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的草根儿们-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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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五 老牛要嚼牡丹花（1）
而且，贾母老了，爱犯糊涂，一生气就喜欢一竿子打倒一船人。王夫人、凤姐和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从主到奴，无一幸免，个个有罪。所以鸳鸯无形中还当了宝玉等一干年轻主子的庇护伞，当了王夫人和凤姐这些个当家人的恩人，也当了这些不肯安分守己的丫头婆子们的大恩人。
鸳鸯当的是无名英雄，谁也不知道，司棋也不知道。她还提心吊胆，生怕鸳鸯给告密，居然吓出病来了。鸳鸯赶紧过来发毒誓：〃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糟蹋了小命儿。〃
司棋纳闷：咱俩的交情也没到这个份上，你为什么该抖威风的时候不抖呢？要是我，早抖上了！
你看人家鸳鸯多懂事：〃我又不是管事的人，何苦我坏你的声名，我白去献勤。〃
这才是她不去告密的真正理由。她不是哈巴狗，一定要献勤卖好，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单凭这一点，她就比生恐天下不乱的那些人强，强得多。
不过，她的地位太尴尬了。她要是一个扫地抹桌的小丫头，那不用说，给多少银子，干多少活儿，别的事百心不操。结果她又不是。站在贾母这个高度往下看，这么一个威风了快一百年的大家族，正一步步走下坡路，主子们一个个没事儿找事，我不服气你，你不服气我，奴才们也一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又说主子不好，又说奴才不好，乒乒乓乓地搞内讧。鸳鸯就像个阴阳界里的人物，一脚踏在领导层，一脚踏在民间。什么不好的话都能听到，什么不好的事都能看到，她要是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那这个家一天也甭想安生。贾母说不定活不了这么大岁数，就被她天天打的小报告给气死了。
多亏了她〃欺上瞒下〃，才能维持堂堂贾府表面的平静与繁荣，这就叫境界。是奴才，又没有奴气，既不看见主子就谄笑，也不看见奴才就趾高气扬。你看世上乱臣贼子，比如和热绱筇嗬盍ⅲ母瞿鼙鹊蒙显а欤烤褪撬酒逅Ｌ厝ǎ页浚退槐龋礁鋈艘彩且桓鲈诘叵拢桓鲈谔焐稀！ �
五 老牛要嚼牡丹花
（一）鸳鸯长得美不美
贾赦为什么拼命要把鸳鸯弄到手？难道她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绝世美女？
她的形象在整本书里只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贾母让她去叫宝玉，她就去了。这时候才出现鸳鸯的第一次形象描写：
〃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
就是穿什么，戴什么，再就是皮肤好，宝玉摸人家后脖子，〃白腻不在袭人之下〃，长什么样根本没瞧见。
第二次就是邢夫人替她老公去做媒，这下我们可以借着邢夫人的眼细细瞧瞧：
〃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的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
一点看不出惊艳的意思，腰挺细，鸭蛋脸儿，头发挺黑，挺多，高高的鼻子，估计跟希腊人似的，还有几点雀斑。就算是一个美女，也是一个逊点色的美女，姑且称她第二眼美女好了。
（二）贾赦为什么非娶鸳鸯
贾赦这个死老头子，为什么一定要娶鸳鸯？
这个问题很复杂。既可以理解成萝卜白菜，各有各爱，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可以从贾赦跟贾母的关系的角度来解释。要真这样的话，这老小子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次中秋赏月，一大家子团团围坐，要行令说笑话，贾赦居然讲了一个当娘的把心偏到肋条骨的笑话来给贾母，搞得贾母挺为难：不笑吧，显得忒小气，笑吧，又挺刺心…这不明摆着讽刺我这个当娘的偏心眼？
