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后庭花 作者:千年梦回(李煜同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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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被人半搀半架着由刑台下来时,几乎虚脱了。浑身骨骼、肌肉都不属我所有,它们被拆散、撕碎,成了一块一块的残片,我只是由这些碎块拼接在一起的傀儡,任人摆布。
而我的神智居然还清醒着。
异常地清醒。
我甚至可以听见雪花片片坠地的声音。不知为何,竟忆起未央殿庭下的白梅,每当月华如银之时,也是这般落英缤纷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赵匡胤背负了手,立在高台之上,神情隐在绵密的霰雾中,看不甚分明:“既然你替她受了刑,朕也绝不食言,赦免其罪。另外,朕封你为光禄大夫、检校太傅,拜上将军之衔,列于上品。但你违命犯上,朕不能不罚你,就封你个‘违命侯’,自行反省去罢!”
违命侯……我心中凄苦一笑。连封号也要受一番羞辱,看来他真对我深恶痛绝了。但又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呢?非要将我千百般羞辱,将我的尊严尽数践踏之后才觉快意么?
左右低喝道:“李大人,还不快拜谢皇恩?”
我艰难地伏地谢恩,只觉身下的雪地忽地变得无比绵软,如身在云里雾里一般,神思缥缈,细细密密的雾气,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将我包围。身上的疼痛骤然消失了,只有轻软温热的触感,和极浓的倦怠,我就沉沉地滑入这一片雾白中,失去
正文 第三章 月华之夜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
檀烟低迷中,我隐约看见,那个愁云惨雾的女子,云鬓乱,晚妆残,蹙眉托腮,含泪斜倚牙床。
我乍惊还喜,不禁伸手去揽她:“娥皇……”
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却是空空荡荡。
她目中泪光盈盈,轻启檀口。
只见樱唇翕动,却不闻燕呖之声。
我恓惶不安,乱舞双手,不住唤她名字。
她却如同雾气凝聚而成的曦霭,渐渐消退,一缕一缕飘散了。
“娥皇……娥皇……”我扑上去挽她,却只攒住满手滑腻如脂。低头瞧去,哪里是什么柔脂,分明是一手滑腻的鲜血。
我大骇,只觉有一股力量在我胸前重重一推,耳边一声磬钟惊雷般炸响,刹时灵台骤明,如梦初醒。
“醒了!醒了!皇上……终于醒了……”
我涩然睁眼,却见面前一双红肿如桃的眸子。原来,被我紧攥在手的,是她的柔荑。
我淡淡一笑:“秋水,别哭了……眼都哭肿了,难看得很……”
秋水胡乱揩着眼泪,又哭又笑,语无伦次:“皇上……你终于醒了……秋水就算哭瞎了也值……你都昏迷三天了,太医说,若是还不醒,就……可把秋水吓坏了……”
我见她一脸残泪斑斑驳驳,心怜不已,正欲去抹,才稍稍抬了肩膀,背上一阵剧痛撕扯,不由倒抽了口冷气。
一只素手抚在我肩上,“皇上,您背伤极重,千万不可擅动。”
我抬眼望去:“流珠?”
流珠轻盈立在榻边,温婉娴静地微笑着。
我的保仪流珠,竹声新月似的灵慧,弹得一手好琵琶。每每我与大周后作了新曲新词,都是由她先试音,一曲清歌,流珠溅玉般柔脆。
“流珠,方才我见着了大周后……”
流珠黯了眸,凝声道:“皇上,您方才定是做梦了……昭惠皇后病逝已多年了。”
原来是南柯一梦……我幽然叹息。
秋水急匆匆端了碗药进来:“皇上,太医吩咐了,一醒便要喝药的。”
我在流珠的服侍下,吞咽那碗漆黑苦涩的药水,不由揪紧了眉。
“秋水流珠,切莫再唤我‘皇上’。我如今是臣非君,不可僭越。”
秋水撅起嘴:“在秋水心目中,你才是真正的皇上!你又有才华,生得又好看,那个粗暴的武夫,凶神恶煞的,哪里像个皇上嘛!”
我失笑,皇帝只有做与不做,哪管像与不像?秋水果然还是个孩子,天真可爱得紧。不过,她既随我为臣虏,不收敛那口无遮拦、出言无忌的性子,迟早又会惹祸上身。
心念一动,佯怒喝道:“秋水!你又不听我话,想让我再挨一百鞭子么?”
秋水吓了一跳,面上又愧又悔又痛,哭哭啼啼道:“皇……不能叫你皇上,那秋水该叫你什么呢?”
我柔声道:“秋水乖,别哭了。宋帝不是赐了封号么,照着叫便是了。”
流珠愤然道:“‘违命侯’,那宋帝居然如此羞辱您,我们才不买他账!我们就唤您‘主上’好了,您永远是我们的主上!”
