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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丧家犬也有乡愁 作者:刘原-第5部分

小说: 丧家犬也有乡愁 作者:刘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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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承认错误不容易,承认自己是个烂人更不容易。有些人明明患了杨梅大疮,还要美化自己“肿烂之处,灿若桃花”,比鸳鸯蝴蝶派还抒情。

  这个春天是一个烂人辈出的季节。先是某前国奥球员一夜之间就成了强奸犯,这人我见过,去年他还在场上蹦,后来就像入秋的蚱蜢没了影,据说受了伤,没曾想是享用免费牢饭去了。监狱是个好地方,有铁丝网和大狼狗护卫,不必担心再次受伤。

  然后就是龚建平被抓。这厮有一句妙语:裁判无非是听足协使唤的一条狗。现在警察打狗,根本不看主人脸色。足协也索性将手笼在袖里做假寐状。最滑稽的是足协高官刚说裁判问题已解决,黑哨马上就被捕,活像一个妻子正向丈夫辩解自己的清白,衣橱里便探出一条毛茸茸的大腿。

  俗语说一叶知秋,同理,从一片叶子的腐烂可以窥见树根的腐烂。有消息说,如今想当国家级裁判,得花十多万去买。先前只知道有卖官鬻爵,想不到一只小哨子也值这么多钱。

  烂人是社会的必然产物。《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这话值得商榷,但确实没有谁天生是个烂人。璩美凤也曾冰清玉洁,黑哨也曾两袖清风——后来才变成了两袖腥风。所以我们谈到烂人时,不要停留在腐烂、糜烂的皮肤表层,要多想想璩美凤身后的那些烂男人,还有黑哨身后那些至今仍躲在暗处的阴森面孔。

  璩美凤在新书序言里说:如果你看过了我的身体,那么请继续观看我的心灵。这个女人的坦诚总是震撼着我们的眼皮。我一直觉得,跟一些人相比,她远非最无耻的。

  同样震撼我的还有一幅以前报纸上的图片:一个天生被传染艾滋病毒的孩童若无其事地握着玩具。他已经烂到了血管里,但自己还不知道。死亡正蹲在暗处等他,他仍在幸福地傻笑,对即将砸在头上的陨石毫不理睬。身为烂人,也许必须学会懵懂。


看不懂就装傻

  某天晚上,办公室倏然飘来一阵诡异的噪音,偶尔死寂,偶尔像杀猪或扔炸弹。一个同事满脸惊悚地跑来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头也不抬就答:著名乐评人张晓舟在听摇滚。同事不信,去看,果然。

 
  我对摇滚这类灵异的玩意历来不敬而远之,贫瘠的知识仅限于黑豹、唐朝、鲍家街四十多号(具体数字忘了,我总是记不清门牌号)。有人说张晓舟的乐评比球评好,我赞成——主要是他的球评我能看懂,而乐评我看不懂,什么敖博啊祖咒啊光听名字就让人肃然起敬。所以说,摇滚是张晓舟手中的一根教鞭,他一谈音乐,我们都变成了哑巴。偶有精通革命史的魏寒枫跳将出来,大谈艳情轶事,才令话语权不被垄断———以革命对抗摇滚,以全裸对付半裸,以更有趣抵御有趣,这是克敌之道。

  我对摇滚以及张晓舟所持的态度充分说明本人虚怀若谷,众所周知,这世界有很多人但凡遇上自己看不懂的事物便斥之为傻B,以此掩饰无知和浅陋。我早年曾是横行校园的现代派诗人,常弄些肉麻而隐晦的意识流蛊惑小女生,后来被一群君子围剿,我悲愤地说:你们懂相对论吗?干吗不骂爱因斯坦是傻B?

  咱们的老祖宗说什么来着,吾生而有涯,而学也无涯。如果单就个人感觉而言,毕加索和凡高的作品与我二十年前走的套路颇为神似。我上小学时,也爱在厕所门板上画裸体小人,寥寥数笔囊括了人体主要器官,很是传神,因此后来看毕加索的画感觉很亲切。不过既然有鉴赏家说他们好,我虽然心里纳闷,却也不便在公开场合诽谤两位前辈。这桩例子还揭示了另一个深刻的哲理:只要你坚持不懈地乱涂歪歪斜斜的春宫画,就有可能成为大师。

  春节期间,我跑到网吧里为一家期刊写烂稿挣外快,一边飞快地打字一边快活地计算着稿费,偶尔查资料时发现又有人在网上骂中国队了。中国队踢贺岁杯是很烂,不过大过年的嘴痒骂人不太合适,而且骂这种怪胎队伍风险很大,它没准哪天又突然雄起掴你一耳光。我是有过惨痛教训的,去年先是往死里骂,后来十强赛噎得翻白眼,只好改写沈阳的夜生活。

  我们遇见看不懂的东西,最好打哈哈装傻。因为事物往往有很多个棱面,我们又没有苍蝇那样的复眼,戴上眼镜也就四眼,所以只能观测事物的个别性征,也许是脸蛋,也许是屁股。

  如果我告诉你,有一个人,从不喝酒也不吃猪肉,你会猜是和尚;可是这人又酷爱泡吧和谈恋爱,你会猜是花和尚;但他留长发且不住庙里……猜不出了吧?这厮名唤张晓舟。经验论常有失灵的时候,有些人就像一颗私奔的彗星,脱离了原本运行的轨道,比如张晓舟或中国队。

