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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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个当差的,每月连饭钱十二元,懂得两三句普通话。但恐怕很有点懒。如果再没有什么麻烦事,我想开手编《中国文学史略》了。来听我的讲义的学生,一共有二十三人(内女生二人),这不但是国文系全部,而且还含有英文、教育系的。这里的动物学系,全班只有一人,天天和教员对坐而听讲。
但是我也许还要搬。因为现在是图书馆主任请假着,玉堂代理,所以他有权。一旦本人回来,或者又有变化也难说。在荒地中开学校,无器具,无房屋给教员住,实在可笑。至于搬到那〔哪〕里去,现在是无从捉摸的。
现在的住房还有一样好处,就是到平地只须走扶梯二十四级,比原先要少七十二级了。然而“有利必有弊”,那“弊”是看不见海,只能见轮船的烟通〔筒〕。
今夜的月色还很好,在楼下徊徘〔徘徊〕了片时,因有风,遂回,已是十一点半了。我想,我的十四的信,到二十,二十一或二十二总该寄到了罢,后天(二十七)也许有信来,先来写了这两张,待二十八日寄出。
二十二日曾寄一信,想已到了。
迅。二十五日之夜
今天是礼拜,大风,但比起那一回来,却差得远了。明天未必一定有从粤来的船,所以昨天写好的两张信,我决计于明天一早寄出。
昨天雇了一个人,叫作流水,然而是替工;今天本人来了,叫作春来,也能说几句普通话,大约可以用罢。今天又买了许多器具,大抵是铝做的,又买了一只小水缸,所以现在是不但茶水饶足,连吃散拿吐瑾也不为难了。(我从这次旅行,才觉到散拿吐瑾是补品中之最麻烦者,因为它须兼用冷水热水两种,别的补品不如此。)
有人看见我这许多器具,以为我在此要作长治久安之计了,殊不知其实不然。我仍然觉得无聊。我想,一个人要生活必需有生活费,人生劳劳,大抵为此。但是,有生活而无“费”,固然痛苦;在此地则似乎有“费”而没有了生活,更使人没有趣味了。我也许敷衍不到一年。
今天忽然有瓦匠来给我刷墙壁了,懒懒地观了一天。夜间大约也未必能静心编讲义,玩一整天再说罢。
迅
九月二十六日晚七点钟
第三章1926年9月28日书信
(五十五)
mydearteacher:
廿三晚写好的信,廿四早发出了,当日下午收到《彷徨》和《十二个》,包裹甚好,书一点没有损坏,但是两本书要寄费10分,岂非太不经济?
我一天的时间,能够给我自己支配的,算是晚上九时以后,我做自己私事——如写信,预备教材,——全得力在此时,其余的时间,也许有闲,但不一定。因此我写信时匆忙极了,好多应当记下来的都忘了,致使我的“嫩弟弟”挂心,唉!该打!忘记什么呢?就是我光知到〔道〕诉苦,说我住的是“碰壁”的房,可是现在已经改革了,我于到校的第二个星期六——忘记日子了,因我没有简单的写日记(也许是十八号),记下来——在住室的东面楼上,有附小的一位先生辞职,她的房间,校长就叫我先搬去,我赶紧实行,就于到校第二个星期六搬过来,此处为一楼,方形,间成田字,住四位先生,图为:
该三人为小学教员,胸襟狭窄,我第一晚搬来,她们就三人成众,旁敲侧击的说我占了她们房间,又说高一级也是好的,重阳快去登高呀,意思是说师范较小学高一级。我听了气愤不过,但因不是做学生,总得将就,忍下去了。次早见面,我还陪〔赔〕笑脸招呼,这真是做先生的苦处,现在她们有点客气了,但是我除陪〔赔〕笑招呼以外,给她们一个冷淡,可是她们太热闹了,总是高朋满坐,否则三人成众,大嘈大嚷,全没一点“师表”气象。而且更难堪的,她们有两位先生自己带老妈婢女来招呼,日间做事,晚间就在她们房内搭床,连饭菜也是老妈自己在她们房内用煤油炉煮食,一小房就是一家庭,可想其污浊局促了。所以,我房门口的过道就成了老妈的殖民地,在那里摆桌子食饭,梳洗,桌下锅盆……堆积甚多,也够看的,不过在我这方面,少交参,关起门来,就是我的世界,一大块向南的都是窗,有生〔新〕空气,不会病了。
