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by古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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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茫然看他,这个眼中有怜惜之色的英伟男人,高大有力骠悍温存到可以包容她的一切,从没接过这样的客人,王侯的霸气、高超的经验、洞悉人心的险恶、当他高兴时可以让你跟着狂喜,但这样的人,当他怒了,恐怕天地都要为之变色,恐怕身边的人,都要连渣滓都不剩下。
让她想起,伴君如伴虎。
她摇头,拒绝了他的诱惑,眼睫再次闭紧,仿佛厌倦尘世,但她想到了他,于是就有了绝尘的笑——
“他总认为自己是个无趣的人,但跟他在一起,哪怕就一个时辰,听他说起那些典故人情风俗奇闻,我就忘记了时间,我和他在一起一定不会无聊,一直都可以很开心,多少钱都买不会开心不是吗?随便哪个想我当他们小妾的老爷少爷都比他强吗?但和这些人在一起,连上床都要睡着了。”
刘彻确实有点惊讶,听到一个妓女说这些话,他的掠夺因子因而升腾,他一把抱起她,扔到床上,就欺上去——
“在我的床上,只有被玩晕的女人,我倒想见识一下能睡着的。”
胭脂没有送出去,在沧海消失在窗口后,司马迁有些失魂落魄,当回到自己家中,才发现一直紧攥在手里的胭脂盒不知何时已经不见。
第二日,皇帝坐在金銮殿上,一切如常。毫无预兆,忽然就点出了自己的名字——“司马迁,上次你说给朕听的商贾之策,再给朕说一遍。”
太史令在全无征兆下,显然非常惊讶,这坦白地表现在脸上,空白的表情,凝滞的神态,几乎是让全朝百官等了若干秒,他才明白过来,并开始一一细答——看不出皇帝的钦点对他有多大受用,虽讶异但不轻狂,虽年轻但不出色,但难以否认,但这个继承父志承担史官一职的青年,满口离经叛道统统为商人出头时,很难有人有反驳他的力量,他说话不带停顿,每一句都衔接紧密,就像江河溪水一样自然流畅而太过严丝合缝,当他阐述这些思想他的姿态又太过谦虚谨慎,好象时时等待有人打断将他反驳——但没有人敢,因为他是皇帝钦点。
书生气、不懂察言观色、有些才华、有些用处。皇帝终于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也在这天记住了司马迁这个人。
7
过端午的日子,天闷又热,就算待着不动汗水也会湿透衣裳,司马迁在书市里流连了一整天,汗流浃背,直到各家各户早早收摊回家过节了,他抬头一看太阳有些斜沉,才想起今天的粽子没吃,就近在街边买了两个随手提着,却用另只手全拎了一大筐尘埃杂书回家。
在家洗个干净澡,坐在院子里看了会杂书,又闲不住了,穿戴整齐,就关上门往太书院去了,一路上,家家户户都在过节,虽然不若年关时热闹,但好歹凑个人数喜庆。到了太书院,人更是早散了。这种常人的孤寂,他反而觉得清净,就手拿起自己昨天写好的世家批注,又细细读了遍,再拿朱红小楷改了浇,还觉得有些不满意,爬上爬下翻进翻出,终于给他找到本典故核对,折腾半天,狼狈到一身大汗,赶紧在天井里打了一盆水搁着,脱了鞋袜,把脚都泡进去,瞬间的沁凉直达心肺——头顶是绿藤,眼前是书卷,脚哗啦哗啦可以拨着水花,心远地自偏大抵如此了。
结果,忘带东西的同僚一进门看他居然还在,大为惊奇:“今晚皇上宴席百官,太史令不去吗?”
整个忘记了,皇上宴得是肱骨之臣,谁去谁不去谁会记得呢?——那些太监会记吧,每次有这种事,他们总会站在大殿边上,阴阴地盯着你,阴阴地记下你的一言一行。能在他们紧密包围下依旧活得滋润服帖的,怕也只有皇室这样不凡的血统。
皇室大宴,觥酬交错,笑语缤纷,皇帝身边不知道抱着的是哪个妃子,照旧美丽绝伦闭月羞花,猩红地毯上不见执绸舞女的翩倩,反倒是扬鞭的壮士豪迈喊着号子,威武驱赶起敌人,沙场一下子就离得很近,谁都看得出,这是为即将凯旋的将军而奏的序曲——一杯杯的烈酒,一桌桌的佳肴,一句句都是颂歌扬德。
这,不无聊吗?
