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与物理--杨振宁-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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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振宁:这个原因是因为我父亲虽然知道我念数学会念得很好,可是他觉得数学不够实用,大家也许不完全了解到二十世纪初年一直到我到念大学的时候,整个中国一般人的心情,那个时候觉得中国必须要尽快地把实际的事情搞上去,所以我父亲觉得我应该念跟实际比较发生关系的学问,所以就报考了化学系。
主持人:反正是数学系是不许考,但是您最开始报的是化学,怎么后来又想到了开学的时候换成物理了呢?
杨振宁:那是因为我在要报考西南联大的时候,我当时没有念过高中的物理,所以我自修了一个月,关门不出去,自修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头发现物理非常有意思,所以进了西南联大以后我立刻就转进了物理系。
主持人:我听说您是在清华长大的,而且听说当时清华有两个人外号都是叫什么大头,一位是俞平伯先生的儿子叫俞大头,还有一位就是您,叫杨大头。
杨振宁: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挖掘出来这个典故的。
主持人:据说清华有一个小学,当时的附小叫成志小学,里面有两个大头,一个是杨大头,一个是俞大头。
杨振宁:这成志学校现在还在,你们如果到二校门的附近就会看见从前那个建筑,那个时候整个学校只有五六十个学生,那么,我在那儿念了四年书。我是1929年,我7岁的时候,到清华园来的,在清华园一共住了八年,那么我来的时候,不但这个理科大楼,这是最近才盖的,后边的这个化学馆还没有,生物馆、气象台都没有,那时候清华园很小,我家住在西院,就在那个方向。
主持人:据说是11号。
杨振宁:这点你挖掘的历史不完全对。
主持人:也可能是12号。
杨振宁:不是,我们搬进去的时候是西院19号,后来西院向南边扩建了,扩建以后所有的门牌都改了,所以我们没有搬,可是从19号变成了11号。
主持人:请问杨先生,您是不是一个非常淘气的孩子?
杨振宁:嗯,我想,至少我不是一个最最守规矩的孩子。
主持人: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因为很多回忆录上都说,说杨先生自己说了,清华的每一棵树您都爬过。
杨振宁:是的,是的。
主持人:这是您自己说的吗?
杨振宁:这是我在一篇文章,叫做《读书教学四十年》里头我自己讲的,底下一句是说“几乎每一棵草,我都研究过”。
主持人:这比说树还厉害,草比树多。这是真的吗?
杨振宁:这个我想你也会回答这个问题。
主持人:这是一种感情奔放的寄托。那杨先生什么时候去了美国?
杨振宁:我是1945年,我在西南联大念完四年,又念了两年研究院,然后教了一年中学,那一年教中学最大的收获就是教了一个…,班上有一个女学生叫做杜致礼,后来是我的太太。
主持人:但是杨先生出国的时候,还没有跟杜致礼谈恋爱,这是后来的事情。
杨振宁:对,谢谢你澄清一下。
主持人:据说您到美国去了以后,您上的那个学校就是您父亲当年上学的地方?
杨振宁:不错,我去美国是进的芝加哥大学念研究院,我所以去芝加哥大学倒不是因为那是我父亲在那儿念过书的地方,是因为当时世界最有名的几个物理学家之一,叫做费米,他那个时候在芝加哥大学教书,所以我就去了芝加哥。
主持人:我一个个人的问题是,我想问,您是上了父亲上学的那个地方,听没听到老师和当年很多人传说您父亲上学什么样子?
杨振宁:听说过一些,我父亲在二十年代,在芝加哥念书的时候,他念的是数学系博士学位,他的老师叫做迪克森,迪克森当时是美国研究数论最重要的一位数学家,我父亲跟我说“你可以去拜访他一下”,所以我有一天打了个电话,结果去看了一下这位迪克森教授。他那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他还很记得我父亲。
主持人:他说您父亲是一个好学生,还是不好的学生?
杨振宁:他说我父亲是很好的学生,而且他说我父亲是他唯一的中国学生。
主持人:您在1957年之前的时候,有没有一天想到过我可能在1957年某一天我就要得诺贝尔奖了?
