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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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旭所言那样长驱直入,所过之处肯定是一片焦土。
二人都不是耳软心活之辈,但想想塞上一堆堆白骨,不觉有些心虚。他们转头将目光看向守在本阵的张亮,想由对方哪个主意。却发现张亮亦垂下了头,不知道因为天气热还是心里急,脑门上亮津津的,全是油汗。
“我不能放你过去!”就在众人犹豫不绝的时候,徐茂功猛然抬起了头。“你等与我瓦岗之仇不共戴天!”他单手用力,将长槊端平,指向李旭。“今日我必须给山寨一个交代!”
“对,你们的皇上死不死,不关我等的事。赶快撒马来战,咱们看看谁是真英雄!”一直在担心的王伯当听徐茂功拒绝了对方的请求,高兴地跳起来,大声嚷嚷。
“英雄?你肯定不是!”罗士信见交涉失败,将长槊抬起来,指着徐茂功等人怒骂。
“休得逞口舌之利,咱们刀枪底下见真章!”
“对,有本事就撒马过来,看爷不打断你的脊梁骨!”瓦岗军中也有人不甘示弱,在本阵回骂。
“呵呵,爷还怕你不成。爷今天即便战死了,那也是为了抵抗突厥人毁我家园而死。你们呢,却是替突厥人做了马前卒,认贼作父,为虎作伥!”罗士信鼻孔中连声冷笑,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屑。
他本来就是个胆大包头的主,说到气头上更是肆无忌惮。“你们瓦岗军想借突厥之手杀了皇上,然后好在天下人面前邀功。这算盘打得倒是响。但朝中那些王八蛋没几个有骨头地,一旦他们见不到援兵,协裹着皇上投降了突厥。咱中原人就都成了突厥的灰孙子。到那时候我看在天下豪杰眼里,你们瓦岗军到底是功臣还是罪人!”
皇上和大臣会投降!一句话,让所有人心里打了个突。在瓦岗众眼里,杨广任人惟亲,贪财好色,是个十足的无道昏君。这样的糊涂皇帝,当然也不能指望他有骨气。所以罗士信描述的情况极有可能发生,而一旦朝廷做出各地求和的举动,瓦岗军便成了千夫所指。
刹那间,疆场上一片寂静。就连像王伯当这样报仇心最切的人都闭上了嘴巴。所有目光都转向了徐茂功,希望他能做出一个决断。呼啸的山风也赶来凑热闹,卷着树叶在天地间飞。
“无论如何,你必须给瓦岗军一个交代!”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徐茂功将身体挺得笔直,用尽全身力气做出回答。“你我是敌非友,我不能凭几句话便让开道路!”
“我等拦在这里不是为了杀那个昏君,而是为了当日之仇。所以咱们今天按江湖规矩!”程知节抢过徐茂功的话头,大声呼喝,“出一个人来与我单挑。若赢了老程手中这杆槊,咱们瓦岗军就放你们过去。如果输了,别夸口凭这点儿人便能救出杨广!”
“不只我这一路,接到号令的各地兵马都会赶往雁门!”旭子笑了笑,露出满口的白牙。将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变成了江湖比武,也就是程知节这家伙才能想得出。他将手探向腰间,准备亲自出马。没等将黑刀拔出来,秦叔宝已经策马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我来会一会瓦岗英雄!”秦叔宝将手放在背后向李旭示意,同时冲程知节发出邀请。
“好,老程来奉陪!”程知节大踏步迎上前,手中长槊抬起,与秦叔宝的马槊在半空中相交。
向对手致意后,二人又同时转身向后,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敌我双方的将领见此,不得不退向了本阵。即便有人不赞同按程知节的提出的方式解决双方恩怨,战斗已经开始了,大伙不能再行反悔。
秦叔宝策动战马,急冲。手中长槊如同出水乌龙直扑程知节胸口。电光石火之间,程知节用槊向外格去。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过,二人手中长槊分开。程知节被战马的冲力逼得快速后退,然后侧步,旋身,槊锋横扫。秦叔宝竖起长槊相迎 。又是一声闷响,二人得身影彼此交织,雪亮的槊锋晃得人眼花缭乱。
“咚、咚、咚!”瓦岗军敲响战鼓,为他们的英雄助威。郡兵也不示弱,鼓声如雷鸣般压了回去。听到催阵鼓,秦叔宝和程知节愈发精神抖擞。两杆长槊分分合合,时如苍鹰垂击,时如惊鸿急掠。
“姓秦的不地道!”三个回合后,吴黑闼议论。
比武讲究是公平二字,程知节为了抄近路追赶敌军,翻山时弃了坐骑。而秦叔宝胯下的黄骠马却是一匹难得的良驹,冲刺之时速度极快。多出一匹战马的优势,秦叔宝在高度和力量上都大占便宜。几乎每个回合开始,他都能凭坐骑的冲击力将程知节逼退数步。
“咱们得把这事儿说明白!”牛进达点头,赞成吴黑闼的观点。还没等他们二人开口,喝彩声又起,两个比武的将军快速分开。每个人脸上都淌满了汗,每个人心中都对敌手充满了敬意。
“我在马上,你在步下。这样打起来对你实在不公平!”跑出三十余步后,秦叔宝再度兜转马头,冲着程知节喊道。
“你这将军倒是甚讲道理!”知道彼此的武艺在伯仲之间,程知节也不敢托大,郑重回应。
“不如我们比一比力气!”秦叔宝笑了笑,建议。不待对方回答,他胯下的黄骠马突然开始冲刺,如一道闪电般从两军阵前掠过。没等众人弄清他要做什么,耳畔突然听见一声喝:“嗨!”秦叔宝手中长槊乌龙般飞出,直刺到路边的岩石上。
“轰!”地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五尺长的槊锋都没入了石缝中。秦叔宝冲着还在颤抖的槊柄点点了头,好像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然后拨转战马,向程知节喊道:“程将军能把槊从石头中拔出来,就算秦某输了。我齐郡子弟就此回转,在不提借路之事!”
