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志(上)-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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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颜儿微微冷笑,似有深意:“现在,怀素真迹和尉迟扁的仿制品都被你所得,我武功不如你,也不奢望什麽了。等雨一停,就此别过,我还有别的要紧事呢。”
元佐脸上神色不动,笑嘻嘻说道:“妙啊!怀素和尚倒是个妙人!以狂草写佛经,又以书法换酒,好不潇洒!尉迟扁却也妙,见猎心喜,不管不顾,据为己有,不以强取豪夺为耻,倒也不失为性情中人,至少比尉迟连城、尉迟江城什麽的强多了。却不知尉迟扁当年又干了什麽坏事,害得他的龟孙子们总喜欢蹲在墙角里当老鼠?”
元佐机灵之至,一边听故事一边心思连转,早把来人的来历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脸上笑嘻嘻的,说些话激他们出来,心里却大骂颜儿的妈妈,料是这鬼小子也发觉有人藏著,故意指明宝贝被元佐所得,却假模假样,反将自己撇清,置身事外,多半是打著隔山观虎斗的如意算盘了。
元佐出语甚是无礼,墙角之人本是成名已久的名宿,又怎甘受後生小辈阴损?当即冷哼一声,缓缓走了出来。
11
元佐一见之下,暗暗叫苦:“乖乖不得了!这下要阴沟里翻船!五个老家夥怎麽都来了?”脸上却是笑嘻嘻地,双手连拱,道:“尉迟老大好!金帮主好!戈将军好!铁掌门好!马大侠好!久仰久仰,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聊托心怀!从今已往,勿复相思!”一面信口胡诌,将所有能用上的文绉绉句子都用上了,一面心念电转,猛思对策。
尉迟世家隐为江南武林之首,自有他的道理。尉迟世家第一代家主尉迟恭本是唐太宗麾下大将,手下有金、戈、铁、马四大家族,时至今日,已各为一方霸主,雄踞江南。此时,五人竟一起现身在这破庙中。衣衫破烂的高大老人是丐帮帮主金雍,一身银色软甲、肩上却伏了一只狐狸样小狗的是驻守金陵的骠骑将军戈陵,长眉长须、腰挂配剑的是九华派掌门人铁新澜,中年书生模样的是纵横江南的“书剑飘零客”马散雳,都是声名赫赫闻名遐迩的人物。为首一人肤色黧黑,眉目英挺,依稀与尉迟连城有几分相像,正是尉迟世家当代家主尉迟江城。
他们五人大多成名已久,听元佐一番胡言乱语,不禁皱起眉头。
戈陵笑道:“这位小兄弟很聪明麽,一眼便将我们辨认出来。却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他久经官场,为人谨慎,心想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敢来偷尉迟世家的宝物,背後必是大有靠山,是以先拿言语叩问他来历。
元佐眼睛骨碌碌盯著他,却不言语,伸手掏出两个卷轴,又从屁股後面摸出一个透明的小水晶瓶来,不知按动了哪里的机关,“嗤嗤”地喷出水雾来,却都洒在两个卷轴上。他又拿出一张油纸,将卷轴包好,揣入衣裤里。
尉迟江城等人忽觉异香扑鼻,不禁大惊,忙捂鼻後跃,全身真气暗暗流转,发觉全无异样,方才放下心来。
只听元佐笑眯眯说道:“戈将军这话就不对了,家师不喜欢当高人,偏喜欢当废物,想要别人怕他恨他,怕得越狠、恨得越深越好。”
戈陵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人,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师父姓刘?”
他这麽一说,尉迟江城等人也想到了此人,不禁神色耸动。
原来,几十年前,武林中曾出现过一个绝代用毒高手,即“废物”刘川峰。此老用毒使药有鬼神莫测之机,偏又性情残忍乖戾,手底无辜冤魂,不知几千几万。
刘川峰自称“废物”,酷好折磨自己和他人。别人自是没他这种古怪癖好,对他是又怕又恨。别人越是怕他恨他,他越是快意。他是天生的制毒高手,曾调配出两大神秘毒药,一曰“圆月馥郁”,中毒时人只闻到一阵香气,全身却不会有异状,直到月圆之夜方才发作,届时全身如万蚁噬咬,如不服下特制解药,便会生生痒死。一曰“大罗金仙”,却无药可救,意即一旦中毒,大罗金仙也救不得,发作起来如寻常感冒风寒,逐渐转重,高烧发热咳嗽,痰中带血,十日後毒发身亡,却与病死无异。
五人随即想到此节,联想方才情形,饶他们武功高强,声名显赫,也不禁变了脸色。
元佐满脸天真之色,笑嘻嘻说道:“咦,戈将军,你怎麽知道我师父姓刘?难道你认识他老人家?”忽然想到什麽,也是脸色一变,拿起刚才那水晶小瓶细看,神色沮丧,喃喃自语道:“师父就给了这麽一点,今天却用掉一半,我得想办法向他老人家再讨点来。”
众人听在耳中,想起“圆月馥郁”的传说,再看看元佐手上那个希奇的水晶小瓶,脸都青了,随即想到这少年方才拿出《金刚经》来转移自己注意力,却趁机下了可怕的毒药。不禁暗恨自己托大不小心,麻痹轻敌,居然被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摆了一道,虽然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神秘东西,生命却面临著前所未有的危险。心思灵动些的,便在打主意如何将这少年擒下,逼问解药。
元佐见众人脸色变幻,忽然小脸一端,正色道:“这次出门匆匆忙忙,连‘圆月馥郁’的解药都忘了带,幸好我师父便在杭州,我马上去找他拿解药。”见众人瞪他,吐吐舌头道:“我年纪还小,前途光明,可不想被尉迟世家、丐帮、九华派、官府联合起来追杀。八月十五再过十天便到了,这样吧,八月十四日晚子时,我们杭州西湖断桥上见,我拿解药给你们。现在我却要找我师父去,你们不许跟著我,谁跟著我我不给谁解药!”
