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系列之 无思-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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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本人20载人参以来的第一个[自诩]甜文...擦汗...
送给寨主亲,也送给和寨主一天生日的墨清颜亲,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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忉利天(Trayastrmsa-Deva),欲界第二层天,在须弥之顶,上有三十三天城。
《 地藏菩萨?本愿经》
二十二天,无思江由天,色界十八天之一。
无思。
无思。
无思。
顾惜朝放下墨枯开衩的毛笔,深深吐了口气。
曾几何时,记忆像从朔到望的月,开始时圆时缺?
直到铁手代请的郎中抖了抖灰白的疏须,道:“公子悒气滞心,恐是得了失忆之症。”
开堂、讯供、用刑,额角还多了刺配的印记。
炼狱。顾惜朝拨了散发掩住额角,把突然迸至心口的字在唇间叨念了再三。皮肉上伤痕累累,心头就渐渐生了一层茧。
从沧州铁血大狱走出来时,脚上的镣铐叮当作响,头顶上金乌蟾桂不知打自己入狱以来又阴晴了几回。
白云苍狗,人生如梦。
“神侯府接你的马车在那边。”差役拉了一把顾惜朝手腕上的镣锁,喝道。
顾惜朝痛得暗自咬牙,蹙眉。又舒了眉,微笑着低了颔,抿着的唇角带了分眄笑,垂下眼睫稍挑了眉棱,一步一步从容走过去。
“草民顾惜朝,见过列位大人。”
除了镣铐的双手略略一拱,骨瘦嶙峋,接着缓然放下。淡定,寥怅,间或有些自嘲的味道。
顾惜朝只低了眼掠过地上几双管靴的足尖,便由人带引着上了马车。
草民顾惜朝。今日今时他如是自称。
在下顾惜朝。昔日昔时,小小酒肆半阁高的木楼上,他放下的杜鹃醉鱼稳当在桌,而这句话已经放到了戚少商心里。
戚少商站在追命的左边无情的后面冷血的右边,手里握着裹上了素色布套的逆水寒。
眼前这个穿了灰色囚衣的人,音容无改,敛了的锋芒还是不经意间若有若无地散出来,唯独这句“草民顾惜朝”,九现神龙听在耳里分外觉得不妥——却无可指摘。
“你回惜晴小居安心过日子吧。”穿着一身素布衣服的诸葛正我对顾惜朝道。
于是,顾惜朝回了惜晴小居。
戚少商回了六扇门。
中元节。家家户户都在房外烧了炭盆,再往炭盆上凑了纸钱,把隔界的相思化了灰随风飘扬到或许有逝者存在的地方。
戚少商买了很多纸钱。
身边突然传来一句极淡的话:“你有太多的相思要寄,不觉得累赘么。”
是顾惜朝。
戚少商听出了声音,没来由地涌起一股久违的感觉。没有回头看身边的人,只是答道:“不累。只有怅和慨。”
顾惜朝也买了一叠纸钱,小心地放在前襟袋子里,付了铜钱。
二人这么一前一后走在中元节夕阑的路上。线云间残染的粉嫣落霞把青石板路渲得色光陆离。
二人身后拖长的影子像两笔中锋的浓墨,随着身形的移动时而相叠,然后又涣然分开,平行不悖。
“你有杀意。”顾惜朝化完了纸钱,回头看了一旁捏着纸钱怔忡地戚少商:“这些纸莫不是要烧给你将替之血仇的人?”
