜色的液体浸湿了土地。
当然也有人乘隙砍中雷海城,可雷海城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回手一刀就将那人的脑袋削掉半边。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浴血奋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也不去看挡在面前的西岐兵士究竟是何面目,更不管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只知道用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方式断送敌人的性命。
脸上喷溅到的血刚干一点又立刻被新的血迹覆盖,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围在雷海城身边的西岐兵士却都被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破了胆,连阵后督战的男子弃天也变了面色,露出惊叹敬畏的神情。
“我本以为手下有‘百虎’之称的亲兵队足以截杀雷海城,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黑袍男子在面巾后一笑,居然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弃天大人,我早提醒过你,是你自己太轻敌。”
弃天脸色微沉,突然听到西岐兵士们发出欢呼。
原来两人言语来去的工夫,又有一名兵士被雷海城砍掉了脑袋,但这兵士也极凶悍,脖子里鲜血直飙,双手仍死抱住雷海城一条腿。旁边一人乘机一剑,从雷海城小腿肚子对穿而过。
激战了半天,早已筋疲力尽,这重重一剑令雷海城脚底趑趄,半跪在地。
在旁伺机良久的几人毫不含糊,刀剑矛枪全往雷海城身上招呼。
长枪挑起窜血珠,飞洒空中。
血是暗黑色的。
意识到长枪刺中的是背后湛飞阳的尸身,雷海城双眼血红,迸出声怒吼,猛地拔出插在自己腿上的剑,回手间,将围攻他的其中一人自肩到腰斜劈成两片。
人群攻势因眼前的惨烈景象稍窒,雷海城看准身边不远正有匹骏马,马主先前做了他手下亡魂。他用力挥出钩索,勒住马匹的脖子,竭尽全身力气,借势跃上马背——
绝不能让湛飞阳的尸身再受到半点伤害。
匕首狠狠扎进马臀,那马嘶鸣惊天,将企图拦阻它的两个兵士踢得老远,没命地狂奔起来。
眼看马匹驮着两人飞奔,弃天惊于雷海城的顽勇,又见遍地尸骨残骸,自己引以为傲的“百虎”亲兵几乎被宰杀殆尽,只余十来人面如土色呆立风中。他料想即使命令众人去追,也无疑送死,当下率众人掉首回营。
黑袍男子独自面对雷海城纵马逃离的方向,目光闪动,最终轻叹:“雷海城,我早知道你这种人,必不肯为人所用。只可惜了湛飞阳……”
星光冷寒,照着他双眼,轻盈风流。

马匹疾驰如腾云驾雾,两侧林木飞快倒退。
风声刮得耳朵如要撕裂一般,雷海城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流血,感觉神智越来越模糊,晕厥的前兆。
绝不能在半路昏倒!
匕首再次一扎,这回扎的却是雷海城自己的大腿。籍着疼痛暂时带来的清醒,他驾马穿越繁茂森林后,继续奔向东方。
在微微一缕挣破云层的晨曦中,十方城巍峨地矗立地平线上。

守城的将士刚换完岗,就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迅急马蹄声吸引了注意力。看到马上的骑士一身血衣,兵士们警觉地上前拦截。
“什么人?!”
马匹一声鸣叫,停在城门前。
“呃——是定国王爷!”一人最早看清雷海城容颜,惊叫着王爷受伤了,忙不迭去通知澜王。
没有一个人敢过去献殷勤,扶那个看似伤痕累累的少年下马。只因满身溅满血迹的雷海城就像刚从地狱现身的修罗,从头到脚都散溢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他双手紧握缰绳,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直到片刻后,有个兵士实在觉得情形有异,大着胆子靠近想细看,马背上的人突然没有丝毫预兆地摔了下来。
“不好!王爷他晕倒了!”
十方城的守城将士们,再度陷入恐慌。

 

第 45 章

身体如处于洪炉中,被炽热的火焰烧烤着,每一寸血肉都因灼痛而叫嚣,下一刻,又像被浸入阴寒的冰水里,寒气从指尖毛孔径直渗透到五脏六腑……
雷海城就在冰和火的冷热煎熬里载浮载沉,不知何处才是岸。他想找个能让自己抓住依靠的东西,可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他为伴。
湛飞阳……
被冷汗浸湿的眼帘慢慢张开,床头明亮的烛光刺得眼睛生疼,一时看不清身边晃动的人脸,只听见几个声音低低欢呼。“醒了……”
“雷海城,觉得如何?”冷寿就在他头顶上方俯视他,手里拿着湿布巾轻拭他额头汗水,满脸关切。
纷乱的意识逐渐凝聚,他现在是在十方城——
雷海城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但在突围逃离的那刻,大脑几乎未经太多思考,便选择了回十方城……
“我带回来的人呢?”雷海城坐起身。各处伤口都在昏迷中由人清洗上了药,包扎妥当,一波波的隐痛肆虐着神经。他却管不了那么多,掀开被子就下床。
“小心!”冷寿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因腿伤险些摔倒的雷海城。
被剑对穿的小腿肚伤得不轻,雷海城自觉站立有点困难,也就没有推开冷寿,扣住冷寿手腕追问:“那具尸体呢?在哪里?”
冷寿没回答,朝屋子里侧看去。雷海城顺着他视线望向略显昏暗的角落,冷玄身着淡青便服,正坐在那里。手中托了个茶盏,慢慢啜着。瞧神情,已经在屋里待了很久。
“……你把湛飞阳的尸体怎么了?”雷海城觉得身上发冷,毕竟对天靖而言,湛飞阳是西岐狼营主帅。历史上,作践敌军尸体的例子比比皆是。
冷玄抬眼,目光里蕴含着令人难以琢磨的深意,在雷海城面上流转一周后,他放下了茶盏。“跟我来。”

