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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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看流川,流川闭着眼睛睡得很安静。住在同一屋檐下,这只睡狐狸的懒样也算是看得烂熟,除了嘴唇干涩,脸色煞白以外,倒和平时看惯的样子也没什么不同。
夜很静,静得除了表针的嘀哒声听不见其他声音。
仙道无聊地低下头,专注看表,看时针走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一点、 两点、三点……最后时针指到六点。
仙道感觉到朝阳慢慢苏醒,很快就要从那扇窗口伸进它该死的触角来,他终于无法等待,站起来,俯下身去拍流川的脸:“流川!快起床!不要再睡!”
流川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
突然间,有什么随着这睁开的眼睛流动起来,于是有了色、有了味、有了声、也有了光……
仙道感觉到手碰触流川脸颊时触到的凉意,看到日光灯的光在床头留下的奇形怪状的影子,然后听到走廊里护士走过的轻轻脚步声,还有窗外传来早起鸟儿的叫声……世界的丰富与精彩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来势汹汹,让仙道措手不及。
仙道看到流川睁开眼,眼里有刚睡醒的迷糊和睡眠被打搅后一贯的不满。
“你打我的脸?”狐狸的话含糊不清,但仙道听得懂。
拍打流川脸颊的手还停留在他脸上,仙道忽然便感到庆幸——无论如何,流川这次是没有力量一拳打过来。仙道挑起他的嘴角,三十度的阳光笑容重回僵硬的脸上,再拍!“打你的脸又怎么样?病弱的小狐狸,跩什么跩?”
流川并没有从麻醉药的效果中完全解脱出来,也没有清醒到足以记起发生过什么,意识到现在在哪里,他只是本能地要反击,却又没有力气抬手给一拳。于是流川张开嘴,很自然就咬了仙道那只还不知趣在拍打脸颊的手。
“你咬我?!”仙道感觉到一种被泼了凉水的寒意,一种好心被当了驴肝肺的挫败感,愤怒地叫起来,拨出被咬住的手,一把揪住流川的头发,“我敲掉你的牙!”
仙道怒目而视。
流川半清醒半麻醉,眼神却渐趋锐利。
他们毫不退让地对视,直到仙道揪住流川头发的手渐渐失去力气。
放开手,低下头,捂住脸。
忽然间,潸然泪下。
(12)
特警队的休息室里弥散着一种沉闷的气氛,队员们轻轻地走进来,又轻轻地走出去,似乎怕惊动了什么,也没有往日的大声谈笑。上班铃声已经响过,各个小组的组员们或去了演练,或聚在一起轻声讨论资料。屋角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埋头坐着喝咖啡,那是两个搭档都不在的14,进入休息室后他就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偶有队友从旁边走过,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14也不过抬起头来点点头,便又一反常态的沉默下去。
低低的讨论声在一时间停住了,休息室里的队员们望向门口,看到7带着一种阴郁的气息走进来,一直走到14面前。
14抬起头,与7对视。
良久,7说:“你跟我来。”转身走向相邻无人的更衣室。
14不语,把咖啡杯推到一边,站起身跟过去。
队友们互相看看,复又继续低声谈论。
更衣室里,7靠在衣柜门上,注视着远远站立的14。
“你明明可以一枪毙了那家伙,为什么不那么做?”7问。
“来不及。”14回答。
“你撒谎!”7吼道,“如果那家伙的枪口再向下一厘米,11就完了!”
14的腰挺得笔直,面罩罩住他的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他的眼光却是傲然的,“那种情况下,根本来不及。”
“14,我在场,我很清楚那不是来不来得及的问题。”7一步步走过去,走到14面前,“是你手软了。”
14望着7,一言不发。
“你差点害死了11!”7一拳打在14脸上,把他打倒在地。
14哼了一声,用手背揉揉面罩下被打疼的嘴角,站起来,突然间,他挥拳向7扑过去,拳头又刁又狠,竟是泼命的打法。
休息室的队友们听见打斗声,纷纷冲进来拉开14和7。
“你们都把我当杀人机器……”14扯着嗓子吼,“……我他妈的也是个人!”
