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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涿鹿·炎的最后王孙(出书版) 作者:江南(出版日期:2009-05)-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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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在哪里?

  似乎是要回答我的疑问,狂风忽然向我身旁两侧卷去,在浓雾中撕开了缺口。丝丝缕缕的残雾中,我的十万云师又一次扬旗拱卫在我身边,在我身后的战马上,我又一次看见了常先和力牧,他们还像当年那样英武矫健。

  风卷去又卷回,将原野上的雾气一起抽上了天空,于是飞火化作火红的战旗。他们最后一杆残破的战旗斜插在尸体的胸膛上,战旗被风吹起的时候,我终于又看见了衣衫褴褛的老者。他沐浴在无数人的鲜血中,袒露着宽阔的胸膛,脚下踩着他自己子孙的尸骨,他无声地看着我。

  他持巨大的战斧,花白的虬髯如铁戟一样刚硬地支开。他猛地拍击自己的胸膛,如同敲一面夔兽皮鼓,我忽然看见了愤怒的熊王。

  你可曾猎杀过巨熊?

  我们用长矛刺穿熊王的心脏,直到它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后我们漫山遍野地寻找幼熊,直到最后一只嗷嗷待哺的熊崽,为了将它们全部杀掉。一个真正的猎人,要杀一窝熊而不是一只,因为即使留下最后一只,那也意味着熊王的依然存在。

  我们相信熊崽会在渐渐长大后用一种难以想象的方法获得熊王的记忆,然后它将是新的熊王。它会咆哮着撕碎猎人和他的小屋,为了这一天,熊崽可以等很多年。

  熊是一种记得仇恨的动物。

  杀死熊王而留下幼崽是愚蠢的,那么我们已经杀死的全部幼崽却留下了熊王,是不是更加可笑?

  我看见那双火焰喷薄的眼睛,我以为所有熊崽的怨恨都在熊王的眼睛燃烧。我知道他不会忘记的,那么必须斩草除根。

  我猛地抽出了宝剑,指向战旗背后的老者,我转身想对身后的常先吼叫,说:“我们杀了他!”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次来这里,多少次努力想去靠近这个可怕的人,希望能鼓起勇气杀了他。我已经觉得无法忍受,一定要把这个十七年前的老家伙结束,我也不愿再回到坂泉的田野上!可是我回头,却看见了颤抖的常先,他眼睛里只有恐惧,却没有我。

  “你都已经死了,你还害怕什么?”我几乎想对常先怒吼,难道这个人给他的恐惧能一直带到黄泉么?可是我却吼不出来,我忽然就和常先一起颤抖了。

  回过头来,那个敌人远远地站着看我们,身影魁伟如擎天之山,岩石般的肌肉上挂满了苍红的血痕。他抬头,将巨大的战斧举过头顶。而后,战斧凄厉的铁光闪烁,犬牙般的斧刃呼啸着落向了他脚下的女子。一道完美的弧线划过女子隆起的腹部,破出长长的开口,敌人用骨节嶙峋的手探入了女子身体中,摸索着取出了血肉模糊的东西。他又一次挥斧,伴随嚓的轻响,那团血肉和母体永远地脱离了。他将胎衣抛入草丛,把婴儿举向天空。

  忽然,敌人放声地咆哮起来,他口中喷出了狂风,风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身边回卷。吼声中有撕裂一切的可怕力量,仿佛来自大地深处,我的战士们疯狂地退后,战马的鼻子中喷出了鲜血。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看着血淋淋的大地放声哭泣。我觉得阳光是那样的刺眼,仿佛天地之间拉扯着无数的金线。巨神一样的敌人和弱小的婴儿,他们的声音同声回荡在四野,让十万云师为之震惶。

  敌人扯下了战旗,用那片飞火包裹了婴儿,然后他转过身去,远远地消失在原野的另一侧。那边是庞大如巨兽的云团在天空翻滚,我们静止在那里,直到云团下再也看不见那可怕的身影。

