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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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八年前,周侗带着燕奴途经相州,在岳飞家中待了几日,检验岳飞的功夫。
于偶然机会,周侗谈到了他的拳脚功夫。
他对岳飞说:“人言我棍棒冠绝天下,射术无双。可实际上,我真正的功夫,还是在我这拳脚上。你天生神力,资质聪明,而且品性甚好。按理说,我应该把这拳脚,教给你……只是我这拳脚,传子不传女。我膝下只有燕奴一女,将来这功夫,必是要传给燕奴的夫婿。”
周侗还说,燕奴从小就有一门亲事。
那孩子名叫玉尹,又名玉小乙。其父玉飞,两年前与辽人争跤,惨遭暗算而死。这一身功夫,将来定是要交给玉尹,才不负老友所托……
周侗的功夫,尽在手上,号‘八闪十二翻’,属于一门内外兼修的绝学。
但是,从刚才和玉尹交锋的情况来看,玉尹似乎没学过。
否则他气力惊人,比自家还强横几分。再配合八闪十二翻,就算扑法略有欠缺,岳飞也未必能够抵挡。
这其中,必有原因。
岳飞想到这里,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他于是伸手,想要制止住玉尹,和他好好谈谈。不仅仅是要了解玉尹和燕奴的状况,还想要劝说一下,玉尹莫游手好闲,辜负了周师期望。
哪知道,玉尹情绪格外激动。
岳飞不动手还好,这一动手,立刻激起了玉尹的反抗。
只见他双脚连环,猛然向岳飞身上贴去。这就是周侗的绝学之一,玉环步鸳鸯脚。岳飞吓了一跳,连忙闪身躲避。可是玉尹步伐极为迅猛,手上更连使推山手,向着岳飞便扑过来。两人你来我往,在院门口就交手了四五个回合。岳飞心怀顾忌,而玉尹则势若疯虎,渐渐占据上风。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乙哥,你怎么又在打架?”
却是燕奴在铺子里忙完,看时间差不多了,所以回家来,准备做饭。
这些天,燕奴晌午在铺子里帮忙,等到了吃饭的时候,回家做好,叫醒玉尹。午后,玉尹去铺子里盯着,燕奴就休息一会儿,然后做好饭,去五里店等候。
可没想到刚回家来,就见玉尹在和人争斗。
燕奴连忙上前,出言阻止。
但等她看清楚了和玉尹交手那人的长相,只觉心里一颤,脱口而出道:“五哥?”
玉尹也冷静下来,扭头向燕奴看去。
五哥?
原来,岳飞家中行五,虽然四个兄长早夭,可大家还是习惯性的称呼他五哥或者五郎。
燕奴紧走两步,又猛然停下脚……
“燕奴!”
岳飞见周燕奴回来,也松了一口气。他可真的有些头疼……如果燕奴再不回来,照着刚才的势头,他迟早要动手反击。事情可就严重了。
“小乙哥,你怎和五哥打起来了?”
周燕奴有些气愤,觉得在她敬爱的五哥面前,丢了脸面。
可这话出口,传到了玉尹耳中,确是另一种滋味。
“五哥五哥,我管他是谁。
这是我家,我不想让他进,他却偏要进,我打他是轻的,惹怒了我,我……”
“你怎样!”
燕奴柳眉一挑,怒声道:“小乙哥,我原以为你吃了亏,学得好了,没想到你还是这般好勇斗狠。五哥是让着你,知不知道?否则以你那点手段,五哥早就把他打翻……你怎地如此粗鲁,连待客之道也不知晓?”
“我粗鲁?”
玉尹看着燕奴,突然仰天大笑。
“好,我粗鲁,你跟着你的五哥过去吧。”
“啪!”
不等玉尹说完,燕奴上前,就是一记耳光,打在了玉尹的脸上。可这一巴掌打下去,燕奴却呆愣住了。她羞怒,却又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玉尹牙关紧咬,盯着燕奴。
半晌后,他突然转身,大步离去。
“小乙,你要去哪儿?”
“要你管吗?”
玉尹猛然回头,眸光森冷,凝视岳飞。
那阴冷的目光,让岳飞也不由得顿生一股冷意。在玉尹而言,他虽是重生,却继承了玉尹原来的喜怒哀乐。一种莫名的羞愤,让他难以承受。
而燕奴则站在院门前,看着玉尹离开。
她同样觉得委屈,泪水禁不住,无声的滑落……
“燕奴,要不我去找他回来。”
“不要管他!”
周燕奴大声喊道,转身便跑进了院子里,冲进屋中,蓬的关上房门。
岳飞站在院子中央,头痛了!
