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冯德英)-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孙狗剩的媳妇和妈妈,表示再不扯儿子的后腿,让狗剩参军啦!”“乡亲们!咱们村已有九个青年报名参军啦!我们向他们致敬!向他们学习!”
站在玉珊身边当助手的明生,听到一片唧唧喳喳的说笑声。他一看,是一群妇救会员、青妇队员向这里走来。等她们来到近前,明生抢过玉珊的广播筒,大声朗诵道:妇救会、青妇队,听段快板再开会。
女人们停在树下。巧儿姑娘仰脸回答道:“有话快说吧,俺们听着呢!”
妇女们,听我言,革命道理讲一遍:蒋介石,大坏蛋,不要和平打内战,想把人民全杀完;毛主席,共产党,领导我们求解放。
翻身的人民志气昂,放下锄头拿刀枪,保国保田保家乡。
赶走美国鬼,灭尽那蒋帮,全国人民齐解放,建设新中国,人民得安康。
妇女们,不简单,全国人口你们占一半,样样工作你们要不干,要想完成难上难;参军工作要做好,更得你们起模范。
赶快回家去,道理讲一遍,动员丈夫、儿子们:杀敌上前线!
杀敌上前线!
听明生唱完,女人们哄然哗笑,都说编得好。
“是你编的吧,春玲?”淑娴问道。
“我可没这本领,”春玲摇着头,“是明轩,他的语文好,作文常受老师夸奖。不过这快板也不算好。”
“你这当姐的又是表扬又是批评啊!”巧儿打趣道,又对上面喊:“明生,问你个问题,象俺们没有丈夫的怎么办?”明生随口回答:“没有丈夫动员儿子也行。”
人们齐声大笑。巧儿姑娘哭笑不得,满脸绯红。玉珊轻扯明生一把:“傻瓜,没成亲哪来的儿子。”又向下面喊道:“没有丈夫和儿子的妇女,可以动员别的亲人。比如哥哥、弟弟、表哥、表弟、叔伯哥哥、叔伯弟弟……不要抠字眼!”
春玲取笑地对身边的淑娴说:“你听听玉珊这个嘴,象刀子似的厉害。明明是他们自己说错了,反倒把咱们批评一顿。”“要不,尖嘴闺女给谁当!”巧儿声音好高,故意说给玉珊听的。
春玲向西一望,对大家道:“走吧,妇救会长在等着咱们哪!”
孙俊英背剪着手,郑重其事地站在墙前看标语。她今天穿着才改起的分得地主的紫布褂儿,脑后卡成鸭子尾巴式的头发向上高傲地撅起,前额上三个火罐圆印也显得更清楚些。两个小学生走近她,其中一个女孩问:“妇救会长,你看标语好不好?”
“好,写得不坏!”孙俊英随口答道,“是你老师写的?”“是俺团长明轩哥写的。”女孩回答。
男学生见孙俊英那一板正经地看标语的神气,就调皮地说:“你说好,是意义好,还是字写得好?”
孙俊英答得也机灵:“都好。”
“请你念给俺们听听。”
孙俊英攻为守计:“小毛孩子,眼那末懒,要妇救会长动嘴费舌!”
“照我说,你不是怕费嘴舌,八成是字不认得你吧!”男学生看着羞红脸的孙俊英,得意地笑了,“好,咱们向你宣传宣传。”
于是,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指着标语念道:“保家保田人人有责!”
“能当梁的当梁,能当柱的当柱!”
“消灭反动派,解放全中国!”
“以雄厚的人力物力支援解放战争!”
“好铁打好钉,好男当好兵!”
“好男不说嘴,好女不扯腿!”
当学生们念到“复员军人应重返前线杀敌”时,孙俊英的脸色立时沉下来,心有点波动……“妇救会长,人都到齐啦!”春玲跑来叫道。
孙俊英掩饰着内心的不安问:“春玲,这叫复员军人上前线的标语,是你编的?”
“是水山哥叫写的。”春玲对她的发问有些迷惑,“你对它有意见?”
“不不,没意见。”孙俊英急忙回答,又迟疑着说,“不过这提法有点笼统,应该说明是没负过伤的,说明受伤不紧要的,说明伤全好了的。”
“标语口号哪有写上这末多‘说明’的!”春玲不满意她的挑剔,“这末写,也自然是指现在身子全好了、够参军条件的人。”
孙俊英立时豁然开颜:“说得是!我不懂编句写字的规矩。走,开会吧!”
