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天下(修改版)-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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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善随手从腰带上解下一只玉坠子,递给她:“二哥哥没啥好东西给你,这个你且当奖励拿去玩吧!”
穆库什欣喜万分,两只小手齐捧着接过。
我明显看到一旁的莽古济脸色一黑,竟露出又嫉又恨的神色。
“乌拉那拉氏阿巴亥请二阿哥安!”一道清丽的嗓音就这么突兀的横插进来。
之前还不怎么在意阿巴亥的我,此刻在代善面前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不知道,代善见了阿巴亥会是何种反应。
我悄悄抬起头,只见阿巴亥先请了个满人的礼,跟着身子稍低,又学着汉女的样子福了福身子,眉目娇柔,眸若秋水……
我心里一跳,急急的去观测代善的表情。果然看到他在见到阿巴亥第一眼时,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我突然感觉像是有人勒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呼吸不畅,胸口闷热得难受。
阿巴亥直直的盯着代善,然后竟飞快的垂下眼睑,颊靥上飞起一抹叫人不易察觉的红晕。虽然转瞬即逝,但到底已让我的心猛烈的被撞击了下。
我紧捏着代善的手指,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的掐他。代善终于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眸底却有一丝迷惘,我心里一痛,像是被人拿针狠狠的刺了下。
他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瞟了阿巴亥一眼,忽然紧蹙的剑眉舒展开,眸子也恢复了原有的清澈明亮:“怪道呢,我说怎么瞧着有些眼熟……”他嘴角浅浅勾出一道迷人的弧线,目光凝注在我脸上,极尽温柔,“方才乍一看,原来竟是与你眉目间有三分的神似。”
我一怔,飞快扭过头去,这时阿巴亥也正注目看过来,四目相对,我分明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这不由让我心里一惊,一种不祥之感油然升起。我使劲捏紧代善的手,直到他的手指被我手心滚烫的温度给彻底捂暖。
我和阿巴亥四目胶着,但她已然隐去一切失态之色,轻快的笑起:“布喜娅玛拉可是咱们女真第一美人,能和她长得相似,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
“咱们回去吧!”代善似乎根本没去留心她说了些什么,只是牵着我的手,说,“瞧你晒的……回去还是我帮你上药吧,否则你又会像去年那样晒脱皮了。”
我嘻嘻一笑,满不在乎的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然后任由他拖着我的手,将我领回家去。
可是,即使已经离开很远的一段距离,我却似乎仍能感应到身后那道分外清冷的目光,正如影随形般锁定在我背上。
这让我安定许久的心再次翻腾起来。
哭诉
“讨厌!”
隔着纱窗,远远就听见葛戴的声音在院子里忿忿的嚷。
我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走到窗前打起纱帘字往外瞅。只见墙角大树下的水井旁蹲着一个消瘦的人影,正背对着我,一边低声咒骂,一边用手不知在揉搓着什么。
“讨厌……讨厌……”她翻来覆去也只是叨咕着这一句,但语音哽咽,渐渐的似有了哭意。
我微微吃惊,这丫头跟了我这么些年,禀性憨厚,脑子里是一根筋通到底,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心里最是藏不住事。她性格豁达温顺,除了跟着我在哈达吃了不少苦之外,倒也没见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能惹得她哭。
心里纳闷着,便绕过厅堂,打起门帘走了出去。
门帘嗦嗦声惊动了她,她站起回头,一张小脸通红,脸上挂着清晰的泪痕。她一见我,慌了,手足无措的退后半步:“格格……你怎么在屋?你不是……”
她手上尴尬的提着袍角,打湿的水正顺着她的裤腿往下滴啦,配上她那张哭花的猫脸,真是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我眉心一皱:“怎么了?”
“没事。”她嗫嚅着说,眼神闪烁,“奴婢的衣裳脏了,打点水洗洗。”
“脏了?”瞄了眼她的衣服,这身月牙白的夏袍是昨儿个皇太极打发人送来的,一箱子给我的夏季衣物中,单单只这身偏小了些,我见没法穿便取来赏了她,今儿个一大早便见她欢天喜地的穿上身。
月牙白是最不宜沾色的,这夏季的衣料又薄,我仔细一瞅,便瞧见她身上从右肩起一溜往下甩了一连串乌黑的污渍。
“是什么东西给弄上去了?”我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身衣裳,“快别哭了,不过就是一件衣裳嘛,洗不掉的话明儿个我叫人再给你做一件……”
她拼命摇头,哽咽着说:“不……不一样的……”
“怎么就不一样了?”我轻笑,这丫头还真认死理,歪着头想一想,不禁憋笑,“那好吧,明儿我跟八阿哥说,让他照原样儿再给你做件,这总成了吧?”
葛戴小脸更红,羞得连连跺脚,可过了没多会儿,眼圈更红了,竟哇地放声哭了出来:“格格!格格……”
“这又怎么了?”
