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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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班自命不凡的蛇似的艺术家不至于太过目中无人了”。原来如此,无怪她(?)向培良君如此的不共戴天。先生以为将来可以闹出点什么来,现在可知不然了。而她(?)之所以对玉君捧场,许是替自己说话吧!原先我就希奇我校那〔哪〕来一个这样的无耻怪物琴心,然而现在既经识破,也不足为奇了。附原人亲笔函一阅,便知端的。我本打算将她这封信公开到《京副》上也怪好玩的,无奈收信人不表同意,只得作罢。然而琴心这种居心,是不可不鸣鼓而攻之的。将撕了的信重复合起来给人看,自然有点非道学家的态度,可是好在我绝不希望做什么道学家,而且她的行径,代她守秘密的行径,似乎比发表给人知道为更不妥,所以我只可冒死的作名教罪人,偷自宣布人家秘密——这其实收信人已破例了。请先生阅之一笑,亦知文坛上有这种新奇法术。多添自己一个口,只用一人名。
今日《京报》上登有《民国公报》招考编辑的广告,仿佛知到〔道〕这份报亦是《民国日报》一流,但不知确否,它的办报宗旨是偏重那〔哪〕派的政见,报馆报名地点在那〔哪〕里?一切章程如何?先生是认得外面事情比小鬼多许多的,能够示知一二,以定去取否?小鬼程度识见甚浅,自然不配想当编辑,尤其对新闻学未有研究,其所以愿意投入的,自然以为比较“人之患”可以多得点进步,对于学识上较有帮助。先生以为何如?
小鬼许广平
四月廿晚
第二章1925年4月22日书信
(十五)
广平兄:
十六和廿日的信,都收到了,实在对不起,到现在才一并回答。几天以来,真所谓忙得不堪,除些琐事以外,就是那可笑的“□□周刊”。这一件事,本来还不过一种计画〔划〕,不料有一个学生对邵飘萍一说,他就登出广告来,并且写得那么夸大可笑。第二天我就代拟了一个别的广告,硬令登载,又不许改动,他却又加了几句无聊的案〔按〕语,做事遇着隔膜者,真是连小事情也碰头。至于我这一面,则除百来行稿子以外,什么也没有,但既然受了广告的鞭子的强迫,也不能不跑了,于是催人去做,自己也做,直到此刻,这才勉强凑成,而今天就是交稿的日子。统看全稿,实在不见得高明,你不要那么热望,过于热望,要更失望的。但我还希望将来能够比较的好一点。如有稿子,也望寄来,所论的问题也不拘大小。你不知定〔订〕有《京报》否,如无,我可以使人将《莽原》——即所谓□□周刊——寄上。
但星期五,你一定在学校先看见《京报》罢。那“莽原”二字,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写的,名字也并无意义,与《语丝》相同,可是又仿佛近于“旷野”。投稿的人名都是真的;只有末尾的四个都由我代表,然而将来在文章上恐怕也仍然看得出来,改变文体,实在是不容易的事。这些人里面,做小说的和能翻译的居多,而做评论的没有几个,这实在(是)一个大缺点。
再说到前信所说的方法,就方法本身而论,自然是没有什么错处的,但效果在现今的中国却收不到。因为施行刺激,总须有若干人有感动性才有应验,就是所谓须是木材,始能以一颗小火燃烧,倘是沙石,就无法可想,投下火柴去,反而无聊。所以我总觉得还该耐心挑拨煽动,使一部分有些生气才好。去年我在西安夏期讲演,我以为可悲的,而听众木然,我以为可笑的,而听众也木然,都无动.和我的动作全不生关系。当群众的心中并无可以燃烧的东西时,投火之无聊至于如此。别的事也一样的。
薛先生已经复职,自然极好,但来来去去,似乎太劳苦一点了。至于今之教育当局,则我不知其人。但看他挽孙中山对联中之自夸,与完全“道不同”之段祺瑞之密切,为人亦可想而知。所闻的历来举止,似是大言无实,欺善怕恶之流而已。要之在这昏浊的政局中,居然出为高官,清流大约决无这种手段,由我看来,王九龄要比他好得多罢。校长之事,部中毫无所闻,此人之来,以整顿教育自命,或当别有一反从前一切之新法(他是不满于今之学风的),但是否又是大言,则不得而知,现在鬼鬼祟祟之人太多,实在无从说起。
我以前做些小说短评之类,难免描写或批评别人,现在不知道怎么,似乎报应已至,自己忽而变了别人的文章的题目了。张王两篇,也已看过,未免说得我太好些。我自己觉得并无如此“冷静”,如此能干,即如“小鬼”们之光降,在未得十六来信以前,我还没有悟出已被“探捡”而去,倘如张君所言,从第一至第三,全是“冷静”,则该早经知道了。但你们的研究,似亦不甚精细,现在试出一题,加以考试:我所坐的有玻璃窗的房子的屋顶,似什么样子的?后园已经去过,应该可以看见这个,仰即答复可也!
