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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知堂书话-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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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简在《内简尺牍》及《五老集》均在卷首,便取以为例。又与前人谢惠茶
云:

伏蒙眷记,存录故交,小团斋酿,遣骑驰贶,谨已下拜,便欲牵课

小诗占谢,衰老废学,须小间作捻髭之态也。
前者典太多,近于虚文,后者捻髭之态大可不作,一作便有油滑气,虽然比
起后人来还没有那么俗。现在再将卢方赵三公的小简抄出为例,各取其卷首
的一篇,以免有故意挑剔之弊。卢柳南答人约观状元云:

圣天子策天下英豪而赐之官,为首选者既拜命,拥出丽正门,黄旗

塞道,青衫被体,马蹄蹀躞,望灞头而去,观者云合,吁!亦荣矣。然

子欲为观人者乎,欲为人所观者乎。若欲为人所观,则移其所以观人者

观书。

方秋崖回惠海错云:

某以贫故食无鱼,以旱故羹无蔬,日煮涧泉,饭脱栗耳。海物惟错,

半含苍潮,所谓眼中顿有两玉人也。

赵清旷贺人架楼云:

某兹审华楼经始,有烨其光,门下修五凤楼手段,规模自是宏阔,

将见百尺告成,笑语在天上矣。这几篇尺牍看去部很漂亮,实在是不大
高明,其毛病是,总说一句,尺牍又变成古文了。尺牍向来不列入文章之内,
虽然“书”是在内,所以一个人的尺牍常比“书”要写得好,因为这是随意


抒写,不加造作,也没有畴范,一切都是自然流露。但是如上文所说,自欧
苏以后尺牍有专本,也可以收入文集了,于是这也成为文章,写尺牍的人虽
不把他与“书”混同,却也换了方法去写,结果成了一种新式古文,这就有
点不行了。桐城派的人说做古文忌用尺牍语,却不知写尺牍也正忌做古文,
因为二者正是针锋相对地不同。上边卢的一篇却是八大家手笔,或者可以说
是王半山的一路罢?方赵则是六朝谢启之化骈为散者,颇适宜于枯窘及典制
题,不过情趣索然,这正是副启又变做正启之故也。我们再举后来几家,这
种情形更为明显,如《尺牍奇赏》中所选王百榖九日邀友人云:

空斋无一技菊,大为五柳先生揶揄。但咏满城风雨近重阳,便昏昏
欲睡,足下幸过我一破寂寥。
又送笔云:
惟此毛锥子,铦锋淬砺,一扫千军,知子闯钟王之门,得江淹之梦,
谨今听役左右。
又吴从先借木屐云:
雨中兀坐,跬步难移,敢借木履为半日之用,虽非赌墅之游,敢折

东山之齿。
把这些与东坡去比,真觉得相去太远了。明季这群人中到底要算袁中郎最好,
有东坡居士之风,归钱也有可取,不过是别一路,取其还实在罢了。

〔附记〕《茶香室四钞》卷十有《宋人小简》一则,引宋朱弃《曲洧旧
闻》云:

旧说欧阳公虽作一二十字小简亦必属稿,然明白平易,若未尝经意
者,东坡大抵相类,至黄鲁直始专集取古人才语以叙事,士大夫翁然从
之,亦一时所尚而已。方古文未行时,虽小简亦多用四六,而世所传宋
景文《刀笔集》务为奇险,至或作三字韵语,近世盖未之见。予在馆中
时盛暑,傅崧卿给事以冰馈同舍,其简云,“蓬莱道山,群仙所游,清
异人境,不风自凉,火云腾空,莫之能炎,饷之冰雪,是谓附益。”读
者莫解,或曰,此《灵棋经》耶?一坐大笑。

明谢肇淛《五杂组》卷十四云:

近时文人墨客,有以浅近之情事而敷以深远之华,以寒暄之套习而
饰以绮绘之语,甚者词藻胜而谆切之谊反微,刻画多而往复之意弥远。
此在笔端游戏,偶一为之可也,而动成卷帙,其丽不亿,始读之若可喜,
而十篇以上稍不耐观。百篇以上无不呕哕矣。而啖名俗子裒然千金享之,
吾不知其解也。此盖对王百榖等人而发,所说亦颇平允。

(廿三年三月)