这个学堂有点似厦大,从前是师范、小学合在一块,现在师范分到新校去,该处未建筑好,现正筹捐,所以师范教员、学生仍住小学——即旧校——今年暑假后,算是大加革新,分立教务、总务、训育于校长之下,教、总,都有他校参考,惟有训育管日间学业勤惰,又不时有外界什么北伐慰劳会酬〔筹〕款,演剧,赴会,接洽……不是函件就是人来,在这里要分别执行,或交学生办去,或自己办,因时制宜,十分琐碎,又全校各种委员会组织,因地位关系,总得参加,到席,这和你的“相当职务”一样“太繁”而且又管理寄宿,而此校学生正因向日一部分领袖者曾起风潮反对校长,现在虽然平压下去,但愤愤不平之气,每寻瑕找隙,与办事人为难。我上课第一天,学生就提出改在寝室自修——向在教室,但灯暗……——的难题目给我做,现在答应她们在寝室自修,加灯室内,并约于自修时间在室内守自修规则,不得作〔做〕别项扰乱秩序工作,当已通过,明日(廿九)实行,但那么一来,从前自修在教室,聚在一起易巡查,现分散各地,则晚间查堂更苦,然亦无法,所可虑者,除我为训育,对寝室应负责外,其余还有一舍监,现该舍监因恒骂学生、仆人,大有去之之势,学校当局,以为我闲空,叫我兼任——但不加薪——我答以暂则可,久则不可,一请到相当人,我即不管,现一二日间,该旧舍监或由校长授意介绍人令其自行辞职,此人一去,我则更不堪忙了,因早晚舍监应做的,如督率女仆,收拾寝室、厕所……俱由我兼任也。
看你在厦大,学生少,又属草创,事多而趣少,饮食起居又不便,如何是好,菜淡不能加咸么?胡椒多食也不是办法,买罐头帮助不好吗?火腿总有地方买,不能做来吃吗?勿省钱要紧。
广东水果现时有杨桃,甚可口,厦门可有吗?该果五瓣,横断如星☆形,色黄绿。昨晚——廿七——校长请吃饭,在大新公司,共有八九人,俱属同事,菜甚好,精致可口,可惜你没吃到。
广东常有雨,但雨一停立刻就可以出街,无雨则甚热,上课时汗是直流的。前天晚上热极了,无论如何不能合目,手总不停扇,日间也如此。蚊子,现在一面写字一面喂它,蚂蚁也不减于厦门,记得在“碰壁”的房内睡醒,觉手臂甚痛痒,细看是一小蚂蚁,食物也易招徕。中秋的时候,妹妹给我月饼,我已经防备吊起来了,但是蚂蚁还可以沿绳下来,后来我没法,以唐山洗口盂盛饼,外以面盆盛水防之,始得平安,真费事了,而且此间空气湿,衣物书籍动辄发毛,讨厌极了。
我虽然忙,但是《新女性》处我愿意有机会得以发表我意思,难得章周二先生垂青,怎好推却,但是我的作品太幼稚未成熟,你有什么方法鼓舞我?引导我?勿使我疏懒畏缩不前?
现时我在办事上虽似加忙,但较前熟手了,三民主义八班,实则预备一、二、三、四年四班教材,而都是从头讲起,班高的讲快,参考简单,班低讲慢,参考较多,互相资助,日来似觉稍为顺手。总之,此处初做事,要显身手,则不能辞劳苦,宁可做得好自己辞去胜于做不好被人辞,所以我愿意努力工作,你以为何如?
有得北京消息没有,学校近况如何?
祝你健康
yourH.m.
九月廿八晚
第三章1926年9月30日书信
(五十六)
mydearteacher:
今早到办公室就看见你廿二日写给我的信了。现时是卅晚十时,我正是从外面回校,因今日是我第廿的堂兄——教厅长——生孩子的满月,我晚间到城隍庙内的一个酒店赴席,人很多,菜精致,这回是第二次食广东酒席,广东一个酒席——翅席——至少只菜就廿多元,茶水,酒……之类则加倍,所以平常请十个八个客,选得十样八样精致菜,动不动就要四五十元,这种消耗于应酬,实在利害,但礼上〔尚〕往来,有时也不能避免,真是恶习。
每星期五我无课上,所以星四晚有点闲,总想写字,其实要做的事也很多,因星六有三堂课要预备,平时急忙,此刻应当早些预备,但人性总好对不愿做的事偷懒些,也只得稍为搁置它一下。
现时我对教课似乎熟习些,预备也觉容易,但将上堂时,心中仍不免忐忑,训育一方,则千头万绪,学生又多方找事给我做,找难题给我处理,往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校务,舍务,俱不能脱开。前信说舍监要不干的事,现时好在打消了,那么,我省得独自撑持,招人怨骂。
学校散漫而无基金,学生少,各种不完全,在那里当然减少兴味,但是北京的黑暗,一时不易光明,除非北伐军打到北京,或国民军重入都城,我们这路人,是避之则吉的,这样一想,现时我们所处地方,就算是避难桃源,其他不必苛求,只对自己随时善自料理就是了。
从初四到十四,十天没有消息,天天走百多级楼梯上下外出,而另一方面的人,又同时同情境,咫尺天涯,真叫人徒唤奈何了。
睡早而茶烟少食,这是出于自然抑属强制?日间无聊,将何以写忧?