他发现,自己今天好像来错了地方。
他就不该来看燕奴,竟惹出了这许多事情。
耳听燕奴在屋里的哭泣声,岳飞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口,轻声道:“燕奴,自家实不知会惹出这许多事故。
我今日来,其实就是想探望你一下,便要前去招刺。可能是我说话随意了些,让小乙哥生出误会。这件事,你莫怪他,他也是紧张你。
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已成婚了……而今孩子,也五岁了,名叫岳云……”
正说着话,却见房门突然开启。
燕奴从屋中走出来,看着岳飞道:“五哥,你已经成亲了?”
提起自己的家事,岳飞显得很开心,点头道:“是啊,已成亲六载了。”
六载!
燕奴心里一颤。
也就是在她和父亲离开汤阴的第三年,岳飞就成亲了!
可笑自己,却总惦记着他。即便嫁给了玉尹,对岳飞仍念念不忘……
其实,细想起来,玉尹争强好胜,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玉尹的年纪,比岳飞还要大一岁。在明知道自己惦记岳飞的时候,仍默默的在自己身边。哪怕是成亲了,也不肯和燕奴圆房。这里面,固然有燕奴内心里的抗拒。又何尝不是,玉尹在等她回心转意呢?
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羞惭。
但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却要恭喜五哥。”
“燕奴,不去找小乙回来吗?”
燕奴心里有些愧疚,但自幼坚强的她,却不愿意在昔日所喜欢的五哥面前,露出半分软弱。
“没关系,过一会儿他就会回来的。”
燕奴说着,从屋子里搬出了一张长凳,又倒了一碗水过来,请岳飞在院中落座。
在院子里说话,和在屋子里说话,是两件事。
房门一关,各种闲言碎语就会出来。燕奴是个要面子的女孩子,更是个求名节的女孩子,怎可能落人话柄?但是在院子里,性质就不一样了。
事无不可言,我问心无愧。
“燕奴,有件事,我还要问你。”
“五哥请讲。”
不知为何,燕奴在岳飞面前,再无早先的那份局促。
岳飞正色道:“周师在世时,曾言要将毕生所学,也就是他所创的八闪十二翻,传授给小乙。可是刚才过招,小乙给我的感觉……似乎并未得到真传。而且,他扑法虽通,却不甚专精。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燕奴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阿爹生前,的确是准备把功夫传给小乙,可是当时身子已不好,原想着等身体好了,再教给小乙哥,不想……
八闪十二翻的秘法,在我手里。
可是小乙哥这几年守着玉家铺子,却游手好闲,不问正业。经常和人争跤,带着一帮子闲汉与人相争……五哥有所不知,小乙哥天生神力。十六岁时,就能挽五百斤强弓,蹶张十二石硬弩,少人能比。”
岳飞闻听,倒吸一口凉气。
宋代,弓弩是主要武器。故而有‘军器三十六,弓为称首;武艺十八般,而弓为第一’的说法。
而所谓的弩,一般是用足蹶张,多为步兵使用。
岳飞十六岁时,不过开三百斤强弓,蹶张八石弩,已经被称之为神力。
因为按照宋朝的军制,‘弓射一石五斗’,就是武艺超群,甚至可以选为‘班直’,做皇帝的近卫。北宋时期,最高纪录是挽弓三石,也就是三百六十斤左右。按照这个说法,岳飞的挽弓能力,已是登峰造极。
可玉尹,竟然能挽五百斤强弓。
那是多少?
四石的弓箭啊!
燕奴叹了口气,“阿爹临终前,要我把功夫传给小乙哥。
可我看小乙哥天天与人争执,而他那怪力惊人,练成八闪十二翻,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闹出人命。所以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有传他。
至于他扑法,可能是和前段时间与李宝争跤受伤所致……据我所知,小乙哥的扑法极为精湛,连我阿爹都说,单以扑法,小乙哥尽得阿舅真传。”
阿舅,是宋代儿媳对公公的叫法。
岳飞听完了燕奴的解释,却突然苦笑一声,似乎明白了玉尹的心事。
他轻声道:“燕奴,你糊涂啊!”
“啊?”
“你与小乙哥,是从小结亲。
小乙哥焉能不知,周师生前要传他功夫?你得了八闪十二翻的秘法,却不给他。小乙哥会怎么想?他必然觉得,你并非真心嫁给他为妻。
或者说,你心里,另有他人……”
感情上,岳飞是个很呆板的人。
对于燕奴的情义,他并无觉察。因为在他眼中,燕奴如同他的妹妹一样。
甚至在刚才玉尹怒而咆哮的时候,他也没能反应过来。
燕奴闻听,心里一颤。
“我倒是觉得,他之所以好勇斗狠,只是想得你的承认。
可能他法子用的偏了,让你觉得他不务正业。可我能感觉得出来,小乙哥是真心待你……燕奴,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想。但我觉得,小乙哥是好人。”
一句话,似乎触动了燕奴心中,那最为柔软的地方。
她突然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岳飞叫喊道:“燕奴,要去哪里?”