  没有人追击,一种不可言喻的恐惧深深地印入了我们的脑海。我眼睁睁地看着熊王带走了他的子孙,我带着十万云师,我手下有九大神将,我的剑在震动,可是我就是没有勇气举剑说一个“杀”字。十七年来,我无数次来这里,从没有成功过。

  我不是一个好猎人,赢得了那场战争,却在这个敌人面前输掉了自己。

  午夜,黄帝从锦绣的卧榻上坐了起来,赤裸上身,浑身冷汗。

  旁边的御女从睡梦慵懒地醒来,茫然地揉着眼睛,扭动水蛇般的身体,讨好地迎了上去,揽住黄帝的胳膊,赤裸的胸膛贴着他,身体死死纠缠。一般来说这个时候黄帝会露出惬意的笑来,可今天黄帝拨开了御女柔软的胳膊,说:“传风后!”

  黄帝坐在后土殿上出神,殿外传来了甲胄碰撞的响声。

  黄帝把目光放远,看见满身披挂的风后一路走一路响着进来。他背后插着两柄青钺,头顶标着一根雉羽,额心写着天帝的神名,脸上以鼻梁为中心涂成左红右青的阴阳脸,完全是一副上战场的打扮。

  “你唱社戏呢?”黄帝上下打量他,“大晚上的穿成这样。”

  “谁还有心情唱社戏?我这是忠心为主,想到炎帝那个老头子就在涿鹿城里留宿,特意甲胄整齐在殿外保驾。”风后觉得自己一腔热血碰了一鼻子灰。

  “你还是阴谋诡计擅长些吧?要动武,我们不是还有大鸿和英招他们么?”

  “大鸿可比我紧张,他已经点齐了所有云师人马,把城里城外严密地封锁起来,以防炎帝忽然发飙。据臣的研究,炎帝这种早年极度暴烈,晚年极度温和的人,多半都是心性分裂多重人格,非常不稳定。”风后说,“英招却说他感了风寒,所以带上全家老少去五十里外的常羊山露宿养病了。”

  “这种治疗很夸张啊。”黄帝说,“我想他是对于炎帝有心理障碍,所以离他越远越好吧?这样即便那个老家伙挥舞大斧杀上后土殿来干掉我们几个,也不会惊到他养病。”

  “大王你对下属的了解就细致入微!”

  “应龙呢?”黄帝说,“应龙倒还不是胆小之辈,关键时候有股子愣气。”

  “应龙在睡觉。”

  “喔?”黄帝说,“这可就不是一般的豪勇了。”

  “是啊,”风后说,“他说要是炎帝真的发难,也是先找大王,如果大王也顶不住,那他即使醒着也没办法,不如睡觉算了。”

  “唉!”黄帝笑着叹息一声,“你们几个里,我原本有点看不起应龙的,觉得他是个杀猪的出身。”

  “那现在大王以为呢?”风后不解。

  “他根本就是一头猪嘛。”黄帝疲倦地挥挥手,“别折腾,炎帝大典之后就离去了,这个我感觉得到。我找你是说说今日的行刺,四方诸部对于我们轩辕部如今的地位还有怨言么?在盛典上遇到这件事,可对我们名声不好,虽然神农部那个叫刑天动手很是迅猛,好歹帮我们挽回了一点颜面。”

  “怨言那是一定有,不过那个红日也就是夸父族剩下的流民里最冲动的少数几个吧?大王不必挂怀。”风后说,“等到查清了这件事,扫平夸父部的残余就好了。”

  “他很像那个大夸父。”黄帝说,“那时候大夸父作乱,有人说他是个英雄。”

  “好在他不是很像炎帝。”风后想说句轻松点的。

  “我觉得会有的,我有些担心。”黄帝心情低沉,“总在那些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些恶苗在慢慢地长,我们一不小心,就长成大树了。”