话音未落,不待他们回答,施展“破空仙踪”跳到天山雪背上,不顾外面暴雨淋漓,如疾风般冲出。
众人反应不及,面面相觑,虽知他口中未必都是实话,终是不敢拿自己美好的生命开玩笑,只得愣在破庙当中。
12
光佐纵马飞奔在道路上,雨水淋漓,打得他眼睛都眯了。骂骂咧咧间,忽地发现身边多了一骑,与他并肩而行。勉强张开眼看去,马上那人白衣湿透,黑发如瀑,不是颜儿却是哪个?
光佐愤怒,大声叫道:“我刚才说了!谁也不许跟著我,谁跟著我我不给谁解药,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啊!”
颜儿面色如冰,清冷的声音在大雨声中清清楚楚地传来:“你本来就是放屁。拿瓶香水骗倒了那五个土豹子也就罢了,还想来哄我?”
元佐一愣,哈哈大笑。他那水晶小瓶之中,装的是海外传到暹罗,又由暹罗进贡给宋朝的香水。此物极是稀罕,整个中土不过有两三瓶。尉迟江城等人虽然也算富贵,却如何识得?元佐机灵,料是打不过他们,想起方才检视所携物品时看到的香水瓶,灵机一动,利用“废物”刘川峰和“圆月馥郁”的传说,装模作样,唱作俱佳,竟然硬是摆了几个绝顶高手一道。若尉迟江城等人得知,这个他们以为是奇毒的东西,竟是某人为寻花问柳时送人特地带在身上的,怕是要吐血三尺,英年早逝。
元佐却笑得大为畅快。他在电光火石间安排出这个绝妙的主意,不但安然脱身,还把几个绝顶高手弄得服服帖帖,心中大是得意。只是如此绝妙好计,若无人识得,岂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幸亏还有个识货的颜儿。一时之间,对这个骂他放屁的美人儿不禁大生好感。他的举动还有另一层重要含义在内,却要考考这个大美人儿是不是看得懂他抛的所有媚眼。
於是某人眼珠一转,笑道:“大美人儿,你倒说说看,我为什麽把香水喷到《金刚经》上?你要是能答出,我便与你同行,决不私自逃跑!”
他自是知道,若大美人儿连这个问题都答得出来,那恐怕是相当棘手的对手。任他留在身边,怕是凶多吉少。但元佐性喜冒险,做什麽事情兴趣居多,只觉与人斗其乐无穷,偏偏要棋逢对手、将遇良材地来干上一仗。个中畅快淋漓,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颜儿神色冷冷,淡淡说道:“某些人胸无点墨,不知道保护文物古迹,倒也不足为奇。”
元佐撅起了嘴,心中好生失望,却听那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说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会到那座破庙避雨,尉迟世家的人却知道了,为什麽?自然是《金刚经》上留下了可追踪的记号。可以远距离追踪的记号,最合适的莫过於气息。那戈陵肩上的小狗,想必便是嗅觉极其灵敏的异种“狐犬”了。《金刚经》在婉兮阁时他们没发现,多半不是忌讳苏府势力,而是因为女人家住处又是睡莲,又是兰草,又是熏香,又是脂粉,都是些香喷喷的东西,令狐犬难以分辨。是以,你一看到狐犬,便拿出香水来往《金刚经》上喷,却吓得几只土鳖半死。”
元佐听著那清冷迷人的声音,只觉得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无一不舒坦。不由得颦著双眉,眼中滴下泪来:“素认你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
颜儿冷哼一声,玉颜如冰,说道:“请某些人记住刚才的话,不要又放屁了!”