杨振宁:要讨论这个问题是这样的,我在中学念书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在当时的北平市
崇德中学,现在在绒线胡同,现在叫做北京市第三十一中。
主持人:北京市第三十一中,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三十一中的校友,可以举手示意我。一个没有。他们听说您上那个学校以后,谁都不敢上那个学校了,要不老师总是拿您当榜样,把他们说成差学生。
杨振宁:那个学校是个小小的学校,当时只有不到300个学生。那么,我在那儿念书的时候,我喜欢东看西看各种书,看见了一本书叫做《神秘的宇宙》,这个是一个叫做亚瑟·艾迪顿写的,当时被人翻译成中文,我在念中学的时候看了这书,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它讲的是二十世纪到那个时候为止,所发现的一些新的物理学的一些现象跟理论,那么,我对这很发生兴趣,所以回家以后就跟我父亲、我母亲开玩笑,说我将来要得诺贝尔奖金。
主持人:那个时候您的年龄是?
杨振宁:我大概是12岁或者13岁。
主持人:我记得我从小的时候我也喜欢物理,看物理我要先看那些物理大师,看了比如说吴有训、叶企孙、赵忠尧啊,看了很多他们写的文章,但是我都看不懂,唯独我看杨振宁先生的物理书的时候,能看懂,写了很多物理以外的东西。
杨振宁:你要不要来做我的博士生?
主持人:但是我的专业是法学,我下一辈子。
我是想问,杨先生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物理的同时,也注意到物理啊、数学啊、化学啊它其中的美?
杨振宁:我想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是慢慢体会到的。我在念书的时候体会到了它的美,可是并没有能够把它讲出来,或者是从一个不是学物理人的眼光来表示出来,是近几年来,我因为有很多文史方面的朋友,我跟他们谈了谈以后,就觉得值得介绍一下子,一个念物理的人或者是任何一个念科学的人,对于科学上边的一些自然规律了解的时候的心情,所以后来我就写了一篇文章,这就是我等一下要给讲大家一下子的。
主持人:我想大家已经等得非常着急了。好,今天杨先生给大家带来的精彩报告的名字叫《美与物理》。好,有请。
杨振宁:十九世纪物理学最重要的两个贡献,一个是电磁学,一个是统计力学。统计力学最主要的创建人是三个,一个是麦克斯韦,一个玻尔兹曼,一个叫做吉布斯,其中玻尔兹曼写过很多通俗的文章,那么我今天就从他的一段话来跟大家开始谈谈。他说,“一个音乐家在听到几个音节以后,就能辨认出来莫扎特、贝多芬或者舒伯特的音乐,同样一个数学家或物理学家,也能在念了几页文字以后,就辨认出来柯西、高斯、雅可比、亥姆霍兹或者克尔期豪夫的工作”,他的这段话我觉得很有意思,为了解释这段话,我曾经跟几个朋友讲这样几句,我说,“大家知道,每一个画家、音乐家、作家都有他自己独特的风格,也许有人会以为,科学与文艺不同,科学是研究事实的,事实就是事实,什么叫做风格,要讨论这一点,让我们拿物理学来讲,物理学的原理有它的结构,这个结构有它的美跟妙的地方,而各个物理学工作者对于这个结构的不同的美跟妙的地方的感受,有不同的了解,因为大家有不同的感受,所以每一个工作者就会发展他自己独特的研究方向跟研究方法,也就是说他会形成他自己的风格”,那么这段话我希望在底下几十分钟给大家详细解释一下。
为了做这件事情,我先给大家介绍两个二十世纪的大物理学家,第一位叫做狄拉克,他是英国人,他是1902年出生,1984年过去的,我带了一张片子,不过我想大家看不见的,这是他在1969年从剑桥大学,英国剑桥大学退休了以后到美国去,那么我们在Stoney Blook(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请他访问,那个时候我的一个喜欢照相的同事给照的,这张相片我觉得照得很好。
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他很少讲话,而你要听他讲话的话,你觉得他这个想法跟一般的人都不一样,那么关于他的故事非常之多,所以我给大家只讲一两个。狄拉克讲话很少,他讲话了你要听的话,他有他自己的思维方法跟他的逻辑,我给大家只举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他有一天在演讲,演讲完了以后有个学生说“狄拉克教授,我不懂你刚才这个所讲的理论”,于是狄拉克就又解释了一下,解释完了以后,那个学生说“狄拉克教授你刚才讲的这个,跟你以前所讲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样的”,狄拉克说“这不稀奇,因为这是最好的讲法”。另外一个故事是,他在普林斯顿的一个演讲,普林斯顿的介绍他的教授,在他演讲完了以后就说“狄拉克教授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有的学生就说“狄拉克教授你刚才那个方程式(3),是怎么从方程式(2)演化出来的?”,狄拉克不讲话,于是介绍他的人等了几分钟,就说“狄拉克教授,请你回答他的问题”,狄拉克说“他只讲了一句话,他没有问问题”。