  属虎的我和不吃猪肉的张晓舟显然毫无共同语言,见面总是讪讪。我是沉默的实干家。每逢他在餐桌上大谈摇滚,我总是暗自窃笑,同时把筷子伸得长长的,将他唯一挚爱的剁椒鱼头吃个精光。


轻逸是一枝昙花

  春节前的一个傍晚,我在远离广州的边城。夕阳余晖像猪油般滋润着街道上悠闲的路人,我在报摊上买了三份报纸,一份《南方体育》,另有当地的早报和晚报各一份——上述报纸曾相继提供了我几年来的饭钱。我把三个新老东家卷成一筒夹在腋下,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在暮色里。

  走累了,就蹲在街边看报纸,姿势极难看,反正龚晓跃看不见———他历来强调优雅。  
如果他用天文望远镜窥见一个《南方体育》的人这样当街玷污《南方体育》,肯定要通知杨二扣我的钱。

  必须承认,在自己旷工开溜时看那期报纸感觉极爽,有一种叼着牙签看别人洗碗的窃喜。头版是过年小启,封底棋哥不找响姨麻烦了,改骂男记,枪枪在研究一夫多妻,年纪不大心眼不少。值得抨击的是,枪枪这厮此前居然打越省电话给我派活,该改名为方扒皮,我在酒吧里边接电话边摇头,别人都以为我吃了摇头丸。

  就这样把工作遗弃,省下了所有力气。我陶醉地想。远离了广州大道中289号以及杨箕村,看《南方体育》确实是一种享受。有一家烟厂想骗别人抽烟,在广告里吹嘘:那一刻,我已经飞了起来……对,就这感觉。

  报社的头儿总在鼓吹轻逸,据说是一个叫卡尔维诺的洋人的理论,那老头我没见过,不认识,也不知是纽约曼哈顿的老花花公子还是巴黎郊外的寓公。懂五门乡下方言的我和懂五门外语的王勤伯经探讨后一致认为,一群活得既不优雅也不轻逸的记者编辑很难做出优雅轻逸的报纸。所以我们联袂向龚晓跃建议:将来把办公室改造成酒吧模式,上班与泡吧合二为一,音乐流淌,文思潺潺,清样之后,由曾获广东霹雳舞大赛第五名的杨二率众人跳健身街舞……

  后来我们发现自己有些恬不知耻。按照如此逻辑,作家写腐败题材必先住入红楼寻觅灵感,接下来写杀人犯、写三级片剧本,岂非要干尽天下坏事。工作往往与生活状态无关。当然确实有些女人把自己的坐台经历写成书骗钱,白纸黑字的,扫黄办的人也不管管。

  自己生产的产品,自己未必能享用。魏寒枫总爱半闭着眼吟诗: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我先前还以为是他咏叹在江西乡下养蚕经历的原创作品,后来才知道是剽窃古人的。所以说,优雅和轻逸永远只属于掏钱买报的人。

  后来我从边城窜逃回老家,整天打麻将,活得像地主老财。过年真好,得感谢创造春节的古代懒人。可惜春宵苦短,鸡腿还没啃完,十二道金牌令又追杀过来了,说:若不准时报到,哼哼……轻逸是一枝昙花,仅仅在除夕前后绽放。

  经过春节期间的暴饮暴食,我如今更加难以轻逸了。当大巴驮着自己笨重的身躯飞奔时,我忧愁地想:娘希匹,那些吃减肥药的女人真蠢,上班就是最好的减肥良方。


面对死亡

  这些天灾难绵连,哀乐不断。我们的专栏版编辑小黑本来在窗台上架了一天文望远镜,没事就瞄人家的卧室,最近他把炮口上仰改看星象了。昨晚他梦见彗星撞地球,醒来作草木含悲状,命令我和米兰死磕,主题是生存和死亡,弄得我大白天老觉得脖子后边刮阴风。

  其实男人和女人根本无法辩论。你说金戈铁马座山雕,她便祭出晓风残月红酥手,完全是不同流派。男人之所以比女人强壮,就是因为吵架吵不过,羞怒之下只好拔出老拳,长此  
以往,那肱二头肌就进化出来了。

  比如尼日利亚空难后,他们的球队便取消了昆明之行。米兰说:那是一百多条人命啊,人家举国哀痛,不来是情理之中。我的所有反驳都被她斥之为“没有人性”,仿佛我是专卖人肉叉烧包的,这令我自卑,并且闭嘴。

  其实米兰扣错了帽子。对死亡的恐惧不仅藏存在人性,而且藏存在兽性,兔死狐悲一说便是注脚。但人身为高级动物,深陷于悲伤是无益的。我们必须让自己的目光穿透灾难。尼日利亚的飞机摔下来,我们在发唁电的同时也要考虑合同毁约后巨大的损失;国航和北航的飞机摔下来,寻找黑匣子是最重要的。前者是对游戏规则的尊重,后者是对苟活者生命安全的尊重。

