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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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太不同了,所以几有世外桃源之感,我来此虽已十天,几乎毫无刺戟〔激〕,略不小心,确有落伍之惧的。上海虽繁〔烦〕扰,但也别有生气。
再〔下〕次再谈罢。我是很好的。
小白象
五,二三。
第四章1929年5月23…25日书信
(一三八)
小白象,小莲蓬!
现时是廿二夜九时三刻,晚饭后我洗了一个澡,随后收拾收拾东西,看看文法,想起执笔,就写一些,但不知小白象此时饭后谈天,抑干什么的,今天我很想得信,明知你没得空闲,说过隔长些写简单些,但我总直觉他话虽如此,其实一有功夫总会写的,因此就难免有希望了,而况十五来信之后,你的情形,十分挂念,会不会颓唐廿多天!……
昨日下午四时发信后,三先生带来韩君从东京寄到的一本《近代英文学史》,是矢野峰人著的,今天收到教部来的预备填寄的信,没有打开,放在抽斗里了。又有一张明片是西湖艺术院在沪展览请参观的。
中央行那张纸,今天由三先生托王去转了一个地方,回来的收据放在平常的地方一起了。
昨今上午我都照常做生活,起居如常,下半天到大马路一趟,买了些粗布等物,自你去后,花钱不少,都是买那些小东西用的,东西买来不多,用款不少,真难为人也。
廿二,十时
小白象,姑哥!
今天又候了一天信,其实你十五那封信,我廿日收到后,到现在只不过三天,但我不知何故总在希望着,你近日精神可好?我的信总不知不觉带有伤感的成分,会不会叫你难堪,小白象,我真真是记挂你,但你莫以为全因你那封信的情形之故,其实无论如何,不在面前,总是要牵连着的。
李秉中五月廿日在北平中山公园来今雨轩行婚,请帖寄商务,是欠资的,三先生补邮资得来,才知是喜柬,不知他在北平可往你那里来没有?昨日你是否忙着吃喜酒去,要是他寻到你的话。今日又收到《北新》第八号一本。
昨夜十时写完上面的几个字就到床上睡了,夜里阿ブ因嘴痛,哭得甚利害,但我醒醒不多久又睡熟,不似前几天从两三点醒到天亮那么窘。早上总起得早,大约七时多起来了,日间在楼下做做生活,夜里读读书,平常多数关起门来,较为清静,这也是我一向皮〔脾〕气,倒也奈〔耐〕烦得下去,而且日子过去三(分)之一了,总理灵榇南下期间,津浦总平安的,其余就要斟酌而行至要。
小刺猬
五月廿三下午六时
(一三九)
小白象:
我盼了两天信,计期应该有得到了,果然,今天收到十七夜写的你的信,如果照十五夜那信一样,我这两天的苦头不至于吃了,原因在前信五天到快到喜出望外,这回七天到,就觉得不应该了,都是邮局作弄,以后我当耐心地等候,至于你,则不必连睡也不睡来执笔的。
明天是礼拜六,这是第二个礼拜了,过过似乎也快,又似乎慢。
咱们的事,如果有人硬来对付,我倒情愿,最怕是软,难于为情,我是怕软不怕硬,讲情不讲理的。
北平并不萧条,倒好,因为我也视它如故乡的,有时感情比真的故乡还留恋,因为那里有许多叫我纪念的经历存留着。
上海也还好,不过太喧噪了,这几天天晴了,颇热,几如过夏(蚊子也多起来了,围着坐要吃人)。昨夜晚饭后八时多,忽然鞭爆大作,有似度岁,又似放枪。先不知其故,后见邻居一样歌舞升平,吃食担不绝于门外,知是无事。今日看报,才知月蚀,其社会可知矣。
我眠食都好,日间仍做织编小衣,天气暖,看看似乎膨亨得有些可以,其他毛病也没有。赵公送来《奇剑及其他》十本,信已转。下星一衣公与程公涉讼于堂云。
小刺猬
五月廿四夜九时卅分
(一四○)
小刺猬:
昨天上午寄老三信,内附上一函,想已收到了。十点左右有沉钟社的人来访我,至午邀我到中央公园吃饭,一直谈到五点才散。内有一人名郝荫潭,是女师大学生,但是新的,你未必认识,她说,马云也在回校读书了。这一类人,偏都回校来读书,可叹。中央公园昨天是开放的,但到下午为止,游人不多,风景大略如旧,芍药已开过,将谢了,此外“公理战胜”的牌坊上,添了许多蓝地白字的标语。