戚少商讶然。这样算是明知故问?或者是求死的挑衅。
蓦然想到那日沧州大狱前一句:草民顾惜朝。
一心想得势乘龙的他,何时能用得一句草民?分明是不甘的自贬。
戚少商冷笑,继而转为苦笑——最后转为无可抑制的哽咽。
顾惜朝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那般强抑着地哽咽自己曾在无数个似曾相识的梦里听到过。
眼见那人若无其事把哽咽压回胸膛,手中的纸钱尽数撒在炭盆,火焰悚然上蹿像地狱里恶鬼燃着的爪,片刻之间,一叠素纸被火舌舔噬,烟飞灰湮。
长身白衣,戚少商站起身看着顾惜朝,黑色的眸子里潋览着,思量着,电光石火间千回百转地是冲突。
杀或者不杀只是剑快剑慢,刃血剑芒或者兵不血刃——而于情于理于法于义,戚少商突然感到身心憔惫。
好比吃一碗饭时,要是用了象牙的箸,就会忖度着去寻找夜光杯和琥珀碗,只求面面俱到,处处周全。
冗,人心的冗。让这人世有了很多诸如画蛇添足,瞎子燃蜡的事。
而碗里的饭早冷了,腹中空空——其实,对于饭人只有饿与不饿之分,有吃与不吃之选,仅此而已。
顾惜朝拧了眉,起身道:“纸已经烧完,在下也该告辞了。”
戚少商看着离开的青色背影。风鼓起他青衫的双袖,飘展得欲乘风归去,疏萧得如身离物外。
坦荡真小人。其实他比谦谦君子来得更精彩——要争的,不会故作谦逊先人后己;要求的,不会闪烁其辞矫加粉饰。
其才可堪,其情可至。他要的只是他该得的——负了他的是天下,所以他宁可负天下人。
直到三日后,戚少商在去惜晴小居的半途中问过了给顾惜朝看病的郎中,才明白那日的话不是衅言。
顾惜朝已经忘了那场千里追杀,已经忘了戚少商。
自己倏然仰天长叹——忘了也好,忘了甚好。
戚少商愀然:那千里的杀路斩断了谊缘,他二人只是最相知的仇人。而如是这一忘,忘断的是仇缘,他们真是再无牵绊,天涯相形。
林间子规突然煞风景地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戚少商慨然,拾起一颗石子扔了过去,末了笑得云霁月明。
无思。
无思。
无思。
顾惜朝用无情差人送来的小羊毫沾了墨汁,宣纸上字是清雄奇逸,风骨飒扬。“无思”二字栩然润然,显是写了多日笔顺圆融浑成。
“诗三百,思无邪。”临窗拈来一句,吟得顾惜朝雅兴大作,挥毫一手漂亮的草书,写的是《东山》里一阕: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自东来,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
脑海间吉光片羽一闪而逝。顾惜朝怔怔搁了笔。落日被惜晴小居外繁密的竹林亘格成许多浮光碎影。
手指不觉作弹拨状——商律起,大吕调。意念中的韵音舞起一道人影:一式一招,剑发而亮若天火,人如游龙。
是谁?
抚额辗思。模糊间竟想到大漠黄沙的曝荒,再一深思,却只记得一个形容獐头鼠目的家伙阴阳怪气道:“你们一个舞剑,一个弹琴,好得很呐!”
谁的剑,谁的琴。
清风不识字,仍吹翻一地字纸,如同屋外青衣墨发的人扰乱的心。
无忆不成思,但无可阻滞他不思。只是想不起来的愤懑让顾惜朝觉得很闹心——那张写满了“无思”二字的纸徒蒙不白之冤被揉成一团,随风飘得像断梗之萍。
月黑风高夜,杀人灭口天。
一人携了剑,急走,众人执了刀,追得气势汹汹。
被追之人猛然几个借力脱走,追得众人力不从心恨得牙根痒痒。
被追之人负伤不轻,漓流下的鲜血像黯殷色落英洒了一路。
天色微曦,顾惜朝被一声惊响扰醒,披了青衫下床开门,见得门外横卧一人。探了颈脉一息尚存。借着微光辨不清那沾了血污的脸,顾惜朝见这人伤后的血似水一般流,心下恻隐,撕破了衫襟替他包好,将这人拖入屋内,望柴草堆上一放,咕哝了句“自求多福”,回身上床重和周公手谈去。
少时醒来,那人已不见了踪影。至留下些银两算作谢礼。
顾惜朝出门看了看,向南一方蒿折草夭,似有些狼狈,可地上尘泥完好无恙,此人轻功不凡。正思忖间,远处便传来几句呼喝:
“定是逃到那前面的陋居!”“血迹一直延过去了!”“错不了!追!”
