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阴火-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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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样,那么你就好好写那本杰作吧。”
“要回去了吗?再喝杯抹茶吧。”
“不用了。”
回家'福#哇@小&說下^載'途中我又烦恼起来,老是这样下去的话,肯定会酿成一场大灾难。世界上真有这种荒唐事?我现在已经越过了想痛骂他一顿的心情了,转而渐渐厌倦起来。不觉间我想起了候鸟的故事,猛然感到我跟他是那么的相似。并不是在某个具体的地方,而是有着某种相同的气质。一想起我们都是候鸟,我就不安起来。究竟是他影响了我还是我影响了他?不管哪一种说起来都是一件悲剧。无论哪方,总是在不知不觉间侵蚀着对方的内心对吧?我期待着他脱胎换骨时再去拜访他,这点被他看穿了,从而激励着他必须为变化而不懈努力不是吗?越想越觉得他和我心有戚戚焉,这更加速了我对他的回应。
青扇现在大概在写着那篇杰作吧!我开始对他的小说产生浓厚的兴趣,这时候去了趟花店,让老板在青扇的玄关旁边种起了南天竹。
八月时,我在房总附近的海岸边大约住了两个月,一直到九月底为止。回来当天的下午,我迫不及待地带着一些鲽鱼干之类的土产去拜访青扇。这次不仅想跟他保持和睦关系,而且这次我非常用心,想加深这层关系。
我刚进庭院,青扇就笑嘻嘻地出来迎接我。他的头发已经剪短了,比以前看上去更加年轻了,不过脸色有些不太好。他穿着藏青色碎白花纹的单衣,我也很想念他那消瘦的肩膀,走进了屋。房屋中间放着矮脚餐桌,桌上放有大约有一打啤酒和两个杯子。
“真是不可思议。我确实感到今天你会来,哎呀,真的不可思议。所以一大早就张罗起来,恭候大驾,不可思议哪,好啦,请先坐下。”
一会儿我们就开始优哉游哉地喝起了了啤酒。
“怎么样?大作完成了?”
“那个不行了,百日红上面的蝉子从早到晚叫个不停,烦得要死。”
我不禁笑出声来。
“这是真的呀。实在没办法,才去把头发剪得这么短,烦心的事还真是不少。不过,今天你能来简直太好了!”他故意搞怪地撅起黑黑的嘴唇,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你一直都留在这里的吗?”我将嘴边的酒杯放下。杯子里浮着一只蚊子一样的小虫,在泡沫里挣扎不停。
“嗯。”青扇两手支着桌子,将杯子举得眼睛一样高,茫然凝视涨起来的泡沫,认真地说,“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啊,我买了些土特产。”
“感激不尽。”
他似乎还在想什么,没有看我带的鱼干而是一直盯着自己的杯子发呆,眼神发直,好像是已经喝醉了。我用小指尖把泡沫上的小虫挑起来以后,一声不响地把酒喝个干净。
“有句话说得好:贫则贪。”他在那里唠叨个不停,“说得太对了,有了钱的话,清贫算什么东西!”
“怎么了?有什么操心事吗?”
我岔开腿,故意把目光移向庭院,心想真没法子操心他的琐事。
“百日红还开着花吧?真是令人讨厌的花,都已经开了三个月了,想让它凋谢都谢不了,一点儿都不通人情。”
我假装没有听见,拿起桌上的团扇,开始扇了起来。
“听着,我又成了一个人了。”
我转过头,他自己倒着啤酒,独自喝着闷酒。
“我早就想问你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了外遇?”
“不是,是所有人都跑掉了,真是没办法。”
“是不是被你骂跑的?你大概说错什么话了吧?这样说很不礼貌,不过你不是一直靠着女人的钱活着的吗?”
“那全是假话。”他从桌子下面的香烟盒子里夹起一根烟,冷静地抽了起来,“真实情况是老家寄钱给我的,不过我常常换老婆倒是真的。瞧,从衣架到梳妆台,全都是我的家具,老婆从来是孑然一身地住到我这,像这样她们随时都可以离去,而不用担心从我这拿什么东西走。这可是我的发明哟。”
“笨蛋!”我觉得有些悲哀,又喝下一大口酒来。
“如果有钱的话就好了,我现在很想有钱,因为我的身体已经腐烂了,好想让五六丈的瀑布将我冲刷干净。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放开来和你这种好人交上朋友了。”
“不用在意那些事情。”
虽说我已经根本不奢望从他那里拿到房租了,但这事却没说得出来。因为他抽的是“希望”牌香烟,我想他不是没有钱。
青扇发现我的视线停在他的烟上面,立刻全都明白了。
“‘希望’这个牌子还不错,烟味既不太甜也不太辣,就是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所以我很喜欢。首先名字就起得不错,对不对?”他自己辩解了一番,然后又换了个语气说,“我已经开始动手写小说了,才写了十页,接着就写不下去了。”他指尖夹着烟,揩了揩鼻翼上冒出的油,“主要是因为写东西必须要有刺激,所以我拼命地存钱,等到有了十二三元了的时候,跑到咖啡厅去,好好挥霍一番,这样就可以用悔恨之情来刺激自己写作了。”
“结果写出来了吗?”