我心中一酸,几欲流下泪来,忙开口道:“我有些倦乏了,想休息一下,你们两个先退下罢。”
秋水、流珠欲言又止,对视一眼,行礼退了下去。
我俯卧在榻上,将泪湿的脸埋进锦衾中,不愿泄露出半点呜咽声。
夜半时分,残月照窗白。
我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嘴唇皲裂,咽如焦灼。
茶杯就在榻边案上,可我连抬手都扯动伤口,撕裂般疼痛。秋水、流珠忙累了一天,在侧室睡下了,我不忍将她们唤醒,只得咬牙忍痛,挪至榻边,一点一点去够那杯子。
眼见就要触到杯沿了,房门忽地吱呀开启。
我一惊之下,翻落矮榻,背部正正压在地上,登时一阵彻骨的疼,冷汗骤然渗出,血染白衫。
门口那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手忙脚乱去扶我,不慎又触动了伤处。我低呼一声,只觉眼前发黑。
这下他再不敢乱扶了,将手臂笼在我的胸腹大腿处,轻轻移到榻上去。
我大口喘着气,好容易缓过劲来,定睛一瞧:“……皇上?”
赵匡胤避开了我的目光,只盯着我背上濡湿的中衣,拧紧浓眉:“受了伤也不安分,非要将自己弄得凄凄惨惨,才能衬合你的满心怨慊么?”
听他这般说,好像我这身伤不是拜他所赐,倒是我咎由自取似的!我心中气苦,恨恨然别过脸去不应他。
却觉他伸手来解我腰侧束带。
我一惊,直欲闪躲。
他大手按在我肩上:“别动!你伤口迸裂,须得即刻上药。这里有瓶生肌止血的紫玉芙蓉膏,朕替你敷上。”
我心中没来由一阵慌乱,如群鸟夜惊,扑棱棱振翅,拍皱了一池春水。忙伸手去拦:“敷药这点小事,下臣自己动手便好,不敢劳动皇上金玉之体。”
他面色不悦:“你敢抗命?”
我一怔,无奈收手,静静伏在榻上。
他一点一点揭开我的衣衫,颈,背,腰,一寸一寸曝露在满室清辉的月华中,曝露在他幽炽的目光下。
他的剑眉拧得更紧了:“只不过一百鞭,怎会伤成这样?听太医说,你还昏迷了三天,差点醒不过来了?细皮嫩肉的文人,还真是没用……”
我心下苦笑,他当我是他帐下那群虎豹猛将,皮糙肉厚的,挨上一百鞭还能若无其事么?我自生来从未受过半点皮肉之苦,这一百鞭险些要了我的命。
正忖思间,忽觉背上一凉,砭肤的寒气之后,便是火辣辣的炙痛。我一声呜咽,忙咬紧了身下锦衾。
他低声道:“这药初敷时是有些疼痛,不过药效极好,你忍着点。”手上劲力却轻柔多了。
待到炙痛过后,倒有些丝丝凉凉的感觉,我顿觉舒爽了许多,伤痛也似乎减轻了不少。这才松了口中衾角,微微吁了口气。
他边敷药,边道:“朕都有些迷惑了,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看上去苒弱不堪,却胆敢当众忤逆朕,居然还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硬挨上一百鞭,你莫不是疯了?”
我苦笑道:“我自然没疯,也知道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这一百鞭,已是皇上宽赦。只是,有些事,即使我明知不能做,也终会忍不住去做。就如我从前,明知国事政务紧要,却还是一味放任地纵性纵情,去吟花弄月,去抚琴吹箫,终导致亡国。”
他轻叹道:“你分明对政务没有半点兴趣与能力,只合作个文人雅士,却被时世推上帝座,倒也是造化弄人了!”
我黯然不语。
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一一敷了药膏,还有几鞭却偏了点准头,亦或是行刑之人不忍再鞭上重叠的伤口,抽到臀上去了。他伸手去掀我的亵裤。
我急欲阻拦,被他恶狠狠瞪了一眼,只得将脸埋进衾中,羞愤难当。
腰下一凉,我揪紧了枕褥,竟浑然不觉药力渗透开的炙痛,只感到那粗糙的指腹掌心,在我臀上缓缓游走、摩挲。敏感处的肌肤,如抚如灼,一片片酥麻开来,微微颤栗着。而我也辨不清了,那轻风拂柳般,飞花沾水般,微微颤栗着的,究竟是我的肌肤,还是他的指掌?