司马迁趴在桌上,满殿飘的不知道什么香浓郁而热烈,配合舞蹈放歌恰到好处,醉酒的人更乘兴满嘴呼呵灌起他人,还不断有人举杯呼喊着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有些癫乱,总得如此,好象这才叫尽兴。司马迁趴着也不行,照样有嗜酒者个个都敬酒,个个都要你回敬,拎起你脖子就匆忙灌进满口烈酒,这才像话。
从盘里拿了两个糯米青棕,做得甚是可人,小巧如拇指,晶莹剔透。在人们都尽兴狂欢之际,不合时宜的司马迁悄然遁出,兴致勃勃抓着两个小青棕,边走边吃,今年端午的粽子到底还是吃了。
走在宫道上,看见当值的小太监站着站着就打起瞌睡,想他年小受欺恐怕今晚连粽子都没捞到尝,便过去把剩下那只轻轻放进他衣袋里,小太监竟没醒过来。司马迁刚收回手,身旁就传来女子的轻笑,酣然怡人,虽有嘲笑之意但也娇俏可人。他一回望,心中立时有数,看这年轻女子面相无疑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富贵之相,虽然身着宫女服饰,但掩不住的天生丽质却是比刚才大殿里的烛火更加明亮,其肤色在黑夜里竟显出雪花一样的白皙。她见司马迁出神望她,当他也抵不过自己倾城一笑,眼里便有得意之色,微微抿了杏唇,身姿优雅地福了福,一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却毫不回避畏缩,确实大胆。“大人,回神了——”再次发出银铃一样快乐的笑声,她伸出纤纤长指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他才赶忙后退,却是连连作揖。
这样一闹,小太监给吵醒了,揉揉眼睛,望向他俩,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茫然问:“子夫姐姐,你也来宴席伺候吗?”
她眼里幽幽一暗,不复适才潇洒:“什么伺候!以后他们都要来看我脸色——”嘎然而止,想是察到自己失态,微微有点不安瞥了眼司马迁,见他没有异样,才有些幽怨:“只闻新人笑,谁听旧人哭?”
他不便多言,也就自然走了,倒了身后小太监摸到了那枚粽子,惊喜不已连连问谁做的好事?只听到年轻的宫女自如叹道:“你只管吃便是,你喊我声姐姐,我自当有所照顾。”“姐姐一定会有善报的!小米子多谢姐姐。”“算你嘴甜,有事多想着姐姐,就没白喂你……”
——这宫廷,就是一食人兽,人要想要活下来,该如此吧。
人未老,色先衰,皇帝要的无非是色,离色衰爱弛前,还有好一段风光,就算知道结局哀凉,也会有多少少年人甘心赌上青春,博君王一段爱恋,博家族一门豪奢,博天下一个传奇。
《货殖列传》的初稿已经完成,也呈给了皇帝,皇帝的口味一向难以捉摸,官员想他只是像换女人一样换换新鲜口味,断不会轻易修改重农抑商的国家政策。司马迁的种种经济思想完全不被当时人所理解,更多人当他是迎合皇帝刻意而为,见到他后言谈里就颇有讽刺之意。
司马迁倒无所谓,现在的是非到后世总有评价,荣辱得失,总归会湮没于尘土,哪怕现在得宠得势的风云人物,百年后、千年后,又给人间落下多少口舌?边整理史料,他也边开始了创作,预备继父志,写出一部通史。
皇帝听说了他要写通史的事,萌出些兴趣,当日就召他进宫讲解。读过那本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文稿后,刘彻略有重用他之意,哪些是人才哪些是庸才,刘彻自然心里清楚,但对司马迁的素来品行一直不对胃口,终究嫌他太过迂腐,缺乏豪放洒脱,又有些笑话这个对妓女认真的酸书生,所以就算屡屡惊于文中经济策略的先进开明,但也从不与他深谈。直到听闻通史的事,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将是本惊世之作,也就忍不住宣了司马迁觐见。
司马迁进宫时,正是晌午时分,刘彻批完奏章,有些疲惫,便也忘了宣召太史令的事,躺在软塌上浅眠。皇帝在午休时,谁还敢放人进去?本来就是流火季节,司马迁一路匆匆赶来又被挡在外头暴晒,汗水流得哗啦哗啦,因为著作他日以继夜不敢懈怠,身上被汗浸出了痱子,挠痒不止,精神上太过疲劳以至到了炎热时节数天都难以进食,人也十分消瘦憔悴,竟不像太史令倒像是哪来的村夫。
眼下,他只想找个凉快地方也合下眼,这一路被太阳晒得有些昏头,他就问边上侍卫哪有可以躺躺的地方?那侍卫头领见多了不凡人物,看他模样衣着身份,就有些看不起他,存心往花苑指了指,司马迁客气道谢,就真往后妃玩赏的花苑去了,全不知,一圈人等着看他笑话。
花苑之大,也是超乎想象,层峦叠嶂,假山林阴,连小瀑布都做得逼真。司马迁在一路绿荫花香下,走走停停,看看摸摸,比起人工修饰之美,他对这些珍奇罕见的花草林木更为欣赏,一边后悔自己上朝这么久怎么都没发现这最理想的休憩之地,一边就溜达到了一汪可容两人大小的泉眼边,看那清水透彻,幽深殷凉,忍不住四下张望,一看这里很是僻静,身体粘腻中更加刺痒,水又这么冰凉入骨——于是不管了!脱了外褂和罩衣,露出斑斑点点的上身,就双手撑在泉眼边上,吸口气后深深把头埋了进去——后妃取水泡茶的珍贵泉眼,连皇帝都甚为喜爱的芳洌清爽,就这样被无知的司马迁糟蹋了!