“我这就去找小乙回来。”
说罢,周燕奴已如风一般,冲出院门,朝着玉家铺子,飞一般跑去。
“小乙哥,对不起,是燕奴错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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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相国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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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西沉,要落山了。
但是对于开封府而言,这不过是一天刚刚开始。华灯初上,日间还显得井然有序的开封府,突然喧嚣杂乱起来。随着州桥夜市开始,马行街夜市也随即开放。整个开封府,一下子陷入了一种狂欢气氛中。
玉尹坐在一家脚店的角落里,不停的喝着闷酒。
从午后,他就开始来到这里,一直喝到现在。在开封府里,有酒楼正店72家,脚店无数。玉尹找的这家脚店,名叫万家铺子,坐落在相国寺桥侧。出门,便是汴河大街,车水马龙,透着一丝繁华之气。
“嫂嫂,再烫一角酒来。”
随着玉尹这一声高呼,在焦点里忙碌不停的焌槽,立刻答应一声,来到玉尹桌前。开封府的酒店里,有一种名为‘茶饭量酒博士’的职业,简称‘酒博士’。而在路边的脚店里,更有街坊妇人,腰系青花布手巾,挽危髻,为酒客换汤斟酒,俗称焌槽。那妇人的年纪,约在三旬靠上。长的算不得太动人,但也算是中等姿容。身体很强壮,手脚也非常麻利。
妇人似是认得玉尹,捧着一角酒过来,劝说道:“小乙哥,已经是第六角,别再喝了。”
“没事,满上!”
自古以来,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妇人是出于好心才劝说玉尹,可若是玉尹执意,她也不可能真的拒绝。
毕竟,还没有那么深厚的交情。
玉尹满饮一碗,打了个酒嗝,酒意上涌。
日间发生的事情,让他感觉很怪异。他真的喜欢上了燕奴?亦或者是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冲动?玉尹说不清楚!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细想,自己来到这时代,不过十五天时间。
若说喜欢燕奴,未必是真。
既然燕奴始终放不下岳飞……那是岳飞啊,正经的民族英雄。难不成,自己要和岳飞,去争风吃醋?燕奴觉得自己粗鲁,那索性就成全他们。
粗鲁?
玉尹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自嘲。
自家粗鲁吗?
举起酒碗,玉尹刚要一饮而尽,却见从脚店外,走进来两个军铺。
“嫂嫂,可有快一点的吃食?”
“有,当然有!”
妇人见来了客人,便连忙迎上来,“刚出笼的包子,还热腾腾,差大哥要多少?”
“我兄弟二人,就来二十个包子,要快!”
“再打两角冷酒,不耐烦吃那烫酒。”
“差大哥且坐下,奴这就安排。”
两个军铺环视脚店,忽看到玉尹,不由得一怔,迈步就走了过来。
“小乙哥,你怎在这里?”
玉尹醉眼朦胧,看着两人,“你是谁?”
两个军铺相视苦笑,在玉尹两边坐下,“小乙哥,我是石三啊,你不认得了?他是周二……燕奴晌午后,到处找你,就快把马行街都翻过来了。
你二人是怎么回事?燕奴到处找你,你却在这里买醉吃酒?”
呼!
玉尹打了个酒嗝,“她找我作甚?
她是她,我是我,有什么干系?反正我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错的,与其这样子,我又何必凑过去讨她嫌?我是个粗人,配不上她。”
看起来,是真出事了!
周良和石三都知道,玉尹从很久之前,就喜欢燕奴。
可不知为什么,燕奴总是不冷不热。哪怕是成婚之后,也没有改善。
不过,最近听说他二人出双入对。
周良和石三还以为,两人有了进展。哪知道这一天的功夫,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两人面面相觑,见玉尹又要饮酒,连忙把他手中酒碗夺过来。
“干嘛,休拦我吃酒。”
就在这时,焌槽嫂嫂端着热腾腾的包子上来,摆在了桌子上。
“差大哥也认得小乙哥?
劝劝他吧,也不知小乙哥是怎么了,已吃了六角,还要再吃,奴实在是不敢再给他烫酒了。”
“嫂嫂休要担心,只是心情不好,并无大碍。”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