星期一的比赛“韧性”,我又失败了,但究竟抵抗了一点钟,成绩还可以在六十分以上。可惜众寡不敌,终被逼上午门,此后则遁入公园,避去近于“带队”之苦。我常想带兵抢劫,无可讳言,若一变而为带女学生游历,未免变得离题太远,先前之逃来逃去者,非怕“难为”“出轨”等等,其实不过是想逃脱领队而已。
琴心问题,现在总算明白了。先前,有人说是欧阳兰,有人说是陆晶清,而孙伏园坚谓俱不然,乃是一个新出的作者。盖投稿非其自写,所以是另一种笔迹,伏园以善认笔迹自负,岂料反而上当。二则所用的红信封绿信纸将伏园善识笔迹之眼睛吓昏,遂愈加疑不到欧阳兰身上去了。加以所作诗文,也太近于女性。今看他署着真名之文,也是一样色彩,本该容易猜破,但他人谁会想到他为了争一点无聊的名声,竟肯如此钩心斗角,无所不至呢。他的“横扫千人”的大作,今天在《京报副刊》似乎露一点端倪了,所扫的一个是批评廖仲潜小说的芳子,但我现在疑心芳子也就是廖仲潜,实无其人,和琴心一样的。第二个是向培良(也是我的学生),则识力比他坚实得多,琴心的扫帚,未免太软弱一点。但培良已往河南去办报,不会有答复的了,这实在可惜,使我们少看见许多痛快的议论。闻京报社里攻击欧阳的文章还有十多篇,有一篇署名“S弟”的颇好,大约几天以后要登出来。
《民国公报》的实情如何,我不知道,待探听了再回答罢。普通所谓考试编辑多是一种手段,大抵因为荐条太多,无法应付,便来装作这一种门面,故作禀〔秉〕公选用之状,以免荐送者见怪,其实却是早已暗暗定好,别的应试者不过陪他变一场戏法罢了。但《民国公报》是否也如是,却尚难决(我看十分之九也这样),总之,先去打听一回罢。我的意见,以为做编辑是不会有什么进步的,我近来因常与周刊之类相关,弄得看书和休息的工夫也没有了,因为选用的稿子,常须动笔改削,倘若任其自然,又怕闹出错处来。还是“人之患”较为从容,即使有时逼上午门,也不过费两三个时间〔辰〕而已。
鲁迅
四月二十二日夜
第二章1925年4月25日书信
(十六)
鲁迅师:
先后的收到信和《莽原》,使我在寂寞的空气里,不知不觉地发生微笑。此外有《猛进》、《孤军》、《语丝》、《现代评论》等周刊,接连地源源而来。居然,关心大局的人多起来了!小鬼每周中得看这些师资,多么快活呀!
这种小周刊总多半是第一版的首刊出周刊的名字,同版的末尾刊出目录——本期——这不知是否有特别意味比较别的方法佳?“莽原”二字不占篇幅,较《猛进》的封面似觉改良了一步。此外小鬼小小的意见,以为如果将目录放在刊名一起,则成为:
这样一块方的□,放在第一版的第一格前头,就省得读至第三格忽然有一段目录出来分散读者对于该处作品的注意力,否则把这一块方的□设在第一版第二格的中央,似觉特别而引人兴趣,再不然,周刊名仍旧——如第一期位置——而目录则请它去坐(第八版)“交椅”,这是我的心理作用,想着这样,但说不出正当理由来,请参考可也。
《莽原》的性质仍是不满现代,但是范围较《猛进》、《孤军》偏重政治者为宽,所以形式甚似《语丝》,其委曲婉转、弦外之音的态度,也较其他周刊为特别,这是先生的特色,无可讳言的。当《莽原》的各篇接触在我眼中,我即觉着冥昭是先生的作品,此外《绵〔棉〕袍里的世界》,也有不少先生的作风在内,但不敢决定。余如《槟榔集》的作者想即姓向的那位,亦有几分相肖于先生。《走向十字街头》,也是一样,但不知作者是否即荆有麟,而全期则先生只有二篇作品?
在《棉袍里的世界》文中,他揪了朋友来开始审判,取了他“思想”“友谊”……甚至于“想把我当做一件机器来供你们使用”。我当时十分惭愧,反省,我是否亦是“多方面掠夺”者之一?唉!虽则我不敢当是朋友,然而学生“掠夺”先生,那还了得!明目张胆的“掠夺”先生,那还了……得!!!学生而“掠夺”先生,此人心之所以不古也。有志之士,盍起而防御之?!