会场上寂静无声。几个在母亲怀里的孩子吃惊地伸长脖子,被这热闹的妇女会场突然沉静下来吓呆了。
站在前面桌旁的孙俊英,脸上浮现着教训人的神色,打破沉默说:“怎么不说话啦!还有谁报名?”不见回答,她提高声音激昂地说:“没报名的应该想想,自己不害臊吗?做一个妇救会员,看着人家的男人都上前线打老蒋,自己的留下享太平,睡热炕头,好意思吗?唉!我这当妇救会长的样样能带头,比如去年斗争地主吧,我先拖出那家的婆子。可是这次我只能说说嘴,可惜我没儿子,男人又是残废军人。唉,也不兴花钱买个够参军条件的人……”
坐在后面的一位年轻瘦个妇女,心里冷笑道:“你当干部的净说漂亮话,你还不满三十岁,哪来够参军的儿子?你男人残废?哼,干起活来比不残废的还有劲。”她厌烦再听下去,拧一把正在吃奶的娃娃的屁股。
孩子哇哇地哭了,扰乱着孙俊英的讲演。
青妇队长曹春玲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昨夜和父亲的一席谈话,使她的身心充实了好多东西。吃一堑,长一智,孙若西的丑行使春玲受了一次辨认真人假象的教育。昨晚父亲睡去后,春玲在明月底下想了好久。她为由于孙若西的关系冲淡了和儒春的感情,阻遏了她去争取儒春继续进步的努力,深负内疚。过去,春玲老生儒春的气,现在她觉得做了对不起儒春的事。春玲成人以来,第一次以姑娘的心去深刻地回味她和儒春的相处,她加倍感到那种从童年积蓄起来的情意的可贵,难得,甜蜜;通过刚才她与儒春在打谷场上的会面,她更增强了帮助儒春进步的信心,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对于孙若西,春玲已经从心里把他甩出去,就象摈弃不慎落进口袋里的一块污泥一样。
春玲听着妇救会长这番话,觉得有些过重。因为适才大多数人的表现都挺好,纷纷下保证,有亲人的动员亲人参军,没亲人的向周围的人宣传。现在会场上的情况很明显,剩下三四个妇女的思想还不通,不敢下保证,而她们的亲人正是够参军条件的。女人们明明知道,下了保证就等于放手让亲人奔赴战场。
春玲刚才听到孙狗剩的母亲让儿子参军的消息,很佩服父亲的本领,更增加了她去说服老东山的力量。她本想不声张,悄悄地去完成动员儒春的任务。这一来是她怕说不服老东山,落个言过其实;二来在人眼前提出来也害羞。现在她见会场上形成僵局,不带动一下,那几个妇女很难起来。于是,她抛弃了一切顾虑,向大家说:“我表示一下态度,保证动员一个青年去参加子弟兵!”
妇女们的目光都集中到春玲身上。巧儿急忙问:“青妇队长!你动员谁呀?你只一个哥哥,不用你动员,人家把小日本都打败了!”
那抱孩子的瘦个青年母亲又在心里嘀咕道:“哎,春玲一向不会装假,这次也反常了,她学开了孙俊英。她明知兄弟小,爹爹老,可就要说……”她突然顿住,象听到了雷声。“我动员儒春去。”春玲镇静地说道。
会场上先是一静,接着腾起喧嚷——“真是笑话!儒春能去参军,南山也能搬到北河去!”“儒春是个老实人,动员他参军,倒不会费事;他爹老东山,那真是一座顽固山!”
“谁要有能耐叫老东山自愿让儿子参军,那真是难。”“难上加难,难得比上天还要难!”
“唉,春玲闺女为参军疯了咋的?不等她把参军两个字说完,老东山准会打在她身上。”
“大家别嚷嚷,别吵!”春玲站起来,摆着手叫道。等人们平息后,她响亮地说:“动员俺未婚夫参军上前线,这是一个妇救会员份内的事,不出奇。自然,困难是有,可哪有没有难处的事呢?我当面向大家保证:为了打垮反动派,我尽一切法子,保证把儒春送上前线!”
热烈的掌声夹杂着赞许的言语,震撼了宽敞的屋壁。
那抱孩子的瘦个青年妇女,感动得热泪盈眶,冲春玲激动地说:“春玲妹!我比你差远啦,死落后!告诉大伙,俺小宝他爹上次就想参军,可俺拉着后腿……青妇队长,我向你学习,送丈夫参加解放军!”
春玲兴奋地说:“仁顺嫂,你是好样的!”她振臂高呼:“向仁顺嫂看齐!”
第八章
江水山把江仲亭招呼到家里,开口就问:“仲亭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事呀?”仲亭明明知道问的是参军,佯装不懂。“参军。我们党员要起带头作用!”水山解释道,在炕前来回地溜达。桌上的灯火,随着他身子带起的风忽闪着。仲亭笑脸望着对方,掩盖内心的慌乱,连忙答道:“那还用说?听党的话呗。”
“仲亭哥!”水山压着心头的不满,冷静地说,“战争正打在紧头上,需要人去支援。咱们能在旁边看热闹吗?”他发狠地拍一下左边的空袖筒:“妈的!一颗毒弹,把胳膊丢了,要不,江水山哪会在这屋里待!”