“拔!”“拔!”瓦岗喽啰大声替程知节打气。秦叔宝的马槊比普通人用得粗了半寸,槊锋也比寻常马槊长出尺余。所以光从兵器上,众人就能猜出他的膂力不可小视。但程知节的臂力一直是整个瓦岗军中最大的,山寨中推崇硬汉子,所以大伙心甘情愿看到一场精彩的较量。
“好个狡诈的秦叔宝!”程知节向掌心中吐了口吐沫,揉了揉,然后笑着骂道。大踏步跑上前,他以双手握住槊柄,倾尽全身力气向外拉。“嗨!”“嗨!”接连两次发力,马槊在岩石缝隙中晃了晃,却不曾退出半分。
“程将军加把劲儿!”张亮带领将士们高呼。出于对敌手的尊重,郡兵中也敲动了战鼓,在战鼓和呐喊声中,程知节瞪圆双眼再度发力。槊柄于其手中左晃又摆,就是无法退出。
“这场比试,俺老程输了!”片刻之后,将已经磨红的手心向四下举了举,程知节大声宣布。说罢,不顾周围失望的叹息声,他再次抱住槊杆,横向猛地用力,“咯嚓”一声,将槊锋折断在山岩中。
“将俺的马槊赔给你!”折断了秦叔宝的兵器后,出了一口恶气后。程知节捡起自己的马槊,倒提着递到对方面前。
秦叔宝伸手去接,在双方同时握住槊杆的时候,彼此又较了一下力气,然后他和程知节相视而笑,转身返回了自家军阵。
“今天便放你们过去。待你们从塞上回来后再分胜负!”徐茂功向对面大声喊了一句,然后命令自家兄弟撤离峪口,让出北去的通道。
在一片难以置信的议论声中,郡兵们收拢队形,快速从瓦岗军身边跑过。“谢谢!”经过程知节身边时,秦叔宝指着手中的长槊,低声说了一句。那槊是程知节送给他的,分量和长度都正合手。
“走好!”程知节笑着点头。他知道秦叔宝在谢什么,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他会将这份秘密永远藏在心底,待年老之后,一个人拿出来下酒。
马蹄带起的烟尘渐渐去远,把寂静的瓦岗群峰留在的身后。阳光斜照在山岩上,给断裂的槊锋镀上点点金斑。“可惜了把好槊!”单雄信非常遗憾地捡起地上的槊杆,低声点评。刚才有很多人都打算在敌军走后自己也尝试着来拔一下,没想到程知节居然发了彪,将这么好的一杆槊硬给折断了。
“密公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张亮也走上前,好像在评价这次失败的比试,又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我本来就想放他们过去。”徐茂功将目光从旭子消失的方向收回来,笑着说道。见众人惊诧地看向自己,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这三人是张须陀的臂膀,他们走了,正是咱们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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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吴钩 (八 下)
能不费一矛一矢冲破瓦岗军的拦截,此结果让所有郡兵喜出望外。眼下他们可没有心思和瓦岗军拼命,因为那太不合算。昨天半夜时分前来求救的钦差大人亲自宣布,此去塞上,只要杀死三个敌人就可以册勋一转,册勋两转就可以升官一级!并且特地强调了这是皇帝陛下的口谕,永不反悔。
这样的赏格显然比与瓦岗军作战高得多,因此大伙虽然离开故乡越来越远,心中却没多少乡愁。像秦将军那样威名远播,像李将军那样少年封侯,像罗将军那样把自己的画像挂到皇宫里去,这曾经是多少人的梦想。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了,所以郡兵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界,界皇上事后不会反悔吧!”也有人对朝廷的信誉不大放心,压低了声音向周围的人询问。他的怀疑立刻被一阵轻蔑的嘲笑声打断,“你以为皇上是那些山大王呢,说过的话转头又吞回去。金口玉言,什么金口玉言你懂么?那就是一口吐沫落地都能砸个坑儿,讲究的就是这信义二字!”
