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浅予自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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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祥为我画了一幅苦力图,冯夫人拿了那幅画满船找我,我应该好好为冯将军画一幅画。
“天堂”开眼记旅美日记:9月13日
9月13日
早晨阳光普照,海面波平如西子湖。十多天来从未见过如此平静的海面,可以象征明天的快乐登陆。
晚饭后气候突变,乌云遮天。社交室将举行舞会,直到看到“金门”为止。
个个忙着整行装,我洗了澡,刮了胡子,清出了明天该穿的衣服,早早躺上铺,准备明朝踏上美洲大陆。
船上12天,有吃有睡,有烟吸,只是每天吃罐头,胃口有些败兴,但一想这是在船上,何必苛求。惹人生气的是等级待遇差别,随处都在提醒你是个统舱客的身份。那个巡查甲板和交谊室的管事,那副铁板面孔,我将永远不会忘记。统舱餐厅伙夫侍役对旅客像对难民罪犯似的一副恶相。希望踏上美洲大陆以后,不这样对待我们。
今晚一个吃醉的美国人,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傲慢地问我:“你是个正经的中国人吗?”
我说:“随你怎么想吧。”
他说:“我丢了一把大剪刀。”
我说:“我倒有把小剪刀。”
他又说了一些醉话,我就不和他斗嘴了。船上高鼻子歧视黄面孔的事太多了,我今晚才身受一次。明天登陆不知会发生什么气人的事。
9月14日
兴奋使人失眠,昨晚整夜睡不着。
8点,海关人员办旅客登记。每人报了一个号码就通过。10点,开始检查护照和入境询问,麻烦来了。既查又问,每人要花5到10分钟,1500人由五个移民局人员执行,坏就坏在不按号码,于是秩序大乱,无论中西旅客,无不怨气冲天。不通过这一关,无法上岸。挤在人堆里,预测非到晚上9点不能离船。于是灵机一动,向船上职员作毛遂自荐,说明是国务院请的文化使节,侥幸被列入特殊地位,先行通过。下午5点下了船,在货栈里见到接我们的坚更司太太。她在这里从早晨9点等起,招呼国务院有关的客人。见了她便如见了救星。为了领取托运的行李,又在码头等了一个钟头。海关检查行李,为一个朋友托带的一匹绸子付了20美元关税。晚8点,一辆出租汽车把我们夫妇送到毛律司旅馆,这才如释重负,吐了一口大气。
在船上约好司徒慧敏同走,因我抄了近路,使他落到后面。灵机一动,在他的行李上留了个旅馆地址。
毛律司旅馆307号的浴室、地毯、弹簧床给了我们夫妇极大温暖,好像一下子冲进了母亲的怀抱。
美国人常常夸耀美国是个自由民主的国家,今天一整天过关的滋味,使我大开眼界,明白所谓自由和民主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有界限的,特别是在美国。对黄面孔的东方人限制更多。在船上等候询问过关那一阵,谁也要后悔不该作这样不愉快的旅行。
西海岸美国海员正在罢工,照例,我们这条船靠岸后,旅客没法登陆。罢工委员会临时通告码头工人照常工作,等旅客出清后,继续罢工。否则的话,我们也许得在船上搁浅,等候罢工解除,才得上岸。感谢伟大的工人对旅客的同情。
有一位教授拿的是游历护照,海关询问时他却说是被聘来教课的,结果被扣留。中国领事馆在设法营救他。
旅馆斜对面有一家中国餐馆,招牌写着“CHOUPSONY”,我们叫了两盆“杂碎”,原来就是北方饭馆的合菜,豆芽炒肉丝蛋皮丝。那位收钱的中国账房告诉我,要吃真正中国饭,到唐人街去。
9月15日
唐人街离旅馆不远,午晚两餐都在这儿吃。这儿集中了饭馆、伙食店和古董手工艺店;洗衣店散布在全市各区。这唐人街,简直就是小香港,可以使你忘记身在外国。通用语是广东话。
9月16日
昨天旧金山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报社记者都去跑这件新闻了。坚更司太太约我们和记者见面的事告吹了。
9月17日
坚更司太太开车带我们游览了全市。
加利福尼亚的水果,举世闻名。金山橙在上海身价每只六七百元,在这里却是最便宜的水果。蜜瓜甜若广东的木瓜,葡萄大如橄榄,李子大如桃子,西瓜极甜。此外还有柿子、苹