  人性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命题,不能简单地计算或叠加。许多新闻报道里写了人,也写了性,但就是没有人性,这就像我住的杨箕村里由于楼房密集,所以无风,无月,但却有风月。

  谈到人性,我忍不住要笔殴杨铭。杨铭说韩国人爱吃狗,暴露了残忍的国民性。我不得不揭发:杨铭这厮来自广西柳州,那是一座狗肉飘香的城市,不知有多少条狗惨死在他的利齿下。所以,把吃狗跟人性联系起来,似乎有点扯淡。

  还说空难。其实,很多人实际上是死于飞机制造商之手。几十年前就有人发明了航空救生装置,是在飞机上安装一个巨型降落伞,在遭遇意外时可以软着陆,但制造商不肯装,理由是成本太高。每当发生空难时我都会怀念那个卖伞的家伙。但若冷静地看这个问题,你就会发现拿那些飞机制造商没办法,制造任何产品都要核算边际成本,再说法律上也没有规定他们非要装降落伞不可。理性有时候是很残忍的,像人类一样残忍。

  据前方记者说,大连海域的遇难者都已在爆炸中被烧焦,要用DNA技术来甄别尸体,这一悲剧的起因有可能是乘客在厕所吸烟,教训极其惨痛。去年我从沈阳飞北京,有个肥猪般的中年男人直到飞机启动还在打手机,我愤怒地扑过去想揍他,后来空姐拦住我并勒令他关机。人性必须让步于理性,哪怕是他在跟临死的高堂老母通电话也不行。

  如果没记错的话,5月7日这天是航空史上首次一天坠毁两架客机。当然,一天内掉下上百架飞机的事也不是没有,那是二战的时候。在和平时期,我们总是那么脆弱,所以,安琦哭了,为他的启蒙教练。但斯人已逝,悲伤过后还得继续自己的生活。

  我和米兰同时在写这篇命题作文。米兰作圣母状,满脸悲戚,飞快地抒情;我叼着烟,有气无力地敲着键盘。她是容易沉浸在郁闷中的小女孩,而我年纪大了,目睹过很多熟识的人的遗体,听过多次葬礼上的哀乐和哀号。改天推荐米兰看一本书,张贤亮写的,叫《习惯死亡》。


腰斩帝国

  一年前,我是在深夜的火车上得知“9·11〃事件的。那时我去沈阳看中国队打乌兹别克,在卧铺里蜷成一团,上铺和对面铺位全是女人,脂粉味熏得我逐渐昏迷过去,并且梦见了拜堂娶媳妇。这时手机来了掺水的短信,第一则是“五角大楼被炸”,第二则是“白宫被炸”,我一激动就腾地坐了起来,那些女人惊恐地看着我。好在这男人没有做案,只是在黑暗中森然坐着,几分钟后又扑通倒了下去。

 
  作为一名曾经的国际新闻编辑,我知道这条新闻的意义,不过如果我是白痴的话也同样知道。

  世贸双塔倒掉已有一年,这事也逐渐不再作为我们的谈资。那巍峨入云的建筑说塌就塌,跟大卫·科波菲尔玩的魔术一样。有刻薄的人说:我们的金茂大厦荣升世界第二,耶!后来大概自己也觉得无聊,终于收声。毕竟这是一桩人间惨剧,何况那两幢楼里还有中国人,以及中国的资产。

  去年9月15日中国与乌兹别克比赛,原本有传言说双方要戴黑纱默哀,最终是子虚乌有,死亡离我们还远,世界上天天死人,要默哀的话只怕黑纱三百六十五天都脱不下来。中国人对死亡总有一种黑色的反讽,那段时间我们都说:上了飞机若见到形迹可疑的人,就要赶紧下来,因为这些替补飞行员老是手痒,喜欢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无声地溜进驾驶舱客串一把。另有民间段子称,拉登正隐藏在河南农村,因为每当夜幕降临,中原大地就会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声音:拉灯,睡觉。

  但作为苦主,美国人在精神上受到的摧残是致命的。当时我在酒店里看凤凰台,正在全天候同步转播CNN,玩命地播放飞机从不同角度撞楼的镜头,喀嚓,轰隆,那情景就像直播腰斩犯人,像我这样恶心当有趣的人看了都影响食欲,美国人只怕要精神分裂。从精神深处分析,摩天大楼其实隐喻着性图腾,所以拉登实施的是一种精神阉割手术,自那以后,美国人萎靡了许多。

  在“9·11〃即将周年的时候,梦五队也输了,这是傲气的美国人遭到的再一次重创。许多年来,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点认为:任何一支NBA球队去打世界大赛都可以横扫天下。就像以前我们随便派一支乒乓球省队出去都可以把别人打得落花流水。NBA以前是有很多神话的,比如乔丹和张伯伦,前者可以在最后几秒收复河山,后者则当过几万个女人的丈夫,但现在神话破灭了。按照武侠的说法,童子功一旦被破,你跟别人打架就会不断地输。咱们的乒乓球梦之队1989年在多特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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