7的拳头停在半空中,顿住了,落不下去。
看不见14的脸,但任谁也能从那近乎狂暴的眼神中猜出面罩下是一张极度扭曲的面孔。
“Atten——tion!”一声怒喝从更衣室外传来。
特警队员们立刻原地立正,沉稳的脚步声传来,领队田冈和总指挥安西出现在门口。
“7和14原地不动,其他人,马上回岗位!”田冈厉声命令。
更衣室里的特警队员们迅速散开。
7和14孤独地对立,14的眼神仍然凶狠。
胖胖的总指挥安西走过来,很稳的步子,一步步走到14面前。
总指挥看着14,眼神是慈祥的。
“14,一直都很优秀啊。”总指挥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更衣室里,声调不高,浑厚而温和。
沉默,然后是一声悲嚎,一只受了伤但仍骄傲的狼发出的悲嚎。
14靠向身后的衣柜,慢慢滑坐到地上,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
“我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14的嗓子哑哑的,带着哽咽。
7移动了一下步子,觉得自己的脚步很涩,他吃力地挪动脚步,挪到14面前。
14低头靠着柜子坐在冰冷的地上,脸埋在膝间。
7犹豫一下,伸出手放在他肩上,“11……已经没事了。”
14没有抬头,只是把手抬起来,攥住7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7蹲下来,把另一只手也放到他肩上,“他很快会好。”
“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7点头,“对不起。”
突然间,坚硬的面具崩碎了。
“我是真的……想保护你们……”
14号啕大哭。
7的手,始终紧紧地被他抓住。
这天傍晚,流川听说了这件事,他马上投射出的凶狠目光使仙道确信,如果能动的话,11打算剥7一层皮。
“我还没死呢!”流川的确想剥仙道的皮,可一来仙道很聪明地事先远远坐开让他够不着,二来一只胳臂还打着点滴动不了,所以只能放弃实施暴行。
好在流川一向身体素质不错,伤虽重却也不比一般人只能软塌塌躺在床上呻吟哼哼,小运动还是难不着他的。不是还有一只手臂是自由的吗?抬手的劲还有。于是,顺手抄起仙道带来放在床头柜的一只萍果,砸过去。
仙道准准接住飞向脸颊的萍果,躲着床边绕着弯子从床头柜上把水果刀摸过来,远远坐回去笑。
“怎么?想吃萍果啊?”
“不吃。”
仙道看看手里的水果刀再看看萍果。
“那我自己吃一个行不行?”很馋的样子。
“随便……”刚才的投掷运动消耗了不少体力,流川决定休息休息。
仙道很知趣地不再挑动狐狸的怒火,笑眯眯地给自己削萍果吃。
仙道削萍果的技术很好,长长薄薄的一条萍果皮垂下来,连他自己都很欣赏自己高超的刀法。
削完皮,咬一口,又脆又香。
仙道满意——果然我挑水果的水平也是一流!
斜眼看看流川,闭着眼睛养神呢,仙道一边有滋有味地咬萍果,一边不满地咕噜:“你当我在为谁抱不平?真是不识好人心啊~~”
流川眼睛睁开条缝,也是那么斜睨回来:“14会有麻烦。”
“14叫三井寿。”
“……?”
“已经没有麻烦了啊。”仙道不紧不慢地回答。
的确是没有麻烦了,尽管一开始麻烦大着……
虽然7和14在斗殴之后很快和解,但按特警队的队规来说,14仍是在行动中未按处置危险分子的正确规定行事,以致造成严重后果,所以还是要受罚。
14平静下来之后,7和14被叫到领队田冈的办公室。
领队宣布了处罚决定——14调离7的小组,其他处罚待定。
“调离?”7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14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田冈语气是肯定的。
14沉默,并没有对这一处分表示不满。
“作为组长,我反对!”7大声提出异议,“大家好容易在一起这么有默契,换来换去干什么?”
领队显然对7的顶撞非常恼火,“7,我还没有追究你私自揭开组员面罩的事,不要忘了!”
7楞住,然后,挺直了腰,“11的面罩是我揭的,在那种情况下我不认为做错了。如果因为这样造成11‘身份暴露不能留下,而且14也要离开,那么我也要求调离。”
7和14可以看到领队的眼里喷出怒火,“你在要挟上司?!”
“不。”7伸出手,揭下厚厚的面罩,变声器的制度早在7和11做朋友的事公开后取消,这已是队员们间的最后一道隔离物。
揭开的面罩下露出平静而坚决的面孔,“我们是搭档,7、11、14是一体的,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忽然,14在一边笑出声,仙道和田冈因为这笑声向他看过去,只见14懒洋洋地伸出手,也拉下了厚厚的面罩。“很可笑的规定啊。”14撇着嘴角笑,那双满含洒脱笑意的眼睛是仙道所熟悉的,他向仙道竖起大拇指,“一起出去透透气也不错。”
7一直以为14的面罩下有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带着张狂的笑意。但不是,他看到一张清瘦端正的面孔,脸上满是不以为然但绝不轻佻的神气。
“啊……混帐!”田冈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这组问题儿得胃癌殉职,“你们给我滚出去!”