直到惜晴小居前围站了一干头面上标榜着“麻烦”,神色间颐指着“找茬”的人等,顾惜朝隐约明白昨晚自己一时多事,把个灾星请到了屋里,沾得一身晦气。
戚少商醒来,看到床边坐着的无情,问:“我从长乐教带回的名单可在?”
无情微笑着收了折扇,只一只纤白的手便把戚少商按得躺回了床上:“名单已交给世叔,很快和刑部问下的供词一对,便又是一笔指证傅宗书策反的力证。”
戚少商舒然长出一息,道:“想他傅宗书竟能死灰复燃,反诬多人不若疯狗乱咬。这份名单倘能扳倒他,我这透背的一剑挨得委实不冤。”
无情笑着轻轻摇头,用扇子指了失血过多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九现神龙道:“戚大当家的真是精明。”
戚少商一耸肩:“谁愿做赔本生意。”
无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突然凝眉:“戚兄恐怕还连累了一人。”说完用扇子挑了一段沾满血的青色布条直送到戚少商眼前:“你遁逃而过那惜晴小居,顾惜朝现在怕是成被殃的池鱼了。”
惜晴小居前尸横四野。
戚少商推开小居的木扉,门轴“吱呀”一声怪响惊得他一头冷汗。他确记得那郎中说过的:顾惜朝因妻子之死的悒滞失忆,若是他日再目见人殁,可激散其心脉的悒滞,能恢缓过来也未曾可知。
这一地死尸。恐怕他顾惜朝已经回想起来了——他们之间仅剩的仇缘,许是又续了回来——如果顾惜朝还活着。
那四目相接时,是不是又将续一场你死我活的以命相搏?
光森森然探入了屋里,戚少商看到连滩的浓黑色血渍。满室蒸蕴藏翳着的腥味扑鼻,静谧诡谲得只听到风过竹林的叶涛声。
戚少商挪不开本分步子,只是徒然伫在门口,双眼用力地看向屋内,寻视那熟悉的身形。屋中四尸横陈,背光下看不清面目,戚少商心口怦鸣。眼一闭,一脚踏入那从来不曾入过的地方。尽管这小筑的名字在他人口里百十回地提及,自己听了耳朵生茧。戚少商涩然明白着:惜晴惜晴,这一方小小的地界里能容下的只有二人。
这么想着头脑里被占到闹哄哄满得溢出来,几次路过哪里有什么心思近前去?就只望上一眼,便背向而走。
“呼……”
身后侧畔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吁息。
戚少商悚然回头,只见得门后的阴影里站了个人。轮廓是影影绰绰自己心里早一目了然——是顾惜朝。
二人均是涔着一额薄汗,僵立在原地龙眼瞪凤眼。
半晌。顾惜朝艰涩开口。含着一分迟疑,一份探试,一分恍惚,一份腆惮,一分恃傲,一份谨度:“是你……”
戚少商的心被这句话悚得吊到半空。顾惜朝,他认出的是几面之见的戚少商;还是,那相杀千里血溅殇茫的戚少商?
九现神龙握着逆水寒的手指松了紧,紧了松。一双黑白清明的眸眼望着顾惜朝,无言以对。
“我们,好像认识……可,在下万般想不起来……”顾惜朝带着残血的手攥紧了青衫,英挺的眉峰簇了簇,茫然无措迈开半步,一脚踩到了一滩血,耸然拧起了眉。他复又看了戚少商一眼,道:“这些人,都只在下杀的。在下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又苦于他们刀剑相逼,只能自保。”
戚少商起身面对着他的坦落,问:“他们为何逼你?”