其实，贾母还真是偏心眼。她把大儿子分出去另过，把荣国府这么大的家业居然交给小儿子去打理，这不是偏心是什么？当然，贾赦这孩子也不招人疼，从小就开始玩女人，玩到这么老了，还天天左收一个右收一个。邢夫人这个大儿媳妇也不招人疼，除了奉承贾赦，保住她大老婆的位子，别的什么才干也没有。什么事一经她的手，准搞贪污。要是这么大个家让她当，她要不把自家的小九九拨得噼里啪啦响，给自己赚个盆满钵满，她也算对不起她这个职位。所以，王夫人当家忙不过来，老太太都不肯叫邢夫人插手，叫孙媳妇过来帮着当家，邢夫人心里要不有气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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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五 老牛要嚼牡丹花（2）
当娘的一偏心，就算给老哥俩结下梁子，大儿子和当娘的之间也有了不顺气儿的地方，邢夫人和凤姐之间也就高兴不起来了。贾赦想不想着把大权抓过来？书里头没写，不过我们可以权当一回小人，就当度一回君子之腹好了：他想抓权，可是又像个苍蝇，绕着鸡蛋飞半天，连条缝儿也找不着。猛一下子想起鸳鸯来了：这孩子是老娘身边最红的人儿，这要把她收了，老太太那边不就好办了？只要鸳鸯没事儿常往她跟前儿跑一跑，请请安啊，说说话啊，议议家长里短啊，吹吹风啊，说说大房的好话啊，说不定啊，这股子偏向老二的风儿就能转过来了。
再者，我们可以再想。贾赦在那院里，还不是自大为王，谁也管不着？哪个丫头好看，好，要了！出去看见哪个大姑娘漂亮，好，要了！结果玩着玩着就玩腻了，想到这边儿打点新鲜的野食儿当零嘴吃。谁是最合适的人选呢？他一个挺有身份的老头子，就算过来请贾母的安，你估计着他能看上谁？贾琏和宝玉屋里倒是漂亮丫头多，可他们是自己的子侄啊，他怎么好意思去要？要不然就是列位姑娘们屋里的大丫头，那也是个个国色天香，出类拔萃的，可是，他一个当大伯的，怎么有脸去要！再说了，他也轻易见不着。只有一个鸳鸯，又是个人尖子，又常传贾母的话，是他常见的，长得也不错，行事做人也挺稳当。好，就是她了。
这大概是他头一次这么英明，要找这么一个好姑娘当姨太太。结果这个老家伙自己不上进，亲娘都看他不上，更何况别人，臊一鼻子灰，该！
（三）说媒
大观园里好风景，绿叶红花彩鸳鸯。丫头们都大了，一脑门子的鸳鸯梦。袭人一边绣着五色鸳鸯的兜肚，一边梦想着将来争荣夸耀；司棋正买通看门的老妈子，信物传情，要再一次相约黄昏；小红的那块帕子惹来无数相思，贾芸想着她，她也想着贾芸；可怜的林妹妹，正听着《牡丹亭》，情思萦逗，看那满天落红成阵……
鸳鸯呢？钟没钟过情，怀没怀过春？谁也不知道鸳鸯怎么筹划自己的未来，也不知道她做没做过和哪个人双宿双栖的梦。不过，就算她做上一千次一万次，梦里也不可能有贾赦这个老东西的踪影。
结果这个老东西偏偏想起自己的账来了，派他老婆来做说客：做姨娘多好啊，又体面，又尊贵呀，半个主子呀，你不干可别后悔呀，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婆婆妈妈一大套。
不光她说好，底下的奴才们有哪一个不觉得这是好的？一人做妾，全家光荣！她嫂子更是觉得天上掉下个金元宝：天大的喜事啊！
把鸳鸯差点活活气死了：这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喜的？赵姨娘好吗？周姨娘好吗？有哪个小老婆能红一辈子的？你们在外边自封舅太爷，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恨不得当人家的小老婆，谁想过我过的什么日子。就算我能红一辈子又能怎样？让我嫁一个棺材瓤子，亏你们想得出来。就算他穿官服，戴官帽，糟老头子就是糟老头子！
〃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想想看，那可是贾家一门的大太太，呼奴使婢，金锅银碗，前呼后拥，威风无限。老太太一没，她就成了至高无上的老夫人。来呀，上茶。一群人都应声伺候着，没想到这她都看不上。她想干嘛？
她能干嘛？她就是不想嫁贾赦。你有钱又怎么样？有权又怎么样？我就不待见你，你还能活吃了我？
（四）逼婚
没想到贾赦这个老不死的最会一条道跑到黑，为几把扇子不惜害一个石呆子倾家荡产，如今满怀信心去要鸳鸯，没想到自己弄了个烧鸡大窝脖，他要咽得下这口气儿才怪：你不跟？我还要定了！
邢夫人出马，不成。
鸳鸯的嫂子出马，不成。
他把鸳鸯的哥哥叫来：
〃〃自古嫦娥爱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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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五 老牛要嚼牡丹花（3）
老家伙真勤快，也真毒辣，挥舞着瓦刀，三两下就把鸳鸯的出路全都堵死了，就剩两条道儿让她走：要么不嫁人，要嫁就嫁我！