听了同伴的话,多疑者只好红着脸把自己的心事藏到肚子深处。“皇上讲信誉么?”记忆中,他隐约听说过圣明天子出尔反尔的谣言,但他没有胆子公开指摘大隋天子。况且大伙此刻都在兴头上,谁也不能扫众人的兴。
有道是将是兵之胆,有秦叔宝和李旭这样的勇将带着,众将士的胆气自然也跟着大了不少。郡兵们在剿匪时也经常以寡击众,因此并不觉得自己的力量单薄。参照以往的经验,敌人越多,最后大伙分到了首级也多,在一次战中分到三个敌人首级很普通的现象。照同样的数量推算,到了塞上后,只要能连续在三场恶战中活下命来,回到齐郡后便能穿上一身官袍。大伙不求光宗耀祖,至少以后在世家子弟面前说话时,腰杆子能直起几分。
“到时候我就新做一身葛甲,浆得梆硬梆硬地,天天在小荠他爹面前转悠。看老家伙还敢不敢再瞧不起我这当兵的女婿!”有人想着自己成为武官之后的情形,乐呵呵地憧憬。
“就你那小样儿,先照照镜子吧。给猴子带上金盔,他也拎不起铁槊来!”周围的袍泽带着几分善意打击。
“你们别瞧不起人。是骡子是马咱们走着瞧!”
大伙说笑着,高高兴兴地向北赶。很少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一方的几个主将并不像周围弟兄们一样开心。相反,自从与瓦岗军脱离接触后,中军将旗下的气氛一直很沉闷。甚至连那些负责保护主将的亲兵都受了些影响,一个个把脸绷得紧紧,仿佛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李将军腰杆一直挺得很直,就像高挑在队伍中央的旗杆。他的冷静与坚强大伙都能看得见,但是,几个往来密切的同伴都知道,此刻旭子的身体绝不像外观表现出来的那样结实。所谓坚强,不过是一层冰封住的外壳,在这个时候有人给他轻轻一击,也许就能将他彻底击垮。
没有人愿意看到旭子受到伤害,所以张江和罗士信二人一直试图找些话题来分散李旭的注意力。但他们二人做得显然不是很成功,虽然每个话题说完,旭子都礼貌的笑一笑,点点头。但那只是礼貌而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见谈话的任何内容。
“没想到那姓程的自恃勇武,结果把自己绕了进去!”张江偷眼看了看李旭,再次挑起新的话题。
“那姓程的没一点儿自知之明,居然跟秦二哥比膂力。他也不四处打听打听,整个河南,还有谁的力气能和秦二哥相提并论!”罗士信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公允,但他不介意把瓦岗军说得更不堪一些,只要能把旭子的心从失去朋友的沮丧中拉出来,“别说是他,就是单雄信和他两人轮流上都没戏!要不是槊被他弄折了,瓦岗诸将说不定真会来个车轮战。”
果然,李旭不愿意污蔑自己的对手,展颜一笑,说道:“你们两个别埋汰人了,瓦岗军没那么龌龊!秦二哥那一下借了马力,程知节徒步向外拔,本来就吃了不小的亏!”
“你就会涨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罗士信见花招奏效,继续装疯卖傻,“小心秦二哥听了不高兴。”说完,他把头转向秦叔宝,不住地向对方使眼色。
“程知节的力气比我持久!”秦叔宝却不肯接这个话茬,想了想,郑重说道。“我跟他交手时,手臂一直被震的发麻,但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我估计他是不想把槊拔出来,所以根本没用全力!”
“你跟仲坚倒是投缘!”罗士信没想到引出了这么一个窝囊的答案,有些接受不了,愤愤地说道。
“不是我谦虚,而是事实如此。他最后拔那下我看得很清楚,眼睛瞪得很圆,胳膊也绷得很硬,但脚在土中踩下去的痕迹却没前两次深!”秦叔宝笑着摇头,补充,“最后为了怕别人上来拔,他干脆弄折了槊!”
“你是说程知节故意放了咱们一马?”罗士信瞪大眼睛,满脸疑惑。
“不但是程知节一个人有意相让,瓦岗军如果不想放咱们过去,即便输了,也可以反悔!”旭子笑着接过话茬,总结。
“这伙人虽然和咱们道不同,却也都是响当当的汉子!”秦叔宝回头望了望,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这样的结论让旭子的心情又轻松了不少,虽然与大眼从此成为陌路,但毕竟自己当初结交的是一个豪杰,而不是一个只知道欺负平头百姓的流氓惯匪。“我现在有点担心张老大人,从东都来的那帮家伙不中用。瓦岗军得知咱们离开,肯定会借机反攻!”
“咱们临行前,张大人已经做了一些安排!接下来几个月他不进攻,凭手头兵力稳守阵脚应该没什么问题!”秦叔宝的目光从背后的群山间回转,又落到了身边的战旗上。这是几个月前齐郡父老替即将出征讨伐瓦岗的子弟们做的,已经被风雨吹打得有些褪色了,但上面的图案依然清晰。
那是一头走出山林的猛虎,目光望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