江仲亭正苦费心机地想法应付水山要他参军的事,听到水山把话联系到他自己身上,忙陪着同情说:“兄弟,不用说你哥也知道。咱弟兄俩是从一个血坑滚出来的。唉!你不行啦,我肩膀的伤也够受的。咱们就安心后方工作和生产吧,光急也没用处啊。”
江水山脸色变红了,声音提高了:“只要让我江水山重上前线,我胳膊腿都没了,也能和反动派拼!可你……”他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又上火了,应该耐心说服他。于是,他又把嗓门压低,恳切地说:“仲亭哥,我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了,过去,怨我性子不好,说不上几句就火起来,理没讲清楚,指导员也批评过我。今天,我要好好和你谈谈。仲亭哥,国民党反动派不该消灭吗?”
“那怎么不该?当然要消灭。有敌人就没咱的饭碗。”仲亭垂下头,用力抽烟。
“对,答得对!”水山满意地赞许道,“要打反动派,他们有枪,我们怎么办?空着手打吗?”
“这理我懂,我也是扛过几年枪的八路军,枪杆子是革命的本钱。”
“对啊,对啊!”水山兴奋得要跳起来,心想,别说区委书记春梅老强调做思想工作,振德说他性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不是,他江水山也学会了,对方被说服了。
“好,仲亭哥!”水山兴奋地说,溜达得更快了,“到底不愧是穿过军装的!就这样吧,明早天一亮就叫玉珊——不,叫春玲,她的嗓子高——给你广播一下,叫大家看看,这就是我们老八路的本色!”
“等等,水山!等等!”江仲亭慌张地叫道,“你,你这说的什么呀?”
“嘿,不要爱面子。你参军的消息应该宣传。”“不,不要急!”仲亭急忙分辩,“我,我的伤口到阴天下雨还、还痛……”
“这不要紧,到县上有人检查,行就去,不行就回来。”水山安慰他说,“看你的身子、面色都挺好,你放心吧,一定会重新上前线。唉,我多眼红啊!”
江仲亭心里叫苦,愁闷了半天,口吃着说:“水山,凭良心我是愿意革命的,可是参军……你晓得,我可是干过几年啦……”
“这更好,老战士重上前线,比新兵强多啦!上级会更高兴要你。”
“我是说……”江仲亭胆怯地望水山一眼,“我的意思,该别人去干啦。”
“什么!”水山突然站住,前额上那三条皱纹在跳动,“说了这半天,你还是不愿去啊!”
江仲亭不敢抬头,悄悄地向烟锅里装烟,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水山望着他那萎靡不振的样子,把咆哮的声音压下去,吞了口唾沫,咽下冲心而起的怒火,语气深沉地说:“仲亭哥!你胡说些什么!谁对你讲的,共产党员可以说‘革命我干过了,该你们干啦!’全中国——不,全世界的共产党员和穷人都这末想,那还会有革命的斗争吗?劳动人民能解放吗?还能建设共产主义社会吗?你,你真糊涂啦!”他越说越急,最后把右手一挥,又沉重地溜达起来。
江仲亭的脸紧紧伏在膝盖上,象准备挨打似的,两手把头抱住。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准备迎受江水山一顿火暴的痛责,然后他一声不响地走开。但这次失算了,江水山为说服这位在一起战斗过的战友和兄长,他以不寻常的毅力,一次再次抑制住奔腾的火性;缓和下来说:“仲亭哥,你的为人,兄弟知道。难道你忘了在部队上受的教育?”
“没忘。”仲亭闷声地回答。
“你忘了咱们过去受的苦?遭反动派的害?”水山感情沉重地问。
“没忘。”仲亭嗫嚅道。
“不!你忘了,全忘了!”水山激动起来,眼睛瞪大,紧对着江仲亭,“你,江仲亭同志!全忘了本,忘了共产党的恩情!忘了一个党员的责任!多少人拼死拼活流血牺牲,换来今天的解放,今天的日子!可是你,一个共产党员,不去解放全中国受苦受难的父母兄弟姐妹,变得象个守财奴,就知道自己的房子、土地,过好日子,打算老婆生孩子,好给你顶门户,接香火!你全叫你的老婆和土地害啦!你满脑子盛的是自私自利!”
“你不要糟蹋人!”江仲亭喊叫着,扭歪脖子横视江水山。“我糟蹋你?”水山气愤地说,“这是对你的好话,其实你的心也快变黑了!”
“胡说!”江仲亭跳下炕,激烈地反抗道,“你江水山不要忘记,江仲亭没白沾光,为抗战流过血汗!”
“好,英雄!”水山恼怒地扬起眉毛,粗皱纹在额上猛烈地跳动,“你流过血?哼,你把参加革命当作扛长工,出了多少力,就该得多少工钱是不是?走!你去对着西山根那十九个烈士说去!你就说,‘你们大家在地下听着,我江仲亭为抗日负过伤,现在该过好日子啦!’走!你去试试,你敢不敢这末说!”
江仲亭被挖苦得全身象针扎,脖子胀得紫红,羞恼地吼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