□1934 年3 月28 日刊《大公报》,暑名岂明
□收入《夜读抄》

花镜

小时候见过的书有些留下很深的印象,到后来还时常记起,有时千方百
计的想找到一本来放在书架上,虽然未必是真是要用的书。或者这与初恋的
心境有点相像罢?但是这却不能引去作为文艺宣传的例,因为我在书房里念
了多年的经书一点都没有影响,而这些闲书本来就别无教训,有的还只是图
画而非文字,它所给我的大约单是对于某事物的一种兴趣罢了。假如把这也
算作宣传,那么也没有什么不可,天地万物无不有所表示,即有所宣传也,
不过这原是题外闲文,反正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我所记得的书顶早的是一部《毛诗品物图考》。大抵是甲午年我正在读
“上中”的时候,在亲戚家里看见两本石印小板的《图考》,现在想起来该
是积山书局印的,觉得很是喜欢,里边的图差不多一张张的都看得熟了。事
隔多年之后遇见这书总就想要买,可是印刷难得好的,去年冬天才从东京买
得一部可以算是原刻初印,前后已相去四十年了。这是日本天明四年(一七
八四)所刊,著者冈元凤,原是医师,于本草之学素有研究,图画雕刻亦甚
工致,似较徐鼎的《毛诗名物图说》为胜。《图说》刻于乾隆辛卯(一七七
一),序中自称“凡钓叟村农,樵夫猎户,下至舆台皂隶,有所闻必加试验
而后图写”,然其成绩殊不能相副,图不工而说亦陈旧,多存离奇的传说,
此殆因经师之不及医师欤。同样的情形则有陈大章的《诗传名物集览》,康
熙癸已(一七一三)刊;与江村如圭的《诗经名物辨解》,书七卷,刊于享
保十五年(一七三○),即清雍正八年也,江村亦业医,所说也比《集览》
更简要。《毛诗名物图说》日本文化五年(一八○八)有翻刻本,丹波元简
有序,亦医官也。

其次是陆氏《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在族人琴逸公那里初次见到,是
一册写刻甚精的白纸印本,三十多年来随处留意却总没有找着这样的一本
书。现在所有的就是这些普通本子,如明毛晋的《广要》,清赵佑的《校正》,
焦循的《陆疏疏》,丁晏的《校正》,以及罗振玉的《新校正》。丁罗的征
引较详备,但据我外行的私见看来却最喜欢焦氏的编法,各条校证列注书名,
次序悉照《诗经》先后,似更有条理。罗本最后出,却似未参考赵焦诸本,
用那德国花字似的仿宋聚珍板所印,也觉得看了眼睛不大舒服,其实这也何
妨照那《眼学偶得》或《读碑小笺》的样子刻一下子,那就要好得多了。日
本渊在宽有《陆疏图解》四卷附一卷,安永八年(一七七九)所刻,大抵根
据《广要》毛氏说作为图像,每一叶四图,不及《名物图考》之精也。

末后所想说的是平常不见经传的书,即西湖花隐翁的《秘传花镜》。《花
镜》六卷,有康熙戊辰(一六八八)序,陈淏子著,题叶又称陈扶摇,当系
其字。其内容,卷一花历新裁,凡十二月,每月分占验事宜两项;卷二课花
十八法,附花间日课,花园款设,花园自供三篇;卷三花木类考;卷四藤蔓
类考;卷五花草类考;卷六禽兽鳞虫考附焉。讲起《花镜》自然令人想到湖
上笠翁的《闲情偶寄》,其卷五种植部共五分七十则,文字思想均极清新,
如竹柳诸篇都是很可喜的小品,其馀的读下去也总必有一二妙语散见篇中,
可以解颐。这是关于花木的小论文,有对于自然与人事的巧妙的观察,有平
明而新颖的表现,少年读之可以医治作文之笨,正如竹之医俗,虽然过量的
服了也要成油滑的病症。至于《花镜》,文章也并不坏,如自序就写得颇有
风致,其态度意趣大约因为时地的关系罢,与李笠翁也颇相像,但是这是另


外一种书,勉强的举一个比喻,可以说是《齐民要术》之流罢?本来也可说
是《本草纲目》之流,不过此乃讲园圃的,所以还以农家为近。他不像经学
家的考名物,专坐在书斋里翻书,征引了一大堆到底仍旧不知道原物是什么。
他把这些木本藤本草本的东西一一加以考察,疏状其形色,说明其喜恶宜忌,
指点培植之法,我们读了未必足为写文字的帮助,但是会得种花木,他给我
们以对于自然的爱好。我从十二三岁时见到《花镜》,到现在还很喜欢他,
去年买了一部原刻本,虽然是极平常的书,我却很珍重他不下于现今所宝贵
的明板禁书,因为这是我老朋友之一。我从这里认识了许多草木,都是极平
常,在乡间极容易遇见,但是不登大雅之堂,在花园里便没有位置,在书史
中也不被提及的。例如淡竹叶与紫花地丁,射干即胡蝶花,山踯躅即映山红,
虎耳草即天荷叶,平地木即老勿大。这里想起昔时上祖坟的事,春天采映山
红,冬天拔取老勿大,前几时检阅旧日记找出来的一节纪事可以抄在这里,
时光绪己亥(一八九九)十月十六日也。