我现时除办校事外,余暇则研究关于党的书籍之与三民主义有关者,其他昔日所好阅览或夙所学习者,实逼处此,束之高阁了,也许将来更熟习些,比现时更省力,则有余力以学文。(报载福建有一派人响应粤北伐军,该派中有昔之师长高义,乃谢之兄之最得力上官,如高义能起来,谢兄自然也有事做,前信提及他,无非愿你多一人见了招呼,林先生处不便说话,切不可代之吹嘘,免林先生为难,又及)
广东几乎无日无雨,天气湿,书物不易存储,出太阳则又热不可奈〔耐〕,讨厌之极。又广东不似外省随便,女人穿衣,三二月一个尺寸花头,高低大小,千变万化,学生又好起人外号,所以我带回来的衣服都打算给嫂妹穿,自己从新做,不是名流,未能免俗,然私意总从俭朴省约着想,因我实非装饰家也。但此种恶习,亦与食酒席一样消耗得令人厌恶。
愿你把你的情形时时告我。祝你安心课业。
yourH.m.九月卅晚十时半
(五十七)
广平兄:
廿七日寄上一信,到了没有?今天是我在等你的信了,据我想,你于廿一二大约该有一封信发出,昨天或今天要到的,然而竟还没有到。所以我等着。
我所辞的兼职(研究教授),终于辞不掉,昨晚又将聘书送来了,据说林玉堂因此一晚睡不着。使玉堂睡不着,我想,这是对他不起的,所以只得收下,将辞意取消。玉堂对于国学院,虽然很热心,但由我看来,希望不多,第一是没有人才,第二是校长有些掣肘(我觉得这样)。但我仍然做我该做的事,从昨天起,已开手编中国文学史讲义,今天编好了第一章。眠食都好,饭两浅碗,睡觉是可以有八或九小时。
从前天起,开始吃散拿吐瑾,只是白糖无法办理。这里的马〔蚂〕蚁可怕极了,小而红的,无处不到。我现在将糖放在碗里,将碗放在贮水的盘中,然而倘若偶然忘记,则顷刻之间,满碗都是小马〔蚂〕蚁,点心也这样;这里的点心很好,而我近来却怕〔不〕敢买了,买来之后,吃过几个,其余的竟无处安放,我住在四层楼上的时候,常将一包点心和马〔蚂〕蚁一同抛到草地里去。
风也很厉害,几乎天天发,较大的时候,使人疑心窗玻璃就要吹破,若在屋外,则走路倘不小心,也可以被吹倒的。现在就呼呼地吹着。我初到时,夜夜听到波声,现在不听见了,因为习惯了,再过几时,风声也会习惯的罢。
现在的天气,同我初来时差不多,须穿夏衣,用凉席,在太阳下行走,即遍身是汗。听说这样的天气,要继续到十月(阳历?)底。
九月二十八日夜H.M.
今天下午收到廿四发的来信了,我所料的并不错,粤中学生情形如此,却真出于我的“意表之外”,北京似乎还不至此。你自然只能照你来信所说的做,但看那些职务,不是忙得连一点闲空都没有么?我想做事自然是应该做的,但不要拼命地做才好。此地对于外面情形,也不大了然。北伐军是顺手的,看今天的报章,登有上海电(但这些电什什〔么〕来路,却不明),总结起来:武昌还未降,大约要攻击;南昌猛扑数次,未取得。孙传芳已出兵。吴佩孚似乎在郑州,现正与奉天方面暗争保定大名。
我之愿“合同早满”者,就是愿意年月过得快,快到民国十七年,可惜到此未及一月,却如过了一年了。其实此地对于我的身体,仿佛倒好,能吃能睡,便是证据,也许肥胖一点了罢。不过总有些无聊,有些不满足,仿佛缺了什么似的,但我也以转瞬便是半年,一年,……聊自排遣,或者开手编讲义,来排遣排遣,所以眠食是好的。我在这里的心绪,还不能算不安,还可以毋须帮助,你可以给学校做点事再说。
中秋的情形,前信说过了,在黑龙江的谢君的事,我早向玉堂提过,没有消息。看这里的情形,似乎喜欢用外江佬,据说是倘有不合,外江佬卷铺盖就走了,从此完事;本地人却永在近旁,容易结仇云。这也是一种特别的哲学。谢君令兄的事,我趁机还当一提,相见不如且慢,因为我在此不大有事情,倘他来招呼我,我也须回看他,反而多一番应酬也。
伏园今天接孟余一电,招他往粤办报。他去否似尚未定。这电报是廿三发的,走了七天,同信一样慢,真奇。至于他所宣传的,是说:L家不但常有男学生,也常有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