从公园回来以后,未名社的人来访我了,谈了一点钟。他们去后,就接到小刺猬的十九,二十所写的两函。自然,看来信,小刺猬是很乖的,鼻子不再冻冷,也令我放心。不过勒令我的鼻子垂下,却未免专制。我的鼻子,虽然有时不免为刺猬所拉下,但不至于常如橡皮象那样也。
我毫不“拼命干,写,做,想……”至今为止,什么也不干,写……昨天因为说话太多了,十点钟便睡觉,一点醒了一次,即刻又睡,再醒已是早上七点钟,躺到九点,便是现在,就起来写这信。
达夫们所说关于北新的话,大概即受玉堂们影响的。北新门市每日不到百元,一月已有一千余元,足够上海开支了,此外还有外埠批发,不至于支持不下。但这是就理论而言,至于事实,也许真糟,我在此所见的人,都说北新不给版税,不给回信,和北新感情很坏,这样下去,自然也很不好的。
至于开明之股本,则我们知道得很明白,号称六万元,而其中之二万五千,是章雪村弟兄之旧底子;一万是一个绍兴人的,他自己月取薪水百元,又荐了五个人,则其余之二万五千,也可想而知矣。大约达夫不知此种底细,所以听到从绍兴集了资本来,便疑为大有神秘也。
绍原的信,吞吞吐吐,其意思盖想他的译稿,由我为之设法出售,或给北新,或登《奔流》,而又要装腔作势,不肯自己开口。我是决不来做这样傻子的了,拟不答复,或者胡里胡涂的答几句。
此地天气很好,已穿纱衫。我是好的,能食能睡,加以小刺猬报告她的近状,知道非常之乖,更令我放心。今天尚无客来,这信安安静静写到这里,要说的也大略说过了,下次再谈罢。
五月廿五日上午十点正〔整〕
第四章1929年5月26…27日书信
(一四一)
小刺猬:
此刻是二十五日之夜的一点钟,我是十点钟睡着的,十二点醒来了,喝了两碗茶,还不想睡,就来写几句。今天下午,我出门时,将寄你的一封信,投入邮筒,接着看见邮局门外帖〔贴〕着条子道:“奉安典礼放假两天”。那么,我的那一封信,须在二十七日才会上车的了。所以我明天不再寄信,且待“奉安典礼”完毕之后罢。刚才我是被炮声惊醒的,数起来共有百余响,亦“奉安典礼”之一也。
我今天的出门,是为侍桁寻地方去的,和幼渔接洽,已有头绪,访凤举却未遇。途次往孔德学校,去看旧书,遇钱玄同,恶其噜苏,给碰了一个钉子,遂逡巡避去;少顷,则顾颉刚叩门而入,见我即踌〔踟〕蹰不前,目光如鼠,终即退出,状极可笑也。他此来是为觅饭碗而来的,志在燕大,但未必请他,因燕大颇想请我;闻又在钻营清华,倘罗家伦不走,或有希望也。
傍晚往未名社闲谈,知道燕大学生又在运动我去教书,先令韦丛芜游说,我即拒绝。丛芜吞吞吐吐说,彼校国文系主任(幼渔之弟,但非马衡)早疑我未必肯去,因为在南边有唔唔唔……。我答以原因并不在“因为在南边有唔唔唔”,那是也可以同到北边的,我之谢绝,只因为不愿意做教员。因即告以我在厦门时长虹之流言,及现在你之在上海,惟于那一小白象事,却尚秘而不宣。
丛芜因告诉我,长虹写给冰心情书,已阅三年,成一大捆。今年冰心结婚后,将该捆交给她的男人,他于旅行时,随看随抛入海中,数日而毕云。
丛芜又指《冰块》之封面画告诉我云:“这是我的朋友画的,燕大女生……很要好……”
明天是星期日,恐怕来访之客必多,我要睡了。现在已两点钟,遥想小刺猬或在南边也已醒来,但我想,因为她乖,一定也即睡着的。
(二十五夜)
星期日上午,是因为葬式的行列,道路几乎断绝交通,下午是可以走了,但只有宋紫佩一人来谈,所以我能够十分休息。夜十点入睡,此刻两点,又醒了,吸一支烟,照例是便能睡着的。明天十点要去镶牙,所以就将闹钟拨在九点上。
看现在的情形,下月之初,火车大概是还可以走的,倘如此,我想坐六月三日的通车回沪,即使有迟到之事,六日总该可以到了罢——如果不去访季黻。但这仍须俟临时再决定,因为距今还有十来天,倘觉不妥,便一定坐船。总之,我必当筹一稳妥之走法,打听明白,决不冒险,你可以放心。
明天想当有信来,但此信我当于上午先行发出。
(二十六夜二点半)
你的
(一四二)
小白象:
今早(廿七)八时多起来,阿ブ推开门交给我你(廿一)写的信,另外一封是黑省常的,又一份华北报。
我前回经验,是太候信了,苦了两天,这回廿四收了信,安心些了,今天又得信,也是“使我怎样地高兴呀”。