“还是不行。”
我笑了出来,他也笑了起来,把烟扔到了院子里。
“小说真是个无聊的东西,无论写得多么精彩,百年之前早有更加优秀的作品摆在那儿了,更新更时髦的作品其实百年之前就有人写过了,现在最多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怎么可能!我觉得后面的人才越写越好。”
“不知道你从哪儿来的自信?不要妄下结论,你怎么能确定是这样的?好的作家都有自己的独特个性对吧,因为他要创造一种清高的气氛,可是候鸟就无法做到。”
天渐渐黑了起来,青扇不停地扇着扇子驱赶小腿上的蚊子,因为旁边就是草丛,所以蚊子非常多。
“但是有人说没有性格才是天才的特质呢!”
我试探着这样说道,虽然他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但是还是轻轻笑了起来。我发现这点后顿时酒就醒了。果然如此!肯定是照我学的,以前我跟他最早的那位太太讲过天才的荒唐事,青扇也一定听过,刚才我那句话不过是想暗示他继续努力不要放弃。迄今为止,青扇这种异于常人的生活态度,完全有悖于我装成若无其事说话时对他的期望。这个男人竟然下意识地向我示弱起来,莫非下一步就是准备对我溜须拍马了吗?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做傻事也得有个分寸对吧?我也不能让这间房子闲置起来,地租从上个月起涨了一些,而且税、保险费和修缮费用也都是一笔大开支。不断给别人造成麻烦却又装成毫不在乎的样子,这种世上难得一见的无赖汉,难道不是和要饭的一个样吗?要想耍赖的话,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说完就站了起来。
“啊,今天晚上好像要吹笛子了。”他低声说着,把我送到了走廊边。
我走到庭院前边的时候,因为太暗了,结果没找到木屐。
“房东先生,停电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木屐,穿上后偷偷瞥了他一眼。青扇站在走廊前,茫然地望着清澈夜空下灯火通明的新宿。我想起来了,刚开始对他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此时终于想起来了。他长得不是像普希金,而是我以前的房客,啤酒师傅家那位满头短短银发的婆婆。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三个月之间我都没有再去青扇那里,当然他更不可能到我这来,只有有一次在澡堂碰到过他。
那时将近晚上十二点了,澡堂都要关门了,他全身赤裸,疲倦地坐在更衣室的榻榻米上剪着脚指甲。似乎才从热水中起来不久,消瘦的肩膀上还冒着热乎乎的蒸汽,他看到我并没有太吃惊:“据说在晚上剪趾甲的时候就会有人死掉,这个澡堂里不知谁又去世了。房东先生,最近我的趾甲和头发长得很快。”
他笑嘻嘻地边说边把趾甲剪得咔嚓咔嚓的,剪完之后突然慌慌张张地穿起了衣服,也没有看镜子就迅速地溜回家'福#哇@小&說下^載'。我感到这个人真是太无耻了,而且心中更加瞧不起这人。
今年正月,我要到附近去拜年,顺便走到青扇那里瞧瞧。刚刚开门的时候,冷不防一只黄褐色瘦长的狗对我狂吠不已,真是吓了我一跳。他穿着鸡蛋黄色的儿童样式的套装,戴着个睡帽,好像返老还童了一样,按住狗脑袋说:“这只狗是年底时迷了路跑来的,我喂了它两三天,结果就对我非常忠心,见到陌生人就乱叫,过段时间我就准备带它到别处去,然后扔掉。”他迎面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大概又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他忙着制止那条狗,我没有管他,转身就走。不过青扇从后面追了上来。
“房东先生,大过年的说这种话真是难以启齿,我这人真是快疯掉了,家里客厅跑了好多小蜘蛛出来真是让我头痛不已。前几天,我这人闲着无聊时想把弯弯的火钳弄直,结果就用它在火盆边上敲呀敲。内人叫住了我,然后她放下手中洗的东西跑到了我房里来,诧异地望着我说她以为我发疯了。搞得我反而吓了一跳,对了,你有钱吗?……算了,没什么。这两天简直郁闷得要死,过年家里也没有特意张罗什么,你特意过来一趟,真是抱歉得很哪,没能好好招待。”
“又有了新老婆吗?”我尽可能用不爽的语气说。
“嗯。”他居然像小孩子一样害羞起来。
估计又和一些神经兮兮的女人同居了吧。
不久在二月初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一天深夜,有一位不速之客来找我。我出门一看,原来是青扇的第一个妻子,围着黑毛围巾,身穿粗糙的碎白花纹的外套。原本白净的脸颊显得更加苍白,她说想跟我说些话,一起到外面走走。我连风衣都没有披,就和她一起出去了,正值霜降时节,冷冷的夜空里挂着一轮满月,轮廓清晰可见,我们一直就这样默默地走着。
“去年年底,我又回来过。”她愤愤地望着前方说。
“这……”我不想再讲些别的事了。
“是我忘不了他。”她坦诚地低声嘟囔着。
我缄默不语,我们缓缓地朝着杉树林子里走去。
“木下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真是很对不起。”她戴着蓝色毛线手套,两手放在了膝盖上面。
“真是伤脑筋,最近才跟他吵了架,他现在究竟在干些什么呢?”