果、洋梨。晚饭后样样买齐,回旅馆大嚼。
9月18日
到蒂·扬博物馆看艺术品。有中国、日本、波斯、阿拉斯加、印第安等陈列室。第一次看到凡高、马耐、罗梭等印象派画家的原作。
下午到旧金山博物馆,陈列的美术品全是西方现代流派的画。野兽、构成、立体、超现实,应有尽有,可惜时间不够,未看到毕加索、马蒂斯的画。
9月19日
上午蒂·扬博物馆的海尔博士、勃通夫人、海勃尔小姐来旅馆看我的画。海勃尔建议我在旧金山开一次画展。我因必须赶去华盛顿,约定以后有机会再来旧金山。
下午画家安东尼奥·司德买耶陪我参观加州美术学校,安东尼奥是这学校的教师。展览室有墨西哥画家地耶哥里维拉的一墙壁画。这所学校是旧金山画风最新的一所,内设摄影、陶瓷、雕塑、字体、工艺图案、装潢设计、首饰图案、机械画、广告画、插图、绘画诸部门,教学方法以启发灵感,鼓励创造为主,一反旧学院作风。美国的高速度社会生活方式,使艺术风气走向尖端化,灵感化。工商业的高度发展,促进工商实用美术的高度发展。
11月12日
在洛杉矶好莱坞兜了一圈,碰到好莱坞电影城大罢工,只参观了华尔特·迪司耐的动画制片厂。该厂送给我几片赛罗璐原画作为纪念。未见到迪司耐本人。
离洛杉矶,搭火车直奔华盛顿。和国务院接待室的负责人见了面,表示我这个中国客人已经接受邀请来到美国首都。
在大街上见到一家华人开的伙食店,进去和老板交谈了几句。老板见我刚从国内来,把藏在心底的几句话倾吐出来。他认为我们国家“食之者众,生之者寡”,这是他在美国住久了的观点。其实中国的问题在于封建制度造成“生之者众,食之者亦众”,因而效率不高。
在华盛顿住了四五天,即乘火车到了经济文化中心纽约市。
花了3小时在都市博物馆兜了一圈,细细看了两间中国肖像画室,一间明代,一间清代。清代的画有两幅是郎世宁的。这里收藏的古埃及艺术品极为丰富,一个大厅里排满了木乃伊,如入森罗殿中。
“天堂”开眼记旅美日记:11月13日
11月13日
左翼漫画家威廉·格罗泼来看我的画,送给我五本他的作品集。我以中国宣纸、水印信笺为报。谈到画家工作态度,彼此同意应该和一切技术工人一样,天天工作。对眼下美国现代画派追随法国画风的时髦趋势表示遗憾。我给他画了一张速写,预备寄回国去发表。
凯歇尔夫妇来看画。他们将为我接洽展览会场。
《生活画报》(Life)的Prideaux和摄影师Milli来商量给爱莲拍照的计划。他们请我们在一家叫做赛地司的意大利饭馆吃饭,这里是戏剧界名人常光临的地方,四壁挂满这些人的画像。
11月14日
我在上海主编过几年《时代画报》,最高销数为一万份,对销数高达200万份的《生活画报》,早已心向往之。到纽约的目的之一,便是想看看《生活》的编辑部。我把此意告诉了丢克斯,他立刻为我安排好参观时间,并由他作向导,参观了他们的编辑部。
《时代与生活》大楼在洛克菲勒中心“无线电城”建筑群之间。《生活》编辑部占了第33和34两层。总编之下设Weeks、Events、Article、Closeup、PhotographicEssay、Radio、Trans、Portation、Modern、Living、Movies、Theatres、Sports、Books、Science、Arts、Education、SpeekingofPictures等十余专题部。各部编辑只管搜集和采访材料,取舍由总编决定。编好的材料提前一星期陆续送到芝加哥印刷厂,彩色版提前六星期发稿。排版室有十余人工作,各部编辑四五人至十余人不等。排版室划定版样,交回各部限定在划定地位内写说明文字。丢克斯负责戏剧部门编辑,他试写说明文字给我看,写好后用绿色铅笔注明可以删节的文字,给排字工人以伸缩余地。从前我在上海编《时代画报》,取材、排版、写说明,一人包办,必要时还得画插图、写标题,后来发展到增加一个到两个助编,总共才三个人。《生活》编辑部,编辑、摄影、绘图、排版、管理等人,估计当在二三百人之间。
目前美国人的心态,对于过多要求民主的人,都看做左派、红色、共产党。这几天联合国在纽约开会,报纸上的论调和新闻标题,处处显出美苏之间的敌对态势。有几张报简直把斯大林看做了希特勒。有一套反苏漫画,在各地大报分别刊载,前一月我在洛杉矶见过,这几天又在纽约出现。这次大战以后,美国人的观点,好像除了美国,世界上不该有和它同样强大的国家存在。美国群众的心态是跟着报纸舆论走的。目前报纸正在鼓吹这种惟我独尊的心态,稍加研究,大概是原子弹的威力,支撑了美国“自大”和“独尊”的心态。