深处地面丈许以下的地窖中,数尺见方,堆积着许多方方整整的冰块,不断飘升而起的白色雾气将冷玄、冷寿和雷海城三人的脸庞都冻得微青。
这地方,本是十方城守将用来储藏冰块,以备大夏天消暑纳凉用,如今却成了放置尸身的绝妙冰库。
湛飞阳就仰面躺在一方巨大的冰块上,头发上已经结起层薄薄白霜。
“按我天靖军中惯例,抓到敌军主帅,向来枭首示众。”看着雷海城挣脱了冷寿的扶持,走去尸体边,冷玄静静道:“不过他是你带回来的,就由你来处置。”
“……他不肯听从西岐国君的命令杀我,自己服毒自尽……”雷海城伸手抚过湛飞阳冰冷面容,回头对冷玄一字一句道:“你该庆幸自己没有动他半根寒毛,否则,我会把你一寸寸割碎。”
听到雷海城的话,冷玄本就苍白发青的脸更像被突然抽干了血,惨淡之极,却什么也没反驳。
边上冷寿轻咳一声:“雷海城,你也是天靖的王爷,你如果想厚葬此人,皇上和我绝不会来干涉。只是此人地下有知,未必想要你这样做。”
他不理雷海城目中腾起的杀机,缓缓道:“对方既然违抗了西岐国君的旨意,倘若再由我天靖将他厚葬,等于坐实他通敌卖国的罪名。雷海城,你也不希望让西岐有理由将此人九族诛灭吧?”
“难道你要我割下他的首级向两军展示,证明他没跟天靖勾结?”雷海城双眼血丝隐隐,瞪着冷寿。他比冷寿更清楚个中利害,在坎离城的时候就知道不该将湛飞阳的尸体带走——
即便湛飞阳服毒自尽,但西岐国君十之八九不会公布真相,说湛飞阳是抗旨自尽,那无疑自削皇帝颜面,还将动摇西岐军心。多半反而会安排个狼营主帅遭天靖暗算中毒身亡的假象,再来一场风光大葬,尽显天恩浩荡,也更能激发西岐将士对天靖的仇恨,更奋勇征战。
对于湛飞阳,那也许已是最好的结局。z
然而理智归理智,感情却往往脱离了羁绊,背道而驰。看到湛飞阳在自己面前停止了呼吸,雷海城什么也不愿去想,只知道不能放手。
一松手,就将是阴阳永隔……
他紧紧抓住湛飞阳冰凉僵硬的手,肩头战栗着。
冷寿看到这情景,只怕再多说一句,雷海城便会勃然大怒,他和冷玄对望一眼,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冷玄默然片刻,终于沉声道:“雷海城,你若为难,便偷偷将他安葬了事。至于今天早上看到你带他回来的那些兵士,我可以封了他们的口,以免传出流言——”
“不必了……”雷海城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慢慢放开湛飞阳的手掌,慢慢地闭上眼睛。“他是西岐的男儿,他生前,说过永远都不能背叛西岐……所以,就将他的尸体拿去示众吧……”
永不背叛!他一定要成全湛飞阳临终的坚持。