第二期也许学学做〔作〕文章,但是仍本“粗人干不了细活计”的面目,恐怕还是做〔作〕出来不中用,那时,只请破除情面,往纸篓一捏。然而能否做〔作〕出还是一个问题。
“报应”之来,似有甚于做“别人的文章的题目”的。先生,你瞧第八期的《猛进》,不是有人说先生“真该割去舌头”吗?——虽然是反话——果真如此,唉!我闻阎王十殿中有一殿是钩舌筋的,罪条就是生前说诳,这是(说)假话的处罚,而“把国民底丑德都暴露出来”,既承认是“丑德”,则其非假也可知,而仍有“割舌”之罪,此人间地狱哟!此人间有甚于地狱哟!其实果真定起罪来,第一怪这手不应执笔写出那些牛鬼蛇神的现形,第二怪眼不应见那些……第三怪脑筋不应印象那些……最要的还是怪人世间不应有那些……于舌头乎何有!?
考试尚未届期呢!本可抗不交卷,但是考师既然提前,那么现在的答案完了,到暑假时就可要求免试——如果不及格,自然甘心补考——答曰:
那“秘密窝”的屋顶大体是平平的,暗黑色的,这是和保存国粹一样,带有旧式的建筑法,在画学中美的研究,天——屋顶——是浅色的,地是深色的,如此才是适合.否则天地混乱,呈不安的现象,在“秘密窝”中,也可以说呈神秘的苦闷的象征,靠南虽然有门口,因为隔了一个过道的房子,所以表现暗的色彩,左右也不十分光亮,惟有前面——北——一大片玻璃,这似什么呢?光的一部分就似喇叭口,其余那上下左右和后面就是喇叭管,后面——南——有点光线,喇叭的小口——发音机处——那面横断之亦有光线,从前后沟通之,这是什么解释呢?我摆起八卦阵,熏沐斋戒的占算一下吧!卦曰:世运凌夷,君子道消,逢凶化吉,发言有瘳。解曰:喇叭之管,声带之门,因势利导,时然后言,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这是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亲降灵签,适合于这“窝”的佳兆呢?还是这“窝”的风水好,发出这个应运灵馨的《莽原》呢?那不在本答案之内,就此结束。
此外小鬼也有一点“敢问”求答的——但是绝非报复的考试,虽然“复仇,春秋大义”,学生岂敢对先生仇而且想复,更兼考呢,罪过,罪过,其实不过聊博一笑耳——问曰:我们教室天花板的中央有点什么?如果答电灯,就连六分也不给,如果俟星期一临时预备夹带,然后交卷,那就更该处罚(?)了!其实这题目甚平常而且熟习,不如探险那么生硬,该可不费力吧!敢请明教可也!
午门之游,归来总夹杂得胜的微笑,在洋车中直至学校,以至良久良久,更回思及在下楼和内操场时的泼皮,真是得意极了!人们总是求自我的满足的,何尝计及被困者的窘状,其实被困者那天心理测验也尽施行够了!命大家起立,以占是否多数,再下楼迟延,以察是否诚意,然而终竟被“煽动”了!在最新的分数计算,全对就满分,一半对一半错就抵消了一分也没有,如果全失败了(终被煽动了),自不待言是等于○。“六十分”?太宽了吧!那天何尝“被逼”而“失败”,其实“摇身一变”的法术还未凑〔臻〕上乘,否则变成女先生,就不妨“带队”——其实我的话是岂有此理,男先生“带队”有什么出奇——或者变成女……就不妨冲锋突围而出,可是终于“被逼”。这是界限分得太清的原故吧?!是世俗积习之不易打除吧?!
日昨甘人一篇文发生〔出〕,晶清即受欧阳严重诘问,其后又要求晶清以友谊仍代他保留名誉,勿斥破其为三位一体,一方暗施狡侩〔狯〕,硬谓实有琴心其人,以他的人格,此时何难另找一人冒认琴心,观今日琴心之文,即可窥见,他知道晶清因蔷薇社关系——《妇女周刊》是欧包办得来的,他是《妇周》的太上老君——不敢公然揭出他的底细——晶清人甚圆到,绝不干这种老实得罪人事,这也是实情——所以胆敢以琴心名字,仍出来辩护。像这样的人,最好请文坛上的主笔,取消他的发言权。前些天我也攻击欧一篇文章,题目是“打破一个闷葫芦”,署款是“蚂蚁作于热锅上”。该文草率且未将本意全行泄尽,想是落选,也大佳事。
现社会实在黑暗,女子出来做事实是处处遇到困难。我不是胆小,为避免麻烦,所以我多是先托人打听,不料知识界的报界也是鬼蜮——它未写明报名地点,即是可疑处——也是如此,这真是叫猛进的人处处感着多少阻碍和怯懦,“谁叫你生着是女人呢?”这句话我着实没法解答于老爷、太太之前。
小鬼许广平
四月廿五晚
第二章1925年4月28日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