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传-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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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万大军出师,长安人轰动着,人们对战争蒙昧的恐惧感,因大军之出而消灭了。
——高仙芝在短短的十日之间,只教会了新兵排队和行路,每小队用一名老兵为队正,因此,这一支兵在表面上是军容甚盛的,实际上,新兵中十有九人还不知道如何使用兵器,对弓箭,自然更谈不上了。
天武军,就此浩浩荡荡地出城去了。
就在天武军出长安城的那一天——寒流自北来,侵袭着黄河平原区,河水中的冰块由漂流而至停住,寒气因冰凝而更甚。
安禄山的部队用绳索、布帛把破旧的船缚联在一起,又加上树木等为补充,冒寒横置在黄河上,这夜,黄河大致冰封了。
天明时,破船树木为冰所固结,有似浮桥——这天的天明是天宝十四载十二月初三日。
安禄山的大军自灵昌地区渡过黄河,侵入河南灵昌郡,即以前的滑州。此地,在洛阳东北偏东,相距五百三十里,距长安,一千四百四十里。
安禄山的兵越过冰封的黄河,散漫地作广角推进,这是在河南节度使的驻地首邑陈留郡的直辖地区以内。陈留郡直辖六个县,封丘首先被击破,守城吏兵逃散了,接着,一路兵攻入浚仪,又一路兵直扑陈留。
张介然到陈留才几天,他沿路收兵,有一万多人屯陈留、河防两岸,封丘和浚仪,各派了一千五百人去增强防务,但那些兵失了下落!当安禄山的兵攻到陈留时,张介然率兵上城守卫,可是,兵官却开了城门,奉陈留太守郭纳出降,大唐的河南节度使张介然,成了俘虏——这是十二月初六日发生的事。
安禄山的军队自灵昌郡渡河的消息,恰好于初六日传到长安。第一封急报由河南尹自洛阳发来,第二封则是封常清的军报,接着,是河南节度使张介然的报告。
杨国忠先见高力士,询问他:是不是立刻奏闻。
这时,早朝才散——早朝时,百官们对军事形势很乐观,因为安禄山的部队仍在河北流转,没有接近黄河的报告,也没有渡河的暗示。
“奏闻!事情太严重了,不能耽搁,再说,安禄山军渡河的消息,我想,至多两个时辰,就会传开。”高力士看了第一封急报说:“这一封,已耽误了一个时辰!”
“那是因为散朝,同时,我在接到报告后,查问了一下,封常清的报告和张介然的报告,几乎同时到达——高翁,请同入见皇上如何?”
“好吧——真糟,比我们预料早半个月,河防,唉,河防——再有十天……”高力士喃喃地说出了一半就咽住,他想到争取十天到半个月的时间,对守河防,可能并无用处。
他们在龙坛禄见皇帝,杨贵妃也在。大唐皇帝于得知安禄山的军队已渡河后,倏然起身,看着地图,沉声说:“河防未曾交战,看来陈留城会靠不住,今天,极可能是今天,陈留,还有汴梁……”皇帝显然激动了。
“陛下,据昨日收到的报告,张介然说陈留守军有一万人,陈留城高池宽,有一万兵守,配合民夫,应该能支持一个时期!臣请速令封常清设法赴援!”杨国忠茫然奏请。
“封常清的兵不能移动,他只有守虎牢关以保东都一条路,我看,陈留,汴州,荥阳,都会失守!”李隆基静了下来,惨然回顾高力士,“河北二十四郡,居然无一郡起兵抗敌,唉,始料所不及!”
“陛下,河北郡县必有起兵的,以道路为兵阻,消息传递不及河南快,河东方面来的报告,已略知敌后有义兵兴起,相信,过几天必会有消息的,问题是安禄山已渡河,东都形势甚急!”高力士缓缓地说出。
“宰相,召入有关人员——”皇帝说,低喟:“安禄山渡河的消息,应该早些让他们知道!”
不久,皇帝召集大臣商议应付军事上的新形势。
东都洛阳地区,近年以皇帝不曾巡幸,亲卫军驻在洛阳的人数已不断减少,除了封常清所领的兵之外,地方部队人数少,战力自然不强,虎牢关为天下险隘,但长久的太平,这一雄关已失去了军事意义,平时守关守仓的兵不足二千人,而且分驻在三个兵营中,洛阳为东都,但是,除了各宫的亲卫军一千五百人外,城防兵仅千金人,州兵也只二千余人。武备如此,又能商量出什么善策呢?
因安禄山渡河而举行的紧急会议,延到午初二刻才散,皇帝回来时,神情很颓丧。饭后,皇帝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赴花萼楼——杨贵妃知道皇帝邀约了亲卫府的将军们议事。
天寒,欲雪,杨贵妃在紊乱中也去看地图。
于是,长久不曾入宫的前玉真公主,现在只用持盈法师名号的皇妹,忽然来访贵妃。
她向贵妃说,中午参加一个文士们的聚会,得知安禄山的兵已渡河,又听到有人倡议皇帝亲征。
杨贵妃有诧异感,她脱口而出:“皇上从来没有说过要亲征的事!”