西岐狼营主帅被定国王爷刺杀了!
这个惊人的消息,当晚就在冷寿的刻意安排下,迅速在驻守十方城的天靖大军间传播开来,令众将士振奋激昂,奔走相告,欢呼庆贺。
湛飞阳的尸身,被绑在十方城门外特意竖起的一根长达数丈的粗大木桩顶端,面向西方故土。从夜晚到翌日黎明,让每一个经过木桩下的天靖兵士都士气大盛,仿佛已看到西岐兵败指日可待。
清晨的风里携带刺骨寒凉,吹得城楼上雷海城的衣袂和长发劲飞。他的身形却仍似杆标枪,迎风站得笔挺。
两肩衣衫和发丝,皆被露水打湿。
整整一夜,他就站在城楼上,陪着湛飞阳。
他没有让任何人碰湛飞阳。尸身是他亲手绑上木桩的,他还亲手为湛飞阳梳理整齐头发,擦拭干净尸体上的尘土血迹。
他相信,那个骄傲如雄狮的男人,纵然死,也绝不容尊严受半点侮辱,更不能背负上通敌叛国的千古骂名。所以,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湛飞阳死得像个堂堂正正征战疆场的男儿,死在他这个天靖的定国王手中。
旭日圆如红丸,将苍邈天穹染上淡色血光。雷海城漠然看着兵士们聚集在城楼下,指点着木桩上的尸身,对他欢呼。
泥雕木塑般的脸容,找不出丝毫情绪。他的心,已经跟忍痛站立了整夜的伤腿一样麻木了。
“雷海城,车马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将人送回西岐。”冷寿登上城楼,走近雷海城身边,见雷海城毫无反应,他叹口气,吩咐跟随身后的风云十三骑去解下尸体。
照军中以往的做法,擒杀了对方将领,枭首示众后还要将尸首送回对方军营。目的当然是为耀武扬威,打击对方士气。雷海城不许毁坏湛飞阳的尸体,是以冷寿便安排了车马运送遗体。
车轮粼粼,载着盛放湛飞阳尸身的漆黑棺木驰向远方。直到马车缩小到一个无法再辨认的黑点,雷海城终于转过僵直的身体,在冷寿搀扶下缓慢走下城楼。

冷玄身着长披风,由风云十三骑簇拥保护着,伫立路边,等着雷海城向他走来。
在冷玄身前止住脚步,与冷玄对视良久,雷海城轻轻地,却十分清晰地道:“我的伤好后,要借你一个识路的人带我去西岐都城,杀西岐国君。”
冷寿和风云十三骑乍闻之下,俱是一震,随即面现狂喜。只有冷玄眼底不见分毫喜色,反而流露出些许寂寥。
“你要为他报仇?”
“对!”雷海城放开搭在冷寿肩头借力的手,拖着伤腿,慢慢越过冷玄,独自走远。“不是为天靖,只为了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啊……”冷玄低声重复着,茫然遥望前方。
风云十三骑里有一人冲雷海城的背影啐了一口,忿忿道:“这小子实在太嚣张了,也不想想自己本来是什么货色,一个男娼,给他几分颜色就——”
“谢十二,你住嘴!”冷寿发现冷玄面色大变,连忙一脚将那人踢得跪倒在地,怒喝道:“定国王爷是何等身份,你竟敢胡言乱语?还不自己掌嘴?”
谢十二铁青着脸,仍是满面不服气,手底却已左右开弓,自己掴起嘴巴。其余人见状,都纷纷跪了一地,不敢出声。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雷海城就是尘烟,更知道天靖皇帝为笼络雷海城,除了封王,还将雷海城失陷宫中时的侍卫全部坑杀,甚至连朝中几个常去欢梦亭寻欢的官员如佟大人等也相继借因头治了死罪。
总之,凡清楚雷海城原本来历的人几乎都难逃死路。他们十三人因为是冷寿亲信,得澜王在皇帝面前竭力保全才免遭牵连。如今谢十二口不择言将这忌讳捅穿,只怕性命不保。
意外的是,冷玄并未降罪,只是挥了挥手,让风云十三骑起身退到听不清他和冷寿对话的距离,才微微苦笑。
冷寿小心翼翼揣度着冷玄心思:“皇上,是否要臣杀了他们?……”
“就算我为他杀尽天下人,雷海城也不会改变心意来助我天靖的。”冷玄轻叹,带着说不出的疲倦。


第 46 章

护送湛飞阳遗体前往坎离城的使者傍晚时分便赶回十方城内,为冷寿等人带来了最新打探到的军机。
坎离城已由西岐虎营主帅童弃天接管,而且使者到时,正见西岐兵士将一车车的木材拖进城中。那些树木株株高大,应当是从坎离与十方之间的那片树林里采伐来的。
“皇上,你看对方会玩什么计谋?”冷寿挥退使者后,就着烛光在书桌上摊开地图,指着树林位置摇头:“即使砍光这片林子,十方城仍有山脉围护,西岐军队若想由最短路线进攻,没了树木遮掩,反而更容易暴露行踪。眼下又将近夏季,断没理由为取暖伐木。真是奇怪了!”
冷玄也瞧着地图,沉吟道:“莫非他们要造什么武器?但两军已停战数日,该补给的也早该从国内运到,不至于让作战的将士自己制作兵器。不过这片树林一砍,我原想用火攻的计划却落了空。”
他惋惜地掩上地图,与冷寿沉默半晌,终于决定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敌军用意,不如今晚就从风云十三骑里找几个机灵的,让他们潜入坎离一探虚实。

冷寿匆匆告退自去部署夜探事宜,冷玄静坐屋里,月色空灵,如水银从窗格子里泻进,照得青石地面白若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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