常来信,云得其津妹子信,听我的津同学(甚生疏的)云我与你订婚,叫我详函告知,大约她写信时,我通知的信还未到,近来似乎又喧传起来,而且要自家挺身而出了,必不可免,只得顺着进行。前天(廿五)早发你信后,姑母叫人来通知说已到,要见面,我就上午早粥后到南方中学,谈了一上半天,并在那里吃中饭,回来照常工作。昨日上午不到十二时,姑母来我这里,在我处吃中饭,她未来之先,我同某先生商量,也赞成告诉她一切。饭后崇清之兄生日,其母先托姑母约我同去,我只得同去,电车上下,姑母被我照应后她总回过来照应我,小心之状可掬,我尚未布告,大约窥破八九了,夜九时多才和她同回闸北,今日下午她来我处谈,我打算和盘托出了。
姑母较往粤前瘦了不少,老年奔波,可怜之至,我先问她要钱用否,她说不要,后谈起来,知道在儿子处,有食没得用,回粤又用不少,必也拮据,昨日来时我送她廿元,她过些时又要奔往庐山找希望去了,今天她来,夜饭也许同她去外面食一顿。
星六(廿五)三先生从商务带回四十块锌板,连书一同交给赵公了。昨日收到《良友》二月号一本,三先生交来《新女性》四卷三号,一般六卷三,四号,七卷二号,并不函〔衔〕接的。
母亲高年,你回去日子不多几天,最好多同她谈谈,玩玩,博她欢喜。
看来信,你也很忙于应酬,这也没法的事,久不到北平,熟人见见面,也是好的,而且也借此可消永昼,有时我怕你跑来跑去吃力,但有时又愿意你到外面走走,既可变换生活,活动一些,也可出出风头,你其实也太沉默了,我这两种心理似很普通,但也可笑的。
林卓凤这人本质是好的,待我也好,如果提到我,不妨通知她我在上海,她的病是可怜的,受了朋友牵累了。
北平天气如此热,上海天阴雨还穿绒线衫呢,出太阳才热些,幸而你衣服多带两件回去,否则有些窘了,书能带还是理出些好,自己找书较易。小峰没消息,《奔流》稿没有来。
小刺猬
廿七,上午十时十分
第四章1929年5月27…28日书信
(一四三)
小刺猬:
今天——二十七日——下午,果然收到你廿一日所发信。我十五日信所选的两张笺纸,确也有一点意思的,大略如你所推测。莲蓬中有莲子,尤是我所以取用的原因。但后来各笺,也并非幅幅含有义理,小刺猬不要求之过深,以致神经过敏为要。
阿ブ如此吃苦,实为可怜,但是出牙,则也无法可想,现在必已全好了罢。编辑费可先托老三取出,那边寄来之收条,则暂存,待我到时填写。你的大妹的头痛,我想还是身体衰弱之故,最好是吃补剂,如鱼肝油之类(我所吃的这一种),你可由这回的来款中划出百元之谱,买而寄之,我辈有余而她不足,补助亦所当为。寄以现款,原也很好,但大抵是要移作家用,不以自奉的,但倘能使之精神舒服,则听其自由支配,亦佳。一切由你酌定就是。
姑母来沪,即不发表亦将发见,自以发表为宜,结果如何,可以不必顾虑。我对于一切外间传言,即最消极也不过不辩,而大抵以是认之时为多,是是非非,都由他们去,总之我们是有小白象了。
计我回北平以来,已两星期,除应酬之外,读书作文,一点也不做,且也做不出来。那间后房,一切如旧,而小刺猬不坐在床沿上,是使我最觉得不满足的,幸而来此已两星期,距回沪之期渐近了。新租的屋,已说明为堆什物及寓客之用,客厅之书不动,也不住人。
今天已将牙齿补好,只化了五元,据云将就一二年,须全盘做过了。但现在试用,尚觉合式〔适〕。晚间是徐旭生张凤举等在中央公园邀我吃饭,十时才回寓。总算为侍桁寻得了一个饭碗。同席约有十人,他们已都知道我因“唔唔唔”而不肯留北。
旭生说,今天女师大因两派对于一教员之排斥和挽留,甲以钱袋击乙之头,致乙昏厥过去,抬入医院。小姐们之挥拳,似以此为嚆矢云。
明天拟往东城探听船期,晚则幼渔邀我吃饭;后天北大讲演;大后天拟往西山看韦素园。这三天中较忙,大约未必能写什么详信了。
此刻小刺猬=小莲蓬=小莲子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计此信到时,我在这里距启行之日也已不远了。这是使我高兴的。但我仍然静心保养,并不焦躁,小刺猬千万放心,并且也自保重为要。
你的小白象五月廿七夜十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