要是个脾气软弱的，那也就从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呀，咱还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鸳鸯可不是泥儿捏的，骗也骗不过，吓也吓不倒，她早就痛痛快快规划好自己的人生路线了：你不是想要我当小老婆吗？门儿都没有。我不信老太太活着，你敢怎么着我。等老太太死了，你就是想要我，那也得给你娘先守三年的孝。你都这么老了，三年过去，你自己能不能有命活着还不一定呢，还想娶我？就算你活着，还要纠缠我，我就是当尼姑也不嫁你。再逼急我，就是死，也不嫁你！
你看，鸳鸯给出自己的答案：要就嫁别人，死也不嫁你。
就像鸳鸯当面甩他一巴掌，好清脆，叫贾赦臊得无地自容。
巴金的《家》里有一个小丫头叫鸣凤的，叫一个老不死的财主看上了。她不肯嫁，干脆投了湖。有一半原因是想着嫁给这个老头子实在恶心，有一半原因是她爱着三少爷觉慧。鸳鸯可是心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她也不肯嫁，逼急她，她也敢投湖上吊。所以她比鸣凤更坚决，更硬气。
这还不算完。得让老太太知道知道：你家的大儿子，欺男霸女，忒不要脸，硬逼我嫁她，您可得给我做主！
可是，这只是她一厢情愿，老太太万一不肯给她做主，反而给贾赦做主怎么办？说到底，一边是儿子，一边是丫头，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乖，你就嫁了大老爷吧。干脆，我给你们主婚！我给你制嫁妆！我赏你多多的银子！〃怎么办？
这事儿要是搁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来办，就黄了，冤死不说话。偏偏鸳鸯利利索索，什么也没想，直接就闯进贾母内堂去了。她做得对，事儿到跟前，东想西想反而坏事。
于是，就开始了她平生最光彩的一出好戏…断发盟誓：
〃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若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来支吾，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
什么叫无欲则刚？古往今来，多少人把这四个字写在纸上，挂在墙上，勉励又勉励，标榜又标榜，还不如这个不识几个字的丫头，她才是真的能做到无欲而刚。
（五）劝退
下边就没有鸳鸯什么事了，剩下的就是贾母跟儿子媳妇间的交锋。常言说得好，家和万事兴。一旦家族搞分裂，在这个强手如林的世界上就没有战斗力，迟早让人给灭掉。所以贾母这个老太太天天嘻嘻哈哈、高高兴兴的，肯让人拿着当傻瓜哄。结果为了一个鸳鸯，她不顾这个大原则，跟大儿子媳妇翻脸了。
但是，绝不仅仅是为了鸳鸯这一个丫头。
她怕。
怕什么？
怕人算计。
怕谁算计？儿子、媳妇、孙子、孙媳妇、大仆人、小仆人、大丫头、小丫头，谁也不可靠。把我的好东西骗光了，好人骗走了，剩下我一个光杆司令，你们就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真奇怪，贾母这话多悲哀。娘和儿子、老公和老婆、兄弟和姐妹，没有一个真心的，都像包着一层蜡皮的丸子似的，你扮这个角儿，我扮那个角儿，都把戏演好啊，别演砸。你算计我，我也算计你，你防着被算计，我也防着被算计，人人心里一盘棋，又都当别人的小棋子。想想都害怕，这还是人呆的地方吗？
贾母能在这个家族里生活五十多年，都在这个〃革命的大融炉〃里锻炼成老妖精了。儿子，你想要我的鸳鸯？来来来，听为娘给你讲讲清楚。
首先，鸳鸯是我的手、我的眼，我离不了她。我冷了，她给我盖被；我热了，她给我切西瓜；我缺东缺西了，他天天伺候着给我去找当家人要。把她弄走，你们想冻死我饿死我，还是气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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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六 鸳鸯不是〃鸳鸯〃鸟
而且，鸳鸯又不贪污盗窃，又不挑三窝四，也不打着我的旗号顺手儿发洋财。现在上哪儿再找这么个让人放心的好孩子去？
你不是爱养小老婆吗？你想买谁就买谁，我给你钱，只要你给我留下鸳鸯，就当你尽孝了。
说实话，老太太这话说得客客气气的，她心里可真是怒气冲天。她是伴随着贾家的崛起兴盛，一直走到现在马尾提豆腐提不起来的衰落地步。以前的主子们，哪里会有这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