顾惜朝微微扬颔道:“昨夜在下救了一人,许是被追杀。不想随后来的这些人众要在下交出所救之人。可那人已经不知所踪。那人同在下全是素不相识,在下对他一无所知。”
戚少商顿了顿,又问:“你果然不知那人下落?”
顾惜朝道:“在下仅知晓那人去向何方,但无可奉告。”
戚少商心里陡然一惊,问:“为何?你肯杀了这些人保命,何不告诉他们这人的行踪,倒免得些麻烦。”
顾惜朝突然一忪,又悠然一笑。转瞬是眄睨和定淡:“在下平生不喜被人逼着做事。深恶痛绝。”
那最后四个字仿佛有所指一字一顿,可戚少商分明不见顾惜朝澈黑的瞳底里澹动出异色。
四字由衷而发,秉性天成,无需思量。
戚少商听到了心墙里记忆的潮涌迅速退却,那个曾带着流俗压抑的人啊,他曾经的狂放不是真我,只是被俗尘的污流蔓出的触手曲扭,不堪重负,忼然而激烈地反抗。到头来落得是一生骂名一身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你昨晚所救之人,是我。”戚少商道。
顾惜朝讶然。略偏了头将这大难不死命比墙厚的九现神龙打量个遍。
戚少商心下很受用他一世人人道赞是惊才绝艳,也会流露出这般不可置信的可爱神色,接着说道:“在下戚少商,是个捕快。”
“戚……少商。”顾惜朝在意这个名字,唇齿间咀了咀,复又喃喃了几遍。
“敢问恩人尊名?”戚少商狗血着抱拳,礼数周详。
“草民顾惜朝。”顾惜朝挪开踩在血渍上的脚,仍站回了惜晴小居门扉后那片阴影里,启唇淡道。
戚少商回想起沧州大狱前,顾惜朝手足带着镣铐,低眉垂眼,嘴角自嘲的模样。那句“草民”分明涵了些悔不当初,自己往自己心头打下封埋“想飞之心”的棺钉。
鲛珠非把自己往鱼目里混——不是心寒了,又能做何解。
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气,想也不想劈手拉住顾惜朝往外走。这个惜晴小居就是一座活死人墓,现在多了几具尸首,更为贴切了。
他把最美好的年华,最飞扬的心梦编织在了小居里,斑斓在了一树早已朽坏的花灯上。难道还要再把后半生用余恨作成棺木连连同他自己葬在这个地方?
顾惜朝踏到了一地的血水,手腕被握得几乎要碎裂。
若出鸿蒙,即堕阿鼻。
一地的死尸让顾惜朝惮惧得驻在门槛里。
戚少商拉不走人着恼猛回头,看到那双凤目凝黑着定在了一处,有些癔怔的味道。
“戚少商。”顾惜朝唤了一声,有些哀然:“在下取了第一条性命时……头脑里便惚恍起来。在下已然忘了些事物……此刻,此刻又呼之欲出……”
那片糊血的记忆进退维谷,如钝石在顾惜朝头脑中砍砸。躁乱暴虐得极像发狂的兽。
戚少商涣然松了手,扶住门框——忆得起那场血腥,自然能忆得起自己这个知音。
忆不得,则过了今日还是陌路初识。
如何抉择?
用汗湿的手掩住顾惜朝的眸,他在他耳畔说:“莫要强忆起什么……!我带你走,远离开这里。”
顾惜朝怯然点了点头,倏地又猛然摇了摇头。
戚少商哪里肯依他。反剪了顾惜朝双手,依旧掩了他的眼将他扭出屋外。青天白日下阳光直透心肺暖得冷透的身体一阵战栗——顾惜朝任凭戚少商这样掩了自己的眸,引着自己飞奔,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如堕五云。良久他嗅到了草的芳香,眼底映出那混沌一片的汪洋血潮,立刻被冲到弥散殆尽。
戚少商放慢了步子,感到手心里两片柔软的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