午至乌石墓所,拔老勿大约三四十株。此越中俗名也,即平地木,

以其不长故名。高仅二三寸,叶如栗,子鲜红可爱,过冬不调,乌石极

多,他处亦有之。性喜阴,不宜肥,种之墙阴背日处则明岁极茂,或天

竹下亦佳,须不见日而有雨露处为妙。
这个记载显然受着《花镜》的影响,山头拔老勿大与田间拔“草紫”(即紫
云英)原是上坟的常习,因为贪得总是人情,但拿了回来草紫的花玩过固然
也就丢了,嫩叶也瀹食了,老勿大仍在盆里种得好好的,明年还要多结许多
子,有五六个一串的,比在山时还要茂盛,而且琐琐的记述其习性,却是不
佞所独,而与不读《花镜》的族人不相同者也。《花镜》卷三记平地木,寥
寥数行,却亦有致:

平地木高不盈尺,叶似桂,深绿色,夏初开粉红细花,结实似南天

竹子,至冬大红,子下缀可观。其托根多在瓯兰之傍,虎茨之下,及岩

壑幽深处。二三月分栽,乃点缀盆景必需之物也。
即以此文论,何遽不及《南方草木状》或《北户录》耶?

我初次见《花镜》是在一位族兄那里,后来承他以二百文卖给我,现在
书已遗失,想起来是另一板本,与我所有者不同。他是一斋公的曾孙,杜煦
序茹敦和《越言释》云:“周君一斋读而悦之,缩为巾箱本重梓单行,俾越
人易于家置一编。”惜此本不可得,现在常见者也只有啸园重翻本罢了。章
实斋《文史通义》板旧亦藏于其家,后由谭复堂斡旋移至杭州官书局,修补
重印行世(见《复堂日记》),而李莼客日记中谓周某拟以章板刨去改刻时
文,既于事实不合,且并缺乏常识矣。常闻有锯分石碑之传说,李君殆从这
里想象出来的吧?

(廿三年三月)

□1934 年4 月2 日刊《华北日报》,暑名岂明
□收入《夜读抄》

颜氏家训

南北朝人的有些著作我颇喜欢。这所说的不是一篇篇的文章,原来只是
史或子书,例如《世说新语》、《华阳国志》、《水经注》、《洛阳伽蓝记》、
以及《颜氏家训》。其中特别又是《颜氏家训》最为我所珍重,因为这在文
章以外还有作者的思想与态度都很可佩服。通行本二卷,我所有的有明颜嗣
慎、吴惟明、郝之壁、程荣、黄嘉惠各刊本,清朱拭刊本,《四部丛刊》景
印明冷宗元刊本,别有七卷本系从宋沈氏本出,今有知不足斋刊本,抱经堂
注本,近年渭南严氏重刻本及石印本。注本最便读者,今有石印本尤易得。
严氏将卢本补遗重校等散入各条注中,其意甚善,惜有误脱,不能比石印本
更好也。

据《四库书目提要》说,《颜氏家训》在唐志宋志里都列在儒家,“然
其中《归心》等篇深明因果,不出当时好佛之习,又兼论字画音训,并考正
典故。品第文艺,曼衍旁涉,不专为一家之言。今特退之杂家,从其类焉。”
这种升降在现在看来本无关系,而且实在这也不该列入儒家,因为他的思想
比有些道学家要宽大得多,或者这就是所谓杂也未可知,但总之是不窄,就
是人情味之所在,我觉得兼好法师之可喜者也就在此。卢召弓序云:

呜呼,无用之言,不急之辩,君子所弗贵。若夫六经尚矣,而委曲

近情,纤悉周备,立身之要,处世之宜,为学之方,盖莫善于是书。人

有意于训俗型家者,又何庸舍是而叠床架屋为哉。对于《颜氏家训》的
批评,此言可谓最简要得中。《提要》云:“今观其书,大抵于世故人情深
明利害,而能文之以经训。”经训与否暂且不管,所谓世故人情也还说得对,
因为这书的好处大半就在那里。直斋称为古今家训之祖,但试问有那个孙子
及得他来,如明霍渭崖的《家训》简直是胡说一起,两相比较可知其优劣悬
殊矣。

六朝大家知道是乱世,颜君由梁入北齐,再入北周,其所作《观我生赋》
云,“予一生而三化,备荼苦而蓼辛。”注谓已三为亡国之人,但是不二三
年而又入隋,此盖已在作赋之后钦。积其一身数十年患难之经验,成此二十
篇书以为子孙后车,其要旨不外慎言检迹,正是当然。易言之即苟全性命于
乱世之意也。但是这也何足为病呢,别人的书所说无非也只是怎样苟全性命
于治世而已,近来有识者高唱学问易主赶快投降,似乎也是这一路的意思罢。
不过颜君是古时人,说的没有那么直截,还要蕴藉一点,也就消极得多了,
这却是很大的不同。《教子》篇中末一则云:

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日,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

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

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
此事传诵已久,不但意思佳,文字亦至可喜。其自然大雅处或反比韩柳为胜。
其次二则均在《风操》篇中,一云:

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梁武帝弟出

为东郡,与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与汝分张,甚以恻怆,数行泪下。

侯遂密云,赧然而出。坐此被责,飘摇舟诸,一百许日,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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