这片泉眼正好留在一颗千年杉树之下,树影婆娑,泉水灵秀,这一树与一泉雅致出尘,正是花苑点睛之彩。司马迁只以为自己找到了好地方,扑腾玩水,喝了几口下肚,更觉甘甜,拿来洗浴了上身和脸,只觉得身上的瘙痒渐止,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就直接把衣服折好垫做枕头,自己俯身趴在泉水浸过的阴凉处,舒爽轻快地沉睡过去——
“不要动,乖……”沉重的书倾倒在他背上,压得难以呼吸,他想把它们扶起,它们反而更如千斤坠压得更沉,都是非常罕见的书籍啊,必须扶起来——朦胧里张了张眼,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宝贝……”
汉武帝刘彻,大汉最伟大的天子,眼里有显见的怒意,这在他成年后已经很少表现和流露了,胆敢惹他发怒的人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他难以相信自己脚底下踩着的这个蠢货会无知到这种地步,这就是他任命的太史令?连私闯后宫禁地这种死罪都犯得这么光明正大!自己越是踩得用力,这人反而“宝贝宝贝”叫得更凶——不知道他和那妓女平常是怎么玩法?忽然蹦出来的恶意,令帝王挥手遣散了部从,转而收回脚力,打算细想想怎么玩弄这个睡得和死猪一样的男人。
瘦到骨架凸显,原本还算衣服架子的高挑身形离了衣服只剩下皮了,再看皮上的红点一片一片爬得恶心,整个人好比一条超大毛毛虫,那么可恶。帝王是不会自己亲手玩弄的,好整以暇坐在树下侍卫早就安置好的金椅上,命人就近叫来一个小宫女,小宫女吓得哆哆嗦嗦只能按他旨意做事……
——只是个梦,只是个梦,沧海,我什么时候丢掉了你的胭脂?那天的雨真大,不要再哭了,不要再哭了。她的手指,在摸着他,脖子胸膛和下身,下身激昂,渴望占有她的柔软,当她把长长头发落在他胸膛,有些痒了,他感觉到她的手指发抖得厉害,忍不住他就握起了它,放在自己唇边上磨蹭,小心安慰:“我就带你走,我只有你。”
司马迁睁开眼,好象看见了他的女人,他轻轻摸着她咬得快滴血的嘴唇,轻轻拉起她半褪的衣裳,温柔地为她顺顺乱掉的长发,甚至用磨出老茧的指腹一一抹干净她狼狈的泪痕:“再也没有人能勉强你做任何事,娘子,我只想吃你烧的糖醋鱼,我真饿——”
做梦一样的笑了,好象小孩子一样天真烂漫,那是他在心爱人面前才会露出的赤子之情,她是不会笑话他单纯心性的。
“我就做给你、我就——”她喃喃,失魂,只知道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别忘记我。”
他才醒了,猛然一个惊雷,看这光天化日,发生这种违背人伦!完全蒙住了,但立刻就反应过来,竟是首先拿了自己外袍给这可怜姑娘披上,他满头大汗,只差一步就毁人名节,当爬将起来,周围尽是低低嗤笑——这种蒙住瞬间转化成愤怒,四顾,这些人!不是人!
当看到那无疑的始作俑者,司马迁的愤怒在眼里阴沉酝酿,他并不软弱,当世界不允许反抗,好吧,可以妥协,但不能随便侮辱弱小的女子,那算是什么男人?——他一刹那间,根本忘记了这个尊贵的无论对自己干什么事都是应当的男人是自己的主宰自己的帝王,他惟独记得的是一定要给这样的人教训,教训他不能再这样侮辱女人。
他把手里那块石头,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飞快砸过去,重重地擦着帝王高贵的面颊,落地了。
帝王玉石一样的脸上,出现清晰的裂缝,一道血,渗出来了。当其他人从震惊反应过来就要一拥而上,擒住这乱臣贼子时,刘彻慢慢说:“谁让你们这些奴才动了?滚。”
司马迁瞪着帝王,挡着哭泣的小宫女前面,惟恐他喜怒无常伤害无辜。刘彻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是血,有多久没流血了?印象中,幼时的自己也常于游侠为伍,刀枪剑戢,玩耍里总免不了见红。难得的仁慈吧,今天这个人应该死了一百次,但不可否认他的梦话、他的动作、他的柔情都让自己愿意不计较他的死罪。
——“穿上衣服,朕要听听你说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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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事,就这样结束了。皇帝竟容忍了他的犯上,自己的脑袋还好好挂在脖子上,想起来都是奇迹,每次再见到皇帝,就觉得有点后怕,在写完通史之前,他不能死。他知道,皇帝一直厌恶他,从他的样貌到他的为人甚至他的文稿,他都不讨皇帝欢心,何况他污了他最喜爱的灵泉。
皇帝可能还没想好怎么处死他才最解气,索性让他自己掂量畏惧去,于是再也不提他名字。
这样,不知不觉,叶子都落下的时候夏天已经过去了。每月初三仍然领到俸钱,但再也不去百花楼,曾经的沧海已经不在,那里已经有了新的花魁,隐约知道是那人安置在了某处行宫,现在还是被喜欢着的;他的女人,还有人可以再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