“他简直不行了,就像疯了一样。”
我微微一笑,又回想起弯弯火钳那件事。这样说起来,他说的那位神经过敏的老婆不就是眼前这位吗?
“不过他好像在想什么问题。”我想先反驳一下。
她吃吃笑着回答说:“嗯,他想先当上华族有爵位的知名人士。,再成为有钱人。”
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加快了步伐。每走一步,被霜冻裂的土地不时传来一阵让人不寒而栗的响声,听上去仿佛和鹌鹑或是猫头鹰之类的低鸣一样。
“呀,”我故意笑了起来,“除了这种事外,难道他就没有想过要去工作吗?”
“这人真是懒到骨子里去了。”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抱歉地问一句,这个人究竟多大?他说他是四十二岁对吗?”
“这个呀……”这次她没有笑了,“估计还不到三十岁,还相当年轻。因为一直都在变化,所以具体多少岁我也不清楚。”
“他究竟有什么打算呢?好像又没有在读书,他也会读书吗?”
“哪里,不过是翻翻新闻而已,而且只对三种新闻感兴趣,碰到了才会好好去读。特别是政治方面的新闻,每次不知道他要读多少遍。”
我们走到了空地上,地上霜白如洗,由于月光之故,石块、竹叶、木桩甚至连垃圾都隐隐泛着白光。
“好像他也没有什么朋友。”
“是啊,因为对大家做了些不好的事情,好像都没怎么来往了。”
“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一来想到了钱。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不过肯定是他的不对,他这人连好坏都分不清。”
“原来如此,说得太对了,善恶颠倒。”
“也不是这样的,”她将下巴在围巾里埋得更深了,摇了摇头,“如果真是善恶倒置那倒好了。但是这个人却是乱搞一气,所以总是让我不安,结果最后我还是跑掉了,而这人还自认为是对我好。对了,听说在我后面又来了两个人?”
“嗯。”我其实没怎么听她讲话。
“就像季节变化一样快,他该不会是在仿效某类人吧?”
“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仿效。这人哪有什么主见!全是受女人的影响。跟文学少女谈文学,跟商人在一起就装自己很时髦。我对这人算是看透了。”
“不会吧,听上去感觉跟契诃夫一样。”
我说完就笑起来了,不过心中却感慨万分。如果现在青扇先生在的话,还是想抱抱他那瘦弱肩膀的。
“这么说起来,现在木下这种懒入骨髓的样子,难道是从你那学到的?”说完后我走起路来晃悠悠的。
“是呀,我就是喜欢这种男人,要是能再早些认识就好了。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作为报应,他已经不再信任我了。”她微笑着坦露心迹。
我踢开了脚下的土块,抬头一看,在灌木丛下面静静地站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和式棉袍,头发又留得和以前一样长。我们同时认出了他的身影,我松开了手,走开了。
“我是来接你的。”
青扇虽然说得很小声,但周围非常安静,结果听上去却显得大得刺耳。他似乎嫌月光有些晃眼睛,于是皱紧眉头惴惴不安地望着我们。
我说了声晚安。
“晚安,房东。”他和蔼地说道。
我朝他走了过去问道:“你在做些什么?”
“你别管我了,除了这好像就没有什么别的话了。”这次却一反常态,回答得凶巴巴的,然后又像往常那样用耍无赖的口吻说道,“我最近都在看手相,你看,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