只闻胸臆间搏动之声,如擂鼓般砰然作响,混合着他逐渐粗重的气息,不断蔓延、弥散,充溢了整间内室。
急促的呼吸声中,他的指,沿着起伏的臀线,似不经意间,抚过我的隐秘之处。我不禁浑身一颤,终于抑不住一声柔靡的低吟逸泄而出。
他猛地一震,倏然顿醒。急急为我掩好衣衫。
只是举动异常急燥了,反倒带了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我羞愤欲绝,他尴尬不已。
一时间,一室寂然,只有清冷如银的月华,幽幽地洒落一地。
他有些坐立不安,不知该说什么似的,我亦是心乱如麻,胡乱道:“我……口渴得很……”话音甫落,便惊觉语中指使之意,是大不敬。
他却意外地没有怪罪,起身倒了杯水,甚至扶起我的上身半倚着他,将水送到唇边。
我着实渴得厉害了,大口吞咽着,细细的水流漫出唇角,蜿蜒而下。
他竟用指去抹,却正巧触到了我舔舐唇角的舌。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他的指尖是凉的,带着点淡淡的咸味。
他火燎般缩了回去。
我倚靠在他胸前,只觉他浑身都绷紧了,如一张拉得满满的弓,几欲弦断弓裂。
我心中忽然有些惊惧不安,忙移开身子,滑落在榻上。
抬眼望他面上,却是一片无法置信的惶然,我疑惑地唤道:“皇上?”
他浑身一震,目中却涌出莫名的怒气,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我趴在榻上思索了半晌,也没弄明白他为何突然发怒。若是因我的不敬之举,可他又毫无责罚之言;若非因为我,那又是为何?
我微侧了脸,只见那一窗如水月色,斜浸在枫丹画屏之上,泛着蒙蒙的银光。
窗外梅花瘦影疏横。
正文 第四章 暗流之宴
那一夜之后,赵匡胤再不曾来这汴京城西北的荆馆。
我每日除了静卧养伤,便是观望庭院中瘦梅虬枝,野塘荻芦。江北寒冬,冷峭萧素,即使是彤云风扫雪初晴之时,也只有天外三两声孤鸿,令人倍觉凄凉。
我无比怀念那柳丝春雨、香雾重幕中的江南,怀念玉碎花凋于病榻的大周后,怀念与我一同归为臣虏、音讯不明的小周后,每每思及,凄婉悱恻。夜半梦回,于明月楼上吹笛,但见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终忍不住泪如雨下。
流珠实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大周后遗有数百首旧曲,皆是灵音仙律,惜战乱之后失佚甚多,只有流珠能毫无疏漏地追忆出来,一曲曲弹唱,稍稍宽慰我思念之苦。
秋水因杂役之事往来于内城与荆馆之间,倒是听闻了不少宫闱密事,拿来与我说笑,逗我开怀。
最常被她戏谑讥诮的便是赵匡胤,尽管她赤子心性纯真可爱,毕竟还是对戮杀她父兄的仇人心怀怨怼。
一次,她带着天真又灵气的小女子所特有的狡黠神色,对我道:“主上,秋水跟您说个笑话可好?”
我捉弄她:“就算我说不好,你也忍不住要讲的不是?”
她鼓着腮帮生气,最后还是眉飞色舞地说了:“主上,秋水听说啊,前些日,赵匡胤去太庙祭祖,见庙中陈设着泗滨浮磬、云雷鼎簋、琮璜珩钺等物件。那个大老粗啊,一个都不识得,便问侍臣:‘此乃何物?’礼官答:‘皆是祭祖礼器。’主上,你猜猜,那赵匡胤如何说?”
我就想那赵匡胤介胄武将出身,定然不识这些贵族器物,便饶有兴致地问道:“他说什么了?”
秋水憋着笑道:“他说,‘我祖宗哪识得这些东西!’便命人将礼器撤了,换上日常百姓的碗碟。直至祭祀结束后,才猛然醒悟身份已不同以往,忙又命人将撤去的礼器重新摆上,好一番折腾!”
话音未落,不仅是秋水,连流珠都揉着肚子乐不可支。我伏在榻上忍笑,险些将衾面咬穿了。
转眼已至二月,我背上伤势好了甚多,可以下榻自行走动了。见庭下白梅又发了新枝,心中感慨,便铺卷研磨,提笔书到:“失却烟花主,东君自不知。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
墨迹尚淋漓,有内侍前来宣诏,命我于己卯日入宫,参加皇上寿宴。内侍临走时,留下一件浅蓝色锦袍,意味深长地道:“皇上特赐衣袍,贺寿之宴,侯爷切不可再着白衣。”
我拎起那锦袍一瞧,衣料竟是我江南宫中特产,用夜间露水染制而成的“天水碧”,睹物思故,不由愁肠百结。我自国破之日,便暗立誓言,终生只着白衣素缟,他的赏赐,我心领,却无从消受。
己卯日酉时,我依然一身素袍白衣,乘坐鱼皮为饰的帏车进了皇宫。
内殿中,烛明香暗,笙歌轻缭。不仅是朝堂重臣,连近来收降的楚、蜀、南汉等国的旧君,也各列一席。
赵匡胤还未至。臣子们于等候中交头接耳,低声言笑。
我入席,双手按膝,端然静坐。
然则树欲静,风不止。
四周窃窃私语之声起伏,用我恰好能听闻的音量,汇作一股股险恶的暗流。又如一支支毒辣刺骨的唇枪舌箭,毫不留情地向我投掷,恨不得叫我千疮百孔。
“……男子生得这般殊容,必为妖孽……”
“……快瞧他右目,果真是目有重瞳,瞳色琥珀,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