“格格!”她突然放开手,扑过来一把抱住我,哭得更加大声,“打从奴婢九岁起跟了格格,格格待奴婢亲如姐妹,别说打骂,就连重话也不曾说过一句……奴婢、奴婢……”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身子直颤。
我被她冰凉的湿衣服激得打了个寒颤,又见她只是一味的哭泣,却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由火起,吼道:“哭个什么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葛戴被我的吼声吓得直发愣,好容易缓过劲了,我等着她开口,谁知她又抽抽噎噎的哭上了。
我只得耐住性子,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等她哭完。因为靠得近,鼻端淡淡的嗅到一股臭味,我轻轻推开她,惊讶的察觉原来她袍子上沾的不是别的,竟是黑墨。
女真人尚武,虽说努尔哈赤创制了满文,但毕竟会写字的人还是极少,普通人家更是不能,笔墨纸砚在城里简直就是件稀罕物。
“到底怎么回事?”我沉声问,“谁欺负你了?”
“格格……”
“放胆了说,有我替你作主呢。”在城里哪个不知葛戴是我的丫头,敢公然欺负她,这不就是明摆着给我这个主子难堪吗?
葛戴低着头,抽噎着渐渐止住哭声。
“是木栅里的人?”
她迟疑的瞥开目光,不敢直视我,苍白的小脸上泪痕宛然。
我知道她不吭声即是代表着默认了,心里略一琢磨,已有了考量,不禁冷笑道:“可是阿巴亥?”
葛戴一惊,小脸煞白,怯懦的瞥了我一眼。
“她怎么着你了?”我把葛戴带着太阳底下,怕她身子湿了在树荫底下冻出病来。“说说,不用怕……”
“可是……格格,阿巴亥最近很得贝勒爷欢喜。”她低着头,鼻音很重的说,“前几日栅内设家宴,不只把她给请了去,贝勒爷还因为她说的话开怀大笑不已,当场把一条价值三百两的碧玺手串赏了给她……格格你还不知道,那手串打从前年贝勒爷买来后一直挂在衣襟扣上未曾离过身,诸位福晋们哪个不眼馋,只是这两年也没见有人讨得到手,可谁想就单单凭了阿巴亥几句话,就赏她了。格格,这样的人咱们惹不起!”
我细细思量,果然美人就是美人,就凭阿巴亥的姿色,除了孟古姐姐稍可比得七分外,努尔哈赤其他的大小老婆们根本就没法和她放一块去相提并论。况且,阿巴亥绝非空有绝美外表之人,她的聪颖灵巧绝对更在她美貌之上。
这样一个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可人儿,努尔哈赤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我拍拍葛戴的手背,温和的说:“没事,说说,咱们不定要拿她怎样,只是你受了委屈,难道也不许向我诉诉苦么?”
葛戴眼圈又红了起来,咬着唇,呐呐的说:“也没什么……其实,那个……阿巴亥是奴婢的堂侄女!”
“什么?!”我大吃一惊。
“乌拉首领贝勒布占泰其实是奴婢的堂兄,奴婢的阿玛是布占泰的额其克——博克多贝勒……”
什么?我震惊得退后一步。不起眼的葛戴居然有这么显贵的身世?可她为什么居然会屈尊做了我的丫头?
“奴婢是被掳来的……”她唇角略弯,眼泪蓄在眼眶中,盈盈打转。
战乱时代,杀戮打劫,争夺地盘、奴隶、牲口等等一切财势,这一点也不稀奇。我忽然发觉葛戴其实也是个可怜可悲之人,她的亲人、族人都在乌拉,思而不得见,却只能孤零零的在建州沦为奴役。
她明明是个格格,却不得不委屈的做了我的丫头!
然而,当格格主子的命运,就一定会比现在幸福了吗?看看阿巴亥,如今不也成为又一政治交易下的牺牲品了么?
“上次在园子里,她没认出你来?”
葛戴咬着唇,眼泪瑟地坠下:“没……是今儿又碰着了,我一时动情,主动和她相认……原还跟她回了她的住处,絮叨了些话。可是后来她听说奴婢做了格格的丫头,便恼了……她怨恨奴婢自降身份,丢了乌拉的脸面,也丢了她的脸面……”
我黯然,想像得出骄傲的阿巴亥会是如何的愤怒,说到底葛戴总是她的堂姑姑,可她却在我屋里做贱役。
“这墨汁也是她的杰作了?”