莉莲带我们到赫德森河畔的福德油来翁公园去参观一座欧洲15世纪宗教建筑。这是一座名叫克劳色司脱的教堂,是整座建筑从法国买下,拆迁到这儿的,名义上是大都会博物馆的一处分馆。教堂里面陈列着同时期的宗教艺术品。这公园远离市区,幽静得松鼠在路上踏方步,并从游人手里取食。我们暂时忘记了百老汇大街上的喧闹忙碌,这是三星期来最恬静的一个下午。
[注]1966年到1976年“文化大革命”期间,我被抄家,旅美日记被抄走,红卫兵用断章取义的方法,从日记中截取一段话,栽了我一个“咒骂共产党”的罪状。这段话的出处在1946年11月14日所记那个女共产党员的故事。我对美共的遭遇发了一点感想,没料到会移花接木,接到中国共产党身上来。“文革”结束,我获得政治平反,旅美日记原稿发还,可惜已残破不堪。从1946年12月到1947年2月这部分已经丢失,这一记事变为空白。
“天堂”开眼记旅美日记:1947年3月2日
1947年3月2日
中国文化剧团来纽约,今晚在百老汇大街附近的佩来司库剧场演出,我们冒雨去看。节目中有一场京戏《霸王别姬》,演员是上海三四流角色,卖的是虞姬舞剑;另一个节目,洋嗓子唱土曲子,不伦不类。只有那位弹琵琶的演员较有工夫,也挺地道。据说这个剧团1938年来过美国,那时有武生票友周志斌,能演《夜奔》、《雅观楼》等昆曲剧目。我在重庆欣赏过他的表演。
3月3日
国务院的国际广播电台《美国之音》约我对中国演讲9分钟,选定以《美国的漫画》为题。我费了一天时间,写好2000字的讲稿,主要内容认为发展漫画艺术需要民主政治的良好环境。
3月4日
新学院决定4月3日为我开画展,欧鹏小姐下午和我研究细节,4月1日挂画,2日预展。
3月5日
外国报刊协会(ForeignPressAssociation)邀请戴爱莲在巴比松卜拉加旅馆的音乐厅作她在纽约的初次演出。我为她画的六幅舞装画挂在穿堂里,500多个座位坐得满满的。我在后台管乔治和却尔斯两位舞伴的服装。8点半开始,10点15分结束,演出了《哑子背疯》、《嘉成酒会》、《青春舞曲》、《坎巴尔汗》、《徭人之鼓》、《快乐的鸟》、《春游》、《端公驱鬼》八个节目。观众和主人对此大为惊奇,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样活泼兴奋的中国舞蹈。今晚最了不起的是司徒慧敏,他为表演会请到了唐人街的广东乐队为爱莲伴奏,又借到了一个舞狮的大鼓,使《徭人之鼓》大为增色。散场后,主办单位请爱莲和她的班底在巴比松酒吧间吃宵夜。回家时又拉莉莲、却尔斯和他的女友、郑用之、司徒慧敏、万超尘吃茶和第二顿宵夜,早晨4点才睡。爱莲第一炮打响,兴奋过度。
3月9日
版画家林华特请我到他家晚餐。他家在赫德森河对岸,饭前参观了他的工作室。他送给我两本他的故事画集《上帝的人》和《昏晕》,前者是早期作品,题材甚佳,木刻技术尚欠成熟;后者以1933年美国的经济恐慌为背景,描写一对少年男女和一个资本家的故事。资本家的刻毒造成这一对男女的悲惨命运。华特是纽约进步艺术家团体领导人之一,我在一次晚会上和他相识。他的木刻故事画集都是印的限定本,印数1000到2000。华特除了创作版画小说,还为著名作家画插图。今晚饱读了他的作品,我也带了国内木刻家的作品给他看,他对古元和荒烟的作品颇为推许。
3月11日
2时半到国务院的国际广播电台录制演讲稿,在录音片上读了那篇写好的《美国的漫画》讲稿,录完后放给我听,初次广播,还算得体,发音自然,咬字也还准确,头一次信任了自己的国语讲话。前些日子郑用之、司徒慧敏、翁万戈合伙办的“中国电影摄影公司”为我拍了一部画戴爱莲的小影片,我上了镜头,现在又上了电台,不久还要开画展,算得在外国出头露面了吧。
下午6时半参加曾景文的水彩画预展。色彩的对比,光影的对比,人物建筑的对比,创造了水彩画的新境界。他还喜欢在风景画里点缀飞鸟或烟雾,增加了形象的生动性。他用中国毛首骰逑至酥泄郴婊斜视心那槿ぃ馐峭夤驶野觳坏降摹T拔纳诰山鹕剑诠阒菔芙逃芄泄婊难铡K诿拦骋延邢嗟钡匚弧?戳嗽系幕氲阶约航窈笤诜⒄怪泄奈蠢粗校Ω米呤裁吹缆罚拷鼋鼋邮苎蠡纳屎凸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