狄拉克最重要的工作,是在1928年,他写了一篇文章,这个文章上面有一个很简单的一个方程式,我念这个方程式给大家听“'pα+mcβ'ψ= Eψ,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一个方程式,可是这个方程式有不得了的贡献,它奠定了今天原子、分子结构的基础,它解释了为什么电子有自旋,自旋的意思就是每一个电子都是在那儿象陀螺一样在那儿转,电子有自旋这个事情不是狄拉克发现的,在那以前几年,已经有人提出来,电子一定有一个自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自旋,刚才我所念出来的这个简单的方程式,你去了解了它的真正的意义以后,你自然而然就知道,电子一定要有一个自旋。而且这个电子的自旋跟自旋在一起的是一个磁矩,就是象一个小磁铁,这个磁铁,电子这个有自旋有磁铁这件事情也不是狄拉克发现的,是当时已经知道了,可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有磁矩,而用刚才所念出来这个方程式就很自然的知道有磁矩,而且这个磁矩可以定量的用这个方程式算出来。而且这个磁矩跟电子轨道行动的关系,也是一个本来猜想到了,可是不懂为什么缘故是那样,也是被他的这个方程式所解释了。你想这样简单的一个方程式,把当时困扰大家的三个重要的问题都解决了,所以这个当然是震惊了当时物理学界。
我想最好的方法来描述这个,就是这是一个神来之笔,可是这个神来之笔并不这么简单,就被所有的人都认为是绝对对的,因为它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这个新的问题叫做负能问题,Negtive energy,大家知道通常“能”都是正的,他这个方程式,你去算了一下以后,会得出来一个非常稀奇的现象,说电子可有负能,这个负能当时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所以很多人懂了他的这个工作的第一步以后,觉得这个东西是妙不可言,可是又觉得这个里头有非常奇怪的、不能够了解的、绝对不会对的事情,那么所以以后几年,就有种种人批评狄拉克,说他这个工作,看起来对是碰巧,其实是不对的。可是狄拉克坚持,到了1931年,他更进一步,他说“不但这个负能是应该有的,而且有了这个负能以后,就会发现一个新的,重要的一个现象”,当时还没有看见,就是说任何一个电子,都会跟它俱来的有一个叫做反粒子,anti…particle,每一个粒子都有一个反粒子,这个反粒子跟这个粒子完全一样,可是它的电荷是相反的,这个当时又是大家所不能接受的。人家说你从来没有看见过任何一个反粒子,你怎么随便就讲有个反粒子呢?可是过了一年以后,加州理工大学有一个年轻的,他其实是博士生,叫做卡尔·安德森,他在第二年,用云雾室照出来了一个轨道,这个轨道是一个正电子,就是正是刚才所讲的,狄拉克所讲的电子的反电子,因为它反粒子,因为它是带着正电,这一来的话,大家知道狄拉克的这个方程式不但是对,而且完全是对的,他预言出来了一个从前大家不晓得的一个新的现象。
所以,如果你想一想狄拉克,他是一个人话讲得很少,可是他话的内涵有简单的、直接的、原始的逻辑性,懂了他的想法以后,你会拍案叫绝。我想了想,用什么样子的中国的传统的话,可以描述看了他的文章以后,叹服了他这个工作的重要性以后的对于他这个文章的看法是什么,我想最好是说“秋水文章不染尘”,因为他的这个文章确实是里头一点渣滓都没有的,是清楚极了,假如你懂他的逻辑的思维方法。
我曾经想,要想跟我的文史的朋友介绍看了狄拉克的文章的感受,应该怎么样讲法呢?那么最后我发现到了,唐朝的诗人高适,他有一首诗《答侯少府》,上面有这样两句“性灵出万象,风骨超常伦”,我觉得这两句话用来形容狄拉克 的风格是最好的。为什么呢?“性灵出万象”,这个“万象”用来描述狄拉克方程式的影响,那是再恰当不过了,它解释了无数的物理、化学的现象,它是今天的原子、分子结构的最重要的一个方程式。为什么说“风骨超常伦”呢?这也是我刚才已经跟大家大概介绍了一下,他在1928年到1932年四年之间,他不顾当时最有名的几个物理学家的反对,的冷讥热嘲,这几个最有名的物理学家,包括尼尔·斯玻尔,包括海森伯,包括泡利,他们都是在嘲笑狄拉克,说狄拉克想入非非,他做的东西是不对的,可是这个狄拉克是坚持的,所以他确实是“风骨超常伦”。那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