葛戴脸色惨白,语音颤栗:“我和她争辩说格格为人极好,阿巴亥却更加恼了,说既然我愿意当下人奴才,与其伺候别人,不如伺候她!于是她当即铺纸写字,叫我过去伺候研磨……我咬牙回说并非是她的奴才,她突然劈手就将桌上的砚台砸了过来。我慌慌张张一躲,那方砚砸倒了一只青花瓷瓶,可墨汁却淋了我一身……”
我缩在袖管下的手越握越紧,指甲甚至掐进了肉里。
“……她怎么对待奴婢都没关系……”葛戴低垂着头,声音浑浊,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青砖上,“可是……她居然说格格你是老得没人要的贱……贱女人……格格!格格!她怎么可以这样羞辱你!”葛戴颤抖着哑声哭喊,“即使贝勒爷现在不再专宠你了,可好歹……好歹……她怎么可以这样啊……”
“傻丫头……”我拍着她的肩背,感觉心里涩涩的。
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呢?努尔哈赤的不再受宠,完全是我费尽心机求来的啊!
“格格!你好委屈……你好委屈啊!我的格格……”葛戴抱住我,哭得惊天动地,“格格,为什么你要忍受这样的屈辱啊——”
乌拉那拉氏阿巴亥!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虽说女人争胜爱美是天性!但是,如此折辱自己的亲人,针对一个对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威胁力的对手,真可谓心胸狭窄!
换而言之,她在自己的脚跟还没牢牢站稳时,便已经急不可待的想要打垮我,以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女孩而言,她的心智还稍嫌不够成熟了点!
但毕竟已露峥角,依照她的才智和性情,将来必定不会是个默默无闻,甘心屈居人下的女子!
夜访
安抚罢葛戴,天色已是垂暮,早有嬷嬷端了饭菜到屋内摆好,依旧是满当当的一桌子。
“格格,这八盘菜是大阿哥府上新请的厨子做的,大阿哥还派人带话来问,看合不合格格的口味,若是不喜,明儿个再换过。”
“嗯。”这大概已是褚英府上今年新换的第九个厨子了吧?
桌上的八道菜色荤素搭配齐全,可见这位新厨是花了些心思的。
我点点头:“依旧撤了吧,回头各拣一半给葛戴送去,其余的仍照老样。”
嬷嬷不动声色的应了,命人悄没声息的撤去。一会儿四菜一汤端了上来,我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刚入口在舌尖上一滚,眉头便蹙了起来。
“这味怎么不对?不是平日里惯常吃的,难不成二阿哥府里也新换厨子了?”
“回格格的话,今儿个的晚膳是栅内大厨房烧的……二阿哥府上,未曾送饭菜来!”
我一怔。
出什么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做惯的事,怎么今天偏就例外了呢?
突然之间,我食欲全无,啪地将汤勺掷在桌上,起身。
“格格……”
“都撤了吧,晚上不用再守着摆宵夜,你们先下去用饭。”众人一齐应了,恭身退下。
我在屋内心烦气燥的转了两圈,突然一头冲出门去。槛外守着的小丫头着慌的追上我,直叫:“格格哪去?”
“你回去吧!我出去走走,记得别告诉葛戴……”
那小丫头的两条小细腿哪能跟我比,三两下就被我甩了。
代善的府邸比较偏僻,我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出门时气鼓鼓的竟忘了叫人备车,这下倒好,等走到他家大门口,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扣响门环,等了好半天,里头才有人应声,门被拉开一道缝。
我不冷不热的冲那开门的小厮一笑,没想竟将他笑傻了眼,喉咙里咕咕的发出古怪的声音。
他显然并不认得我,不过我说要进去找人时,他竟也没阻拦,只是傻傻的说:“原来你是那位姑娘的姐姐……怪不得呢……”
我想基本上他有可能是把我误认他人,反正这些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代善此刻正在府内,我要找的就是他。
那小厮提着灯笼在前头领路,我嫌他麻烦,等他领我穿过拱门便说:“你回吧,书房我认得,自己去就成。”
他似乎听话得有些过分,居然还真将灯笼递给了我,又关照了我小心脚下,这才恋恋不舍似的走了。
我轻笑。长得美原来是这等的有优越感啊!
书房的灯还亮着,我贼贼的偷笑,正考虑要用何种方式进门吓他一跳时,忽听房内传来一声哀婉的叹息,接着有什么东西啪嗒落到地上。
我心里一跳,脸上噌地烧了起来。
一直不喜欢到代善的府里来!
这两年虽然时常在一块玩,可我宁可他带着我四处转悠,也决不肯跟他回家,其实我是害怕面对他家中的那些妻妾。
一时间晚风吹到身上,我瑟瑟发抖,心里如同吃了黄连一般苦涩不堪。
“这字怎么这么难写?”那里头的女声娇嗔着抱怨了句。
我眼皮狂跳,手里的灯笼险些失手落地。
那声音……那声音……分明就是阿巴亥!
脑子里那一刻轰地声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我一时冲动,根本没顾得上考虑后果,抬脚就踹门。
那门竟然没从里面闩死,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