说罢不再搭理元佐,一催胭脂玉,竟冲到元佐前面,黑发飘飘,扬长而去。
元佐一愣,大是愤怒,一壁连忙催马赶上去,一壁高声大叫:“喂~~~我是说你可以跟著我~~~~我可没说你可以跑我前头去~~~~~”
13
次日,雨过天晴,碧空如洗,草色烟光,一望无际。二人纵马并肩而行,江南金秋风景,如画卷般在两边徐徐展开。
颜儿不喜罗嗦,神色淡淡,默默赶路,元佐却精神抖擞,口中喋喋不休,一会儿指著田里的水牛惊叫道:“美人儿快看!好大一块牛肉干呀!”一会儿又盯著路边的老母鸡不住吞咽口水,喃喃说道:“不知道是她好吃,还是她老公好吃?……其实她女儿也蛮好吃,就是长了硬壳还得费力气去剥光光……”
颜儿绷紧了一张玉面,不去理他。元佐脸皮甚厚,嬉皮笑脸地说道:“大美人儿,不如我们来猜谜语吧?”
天山雪和它主人一样是个无聊家夥,走得好端端的忽然踢了路边的老母鸡一脚,老母鸡咯咯惊叫著飞了开去,不知有没有被那一脚踢出内伤来,到省了元佐一笔医药费。
“咦,小白你怎麽了?告诉你,欺负老母鸡可不是英雄好汉哦!嘿嘿,大美人儿,第一个谜语来了:老母鸡万万不可以掉进马桶里,打一四字成语!”
》_《 “……”
“唉,我知道我很聪明,出的谜语很难你猜不出来。当当当,答案是──鸡不可湿(机不可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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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并肩前行,道路左边是一座独木桥,桥对面是一户农舍,门口拴了条大黑狗,看到两个奇怪的动物跑过,背上还驮了两人,心生警惕,大声吠叫了起来
……
“我知道美貌的人多半不聪明,说不定,你还没有人家大黑聪明。算了,我特地为你出一个容易点的谜语吧:大黑狗走过独木桥就不叫了,打一四字成语。”
“……”
“……嗯,这个谜语也有点难,你又有点笨,猜不出来并不奇怪!……嗯,其实也不是太难,不就是过木不汪(过目不忘)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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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骏马奔驰,越过一群咩咩叫的白色老山羊,踩著满地黑豆似的山羊巴巴粪勇前进。
……
元佐手指老山羊,兴奋道:“我知道美人儿多半很笨,不要不承认。不信我问你,你知道全身白白的、下面毛长长的、叫声很温柔的是什麽吗?你肯定猜错了!我告诉你,全身白白的、下面毛长长的、叫起来很温柔的,是丽春院的小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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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你这麽笨,多半以为丽春院是饭馆。还是让你猜个最最简单的谜语吧──有十只老山羊,九只蹲在茅厕里努力拉巴巴,一只却蹲在灶台上也很努力地拉巴巴──打一四字成语!”
“……”
“呜呜,这麽简单的你都不会!太笨了!难道你会在灶台上拉巴巴吗?明明是一羊蹲错(抑扬顿挫)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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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手画脚大唱独角戏,兀自喋喋不休,竟也兴高采烈。颜儿终於忍无可忍,咬牙道:“你这麽喜欢研究畜牲,那你倒说说看,什麽畜牲最爱问‘为什麽’?”
元佐见他终於肯开口说话,大喜,咧开一张大嘴笑开了花,还未细想便嘿嘿笑道:“以我的英俊潇洒冰雪聪明,才不会像你一样,一问问题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等著,我马上有精彩答案!”
不料,元佐虽然英俊潇洒冰雪聪明,这个“精彩答案”却便秘了,死活出不来。只得低著头红著脸老老实实答道:
“不知道……”
颜儿轻轻一哼,嗔道:“当然是猪!”
元佐大为不解,傻傻问道:“为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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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儿再也绷不住脸儿,横了他一眼,嫣然一笑,左手马鞭轻轻一扬,胭脂玉加速如飞而去,四蹄落下泥水四射,故意溅了他一身。
颜儿本来容色清绝俗,只是总爱冷著一张脸儿,无甚表情。此番眼波微横,玉颊带笑,一瞬间竟是百媚横生,动人之至,直把一个元佐看得痴呆了过去,顶著满头满脸的泥水,心中反反复复只是大叫:“我要死了!原来他笑起来这麽好看!难怪他总板著一张脸儿,不肯笑给我看!”
当天夜里,有人在客栈房顶上坐了很久,不停地抓著後脑勺,自言自语道:“嗯……我隐隐约约记得今天什麽时候好像上过一次当!嗯……我隐隐约约记得好像大美人儿说过谁是猪!咦?到底上了什麽当呢?究竟谁是猪呢?哼,不要紧,我问美人儿去!”
“……不行不行,不能去问美人儿,不然他又该骂我笨得像头猪了!多伤自尊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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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八月初十。临安路。
江南多雨,刚晴了三四天,到了初十黄昏,天地间又飘细雨。
小镇上的风雨客栈,水槽里积著好大一堆没洗的锅碗瓢盆,胖掌柜和瘦小二一个趴在柜台上一个趴在柜台下,耷拉著脑袋,昏昏大睡,鼻子吹著泡泡,口角拖著长长的涎水。
忽地,一阵狂风掀起客栈门帘,马蹄之声骤雨般得得,一人一骑卷著寒气旋风般刮进客栈来,四只马蹄踩得客栈陈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