“我是为此而来的,贵妃,皇上好胜,百多年太平岁月,如今闯出这样的乱子,他一定很难过,倘若有人倡言请皇上亲征,皇上会接受的,只是,皇上春秋已七十有一,如此高龄,决不能再预兵戈之事了,贵妃,如果有请皇上亲征的,你必须力阻!”持盈法师凄怆地说:“我从来不管事的,今天听了人们说,却耐不住!”
“唉,外面竟有这种说法,我完全不知道,朝中,宫中,好象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贵妃,在今天以前,形势虽然也不好,但总可以支持,文饰,今天,安禄山渡河的消息一到,局面怕不会再安定下去,你平时也不问事的,但到了如此地步,有时,也不能不参加一份了!”持盈法师婉转、含蓄地说。
“我参加一份,我愿意,可是,我又不懂!”杨贵妃坦率地说。
作女道士的皇妹不能明言,但她也深知贵妃对朝廷大事的隔膜,于是,她又说:“每逢到了混乱的时候,当家人的处境总归是艰难的,大家会把一切过错推到当家人的身上去,贵妃,你明白我的意思?”
“皇上——公主,外面有人对皇上……”
“贵妃,我指的当家人不是皇上,是宰相!现在没有什么,但局势再坏一些,必然会有事了!贵妃,在可能的范围内,你和高力士说说,支持你的哥哥,一个国家处在逆境和危境时,先求内部稳住,内部一闹,对敌人有利!”
杨贵妃唔了一声,她懂了,可是,她又感茫然,不晓得自己该从哪一方面着手来帮杨国忠。
持盈法师的一席话,语重心长,杨贵妃原想转告皇帝,可是,皇帝回来时,神容黯淡,她不忍再加深皇帝的心灵负担,把要说的话按下了。
第二天早朝时,谢阿蛮溜进来——杨贵妃已经起来了,阿蛮一变平时的作风,正经地告知贵妃,在外面听到皇帝亲征之说——她说明是昨天下午应恒王李瑱之约,偶然听来的,贵妃问她:“你不是说和恒王殿下吵翻了,又相见?”
“在华清宫,就是撞钟报警那一天,他也不告诉我,悄悄溜回长安。我们回来后,我找他责问,他支吾其词,又着急要走,我一气,不理他了,他约了我两次,我都正式拒绝。前天,太子那边的李静忠找我去,出来时,恒王在等我,约了昨天见一面。昨天下午,我们见着了,他终于告诉了我,那天悄悄下山,是太子找他做事。昨天,我听他的口气,好象常和太子在一起,他问我,在贵妃那边有没有听到皇上要亲征的话?我觉得奇怪,支吾着应付,看来,恒王殿下很有些赞成皇上御驾亲征……”
“阿蛮,这几天不可出去玩了,我想,可能会有些事发生,你讲话也得谨慎些!”杨贵妃终于有些敏感了。阿蛮的话,加上昨天持盈法师所说,使她领悟到,宫廷和朝廷间会出一些她所猜不到和料不到的事。
“我不出去——俄,今天我会去东宫一次,是太子妃邀我的,贵妃,我不会随便乱讲话,不过,我奇怪太子妃为何邀我——”谢阿蛮沉吟着,但她不会深思,抛开了。
这是十二月初七日。
前方,不断的有坏消息到来,皇帝在早朝后,不曾回来,转赴花萼楼治事。杨贵妃又得知,太子也在花萼楼侍驾,还有几位其他皇子。
她命张韬光去打听消息,午饭前,乘车到花萼楼,得知皇帝留太子和诸王以及四位大臣同进午餐,便命人不必通知,她在楼上的北厅吃饭。
皇帝于饭后来到,告诉她:封常清又有报告来,已移重兵守虎牢关,并报告情况,渡河的安禄山部队分路深入,有两至三个县城失陷,陈留方面还没有交战报告,但开封境内已有敌骑。
“我担心陈留可能不守——昨天,外面有很多谣言!”李隆基在室内踱步,不久又说:“今天,有一宗喜讯,以前我说河北二十四郡竟无人起兵抗敌,今天有了,平原太守颜真卿起兵,看来,一有人起兵,必会有继起的,今天,颜真卿派平原兵曹李平入都奏告,颜真卿已联络邻邑,共有七八千兵,现在还在招募!”
“三郎,长安有什么谣言?”她看出皇帝在避开一些事。
皇帝苦笑着没有说,杨贵妃又一次把自己听来的话忍住。
李隆基有心事,但他终于没有向杨贵妃说。但到第二天,杨贵妃也得知了问题——玉真公主来说和谢阿蛮打听到的消息,都是真实的。朝中,有人倡言必须皇帝亲征才能压得住安禄山。皇帝亲征,必然是让太子监国,太子一旦监国,自然就取得了权力。
陈留失守,张介然被俘的消息传到了,皇帝亲征的诏命与此消息到达的同时公布。皇命,期以二十日的时间集中畿内的军队,朔方,河西,陇右的兵马除留守城堡外,命节度使率领,驰赴行营会合。诏命说明皇帝将赴洛阳;但没有明言太子监国。
草诏的时候,陈留失守的消息尚未到,不过,皇帝已作了陈留失守的打算,因此,陈留的消息传到时,也未曾引起特别的惊动。不过,皇帝的亲征诏,却引起了宫廷的不安。
从来不对国家大事发言的杨贵妃,和高力士先谈了一次,终于正面要求皇帝放弃亲征的决定。她把玉真公主来访的事说了——谢阿蛮的传话,则没有转达。
李隆基苦笑着,迂滞地说:“重用安禄山,是我,如今,安禄山反,兵已渡河,我不能逃避责任了!”