7和14滚出门。
两个人悠悠闲闲地晃过走廊,晃进电梯,走出特警队的办公楼大门。
迎面有几个带着面罩的队友们走来,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穿着同队制服的他们,14和7向他们扮鬼脸。
14和7站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在他们前面的操场上,其他小组在演练。
“三井寿。”14伸过手来。
“仙道彰。”仙道握住这只手,14的手很有力。
“11?”三井试探着问。
“流川枫。”
三井点点头,“你和11很熟?”
“我们合租一套房子。”
“怪不得。”
“什么?”
“那小子和你比较合得来。”
“因为我是最好的练拳沙包。”
三井大笑,“不过他喜欢你。”
仙道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只是看上去冷冰冰,其实对朋友都很好的。”
“我知道。”三井摇摇手,“但我和他是相互尊重和信任的那种喜欢。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真正合得来。”
他们回过头看办公楼,办公楼的玻璃窗反射着冬日明亮的阳光,楼上,警队无标志的红旗猎猎飘扬。
良久,三井问:“不后悔?”
“反正我原来的编制也是特警队,在哪儿干都一样。你呢?”仙道收回目光,望向三井。
“啊?骑着摩托车在高速公路上开罚单,感觉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三井搔了搔头,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扔给仙道,自己也抽出一根点上。
“你带着烟?”仙道笑,在三井身边坐下,就他手上的火柴点着手里的烟。
“不能抽就闻闻。本来想,再在这里干几天,烟瘾都会戒掉了。”三井狠狠吸了一口,很舒服地伸个懒腰,“这样也好,自由了。”
有人在他们身边的台阶上来来往往,是队友们,三井和仙道无视于他们,绝对轻松。
三井向后仰过去,曲肘撑着身后的台阶,头向后仰着,看着天上柔和的云。
“没想到是铁男。”
“呃?”
“打伤流川的那家伙……”三井嘴角叼着烟,保持着那个望天的姿势,眼光中有某些迷离的东西,仙道没见过14这样的眼神,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其实有极深邃的一面,如海般沉,如夜般幽,但这一面远远地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没有人能触及到,你或能感知,但你无法靠近。
“给你的芭蕾票,是他送的。”三井淡淡地说。
仙道捏烟的手不为人知地颤抖一下。
“你和他很熟?”仙道问。
“也许……不比你和流川的关系差。”
“你一直不知道他是‘红色军’的人?”
“他虽然常常言论过激,但从没过底线。”三井把仰着的头低下来,眼神游离在很远的地方。
仙道哑然,一口一口抽烟。
烟味很呛。
“以前摔伤过左腿,是铁男垫的医药费。”三井吐着烟圈,看着烟圈慢慢向上升,慢慢化开,“很好的朋友啊,很喜欢他的……”
一只孤独的鸟在楼前的树枝上啼叫,阳光从掉了叶子的枝头穿过来,被树枝的影子切得支离破碎。
仙道不知该说什么,伸出手,拍拍三井的肩。
三井把眼光收回来,笑一笑,“我也很喜欢你们。”
站起来,是分手的时候了。
“失去我们,是田冈的损失。”三井竖起拇指,向后指指办公楼,俏皮地笑。
“就是。”仙道点头,微笑。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某种嚣张的气焰重回到三井脸上,“用轿子抬我也不回来了。”
仙道准备表示赞同,但他没来得及开口。
田冈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办公楼领队办公室的窗口。
“7和14!上班时间偷什么懒!你们没吃早饭吗?!给我滚回来!!”
仙道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三井嘴张着,也说不出来。
仙道吞了口口水,“要不还滚回去?”
“可是……刚刚很神气地走出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还是你喜欢在高速路上开罚单?”
“说得也是……”三井撇撇嘴,“那就滚回去吧。”
三井转身,仙道拉住他。
“什么?”
“先把烟掐了。”
“哦……”三井掐了烟头,有些为难,“你说……要不要装得可怜一点?”
装不装可怜都不重要,反正领队一顿揭楼顶的咆哮是逃不过了。其实田冈是个好老头儿,做人也没那么死板,7和14很奇怪他为什么总是要摆出一付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独裁者模样——虽然事实上只要不影响工作,他往往很好说话。
不过老头子都打算下驴了,三井和仙道怎么也得倒地搭个斜坡给他垫垫脚,所以任田冈骂得口水沫子横飞,两个人的脑袋是乖乖地低着,半句嘴儿也不敢回。
这叫各退一步,心照不宣。
仙道这天傍晚坐在医院里边啃萍果边想着领队的狂怒样子,从心底里觉出一点负罪感。
不过……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圆了。
“那条什么破规矩,早该废掉。”仙道啃完最后一口,对流川说。
流川没吱声,望着快滴完的药瓶子发呆,想睡觉的样子。
仙道说:“你先睡吧,我去找护士来换药瓶,顺便去买晚饭。”
流川瞥他一眼:“你干嘛不回去自己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