“陛下,朝廷有相有将,可以派他们去打仗的啊!没有理由一定要皇帝亲征!再说,你不是打仗起家的皇帝,我问了高力士,他说,皇帝亲征并不一定是好的,也并非必要的。”
杨贵妃肯定地说:“皇上,不可去!”
李隆基没有回答。
“已经有荣王殿下为元帅出师了,三郎,不论如何,你坐镇长安指挥大局,不可亲赴前敌,三郎,你说过京畿区内无可战之兵,要靠各地兵马集中,皇帝亲征,总要有一支象样的部队才行。你在长安,还能募兵,统管全局,你到了前方,就无法照顾到全面,我想,那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再者,你的年纪也不宜亲征——”
“玉环!”李隆基惆怅地叫唤着:“我知道,我到前方去的作用并不大,但形势所迫……”他思索了一些时,低喟着:“好吧,我看情形再说,亲征诏的口气相当活动,我也可以不去的!”
这是战争带来的问题。
这天下午,虢国夫人也入宫来,那是受杨国忠之托,请杨贵妃阻止皇帝亲征。
为了在紧张中使气氛轻松一些,贵妃留下虢国夫人,晚饭时和皇帝在一起,但这不是宴会,时局如此沉重,宫内自然不便再有行乐之事了。
杨氏姊妹伴着君皇闲谈,不谈时事。
杨贵妃不愿谈时事,因为时事在剧变中,而且,她又深知自皇帝到许多大臣,都缺少应变的能力。
变,来得太快了——自十二月初三日安禄山的军队渡过黄河之后,初六日陈留陷落,初八日荥阳陷落,其余陈留郡所属的县城如封丘、浚仪、开封等都落敌人手中。荥阳又是一个大郡的首邑,荥阳郡辖七个县城,又当冲要之地,著名的虎牢关就是在治区之内。历史上楚汉相争的要地广武,也属于荥阳。
安禄山的部队快速地推进,大军沿黄河南岸西上,向洛阳进攻,其余的小股部队,一二千人一伙,出掠河南东南区的富饶城镇。许多城守,逃亡或投降,敌人来得太快了,各地的防卫又太差了,根本不曾有正规的抵抗,一个城又一个城落入了胡兵的手中,一天中会失陷几个城镇。
安禄山西上攻洛阳的部队,也很快速,虎牢关虽然是险隘之区,利守难攻的,但是,封常清招募来的新兵,连起码的基本训练都未曾完成,他们看到胡人的骑兵狂悍地奔来,心理上先慌乱了,再加上大部分兵士不会射箭,虎牢的防守战在一天中就崩溃了,封常清竭尽全力才能收集败散的部队,退守偃师,看看不行,又缩短防线,退守罂子谷以南的葵园。
安禄山的骑兵疾进着,不让封常清有喘息的机会,官兵才退到葵园,战争就开始了,只有一个时辰,那些新兵又溃散了。封常清退守大唐皇朝的东都洛阳的上东门,那是守城战。然而,安禄山的兵如潮涌到,封常清守东面的城门,安禄山则先攻破了南面的城门进了市区。封常清再退保皇城,但他已到了无可战之兵的地步。这位纵横西北的名将在皇城宣仁门打了最后一仗,败入内苑,击破一边苑墙,向西逃出,再收散兵奔逃。洛阳城在十二月十三日陷落了。荥阳城是初九日陷落的,前后只五日,安禄山的部队推进了二百七十里,攻陷著名的虎牢关和几个小城镇,最后占领洛阳。从起兵之日到攻占洛阳,一共只有三十四日。
在洛阳的皇族,东都留守官员,以及地方官等,大多来不及逃出,降在贼中,河南尹达奚珣投降了,东都留守李憕不肯投降,被俘后为安禄山所杀。
封常清逃到陕州,和高仙芝的军队会合。封常清是高仙芝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他们私谊好,又彼此信任,封常清力言以目前的兵力,决不能在陕州作战,他主张退守潼关以阻敌入关,高仙芝接受了,但安禄山的先锋已到,他们又打了一个小败仗,才能退到潼关,再布防线。
当洛阳迅速地落入安禄山手中时,长安城无法再保持平静了,皇帝向朔方、河西、陇右征召兵马,尚未赶到,而河南地区,似乎已全部为敌人所占,长安起了风波——那是上层阶级掀起的政治风波。
人们并不真以为安禄山能攻入长安,因为太平长久了,大家对战争缺少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