  “大王是担心起那些质子吧?”风后理解了。

  “对,很快四方诸侯都要回归本部,下一次玄天大典是十年之后了。现在我们应该考虑那四个麻烦的质子?找地方把他们都打发了,我看着他们老是有卧榻上养虎的感觉,尤其是那个叫蚩尤的。”黄帝想起那个会暴走的孩子,心绪不佳,他今天其实特别留心看了蚩尤,蚩尤被行刺吓得眼泪流了出来,这好歹让黄帝安心了些。

  “臣倒是打探过了,神农部质子平时号称涿鹿城中的一霸,可是胆子奇小,跑得奇快,这种人要是有造反的本事,大概乌龟也能上树了。”风后说,“大鸿说的那事情,大概是这孩子有炎帝的血统,所以力气大得不比寻常吧?”

  “其实,我也是他没什么英雄相,”黄帝背着手踱了几步,“我看到他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有点不安。也许,是他太像炎帝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他哪里像,不过在那群质子中,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炎帝的子孙……十七年前的战场,你还记得吧?”

  风后眼里掠过一丝阴翳,躬身垂手,“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理。容臣一个月之后回报,四部质子不会久驻涿鹿了。”

  “嗯,不要给人落下口实。”黄帝思索片刻,忽然又问,“那四部质子中是不是有一个喜欢穿白衣的公主?”

  “是,大王好记性,那是少昊部的云锦公主。”

  “留下她。”

  “是,不过,”风后有些犹豫,“大王这次不怕养虎为患了么?”

  “就算是老虎,也是只小母老虎,没那么可怕吧?”黄帝说,“我喜欢好看的小母老虎。”

  “我是有些担心这只小母老虎,激怒了您家里那只,”风后双手在胸前比了个爪形,“大母狮子。”

  “随后找个机会做掉他们吧。”风后临去的时候,黄帝在背后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但是也别留着麻烦。”

  “了解了。”风后说,“有个地方,去过的人还没有回来的。”

  〖十八〗别离

  涿鹿城北阿萝的小酒肆里,刀柄会的弟兄们和云锦正一起喝酒。

  “蚩尤,你那时候是真的害怕么?”

  醉醺醺的蚩尤立刻点头如捣蒜,“不害怕我为什么要坐在地上流眼泪啊?”

  “我看你死死盯着红日的头,被你当时的神色吓死了。”云锦跪坐在蚩尤的身边,声音还在微微颤抖,“你当时使劲地捏着我的手,神色那么吓人。”

  “喔,”蚩尤耸拉着脑袋伸手到云锦面前,“如果你觉得被我捏痛了,只好让你捏一下了。”

  “我不怕你捏我啊,我当时也很害怕的。”云锦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是女孩子,肯定怕了。”

  “我是怕你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蚩尤愣住了,眼睛里蒙眬的色彩渐渐退去,一对漆黑的瞳子清晰起来,清晰得古怪。云锦惊慌地拉住了蚩尤的胳膊,在他的眼神下不知所措。

  “你这么关心我,真是死也值得了!”蚩尤拉住云锦,扁起嘴很严肃地说。

  云锦脸一红,摔开了蚩尤的手,“谁要你说这些了?”

  “公主,你不必问他了,他不会说的。神农部的少君可不像小时候那么老实了,他这么大的时候,”魑魅倒悬在椽子上,用手比了个高度,“还是比较可爱的。”

  “人又不是妖精,总会长大的嘛。”蚩尤反驳说。

  “所以现在看透这个人可不容易了,”魑魅幽幽地叹息一声,翻身跳下来坐在蚩尤腿上,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你看他昨天一天满肚子心事,可我昨天晚上逼问他到清晨,他还是一个字都不愿说。”

  云锦脸色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静了很久才小声问:“那……昨晚你在哪里问他的?”

  “他屋子里喽,我经常去啊。”

  “你经常去么?我可是从来没去过的……”云锦垂着头说。

  “公主你不要担心,什么也没有发生,少君没有和妖精裸衣大战,只是不停地重复说我困了我困了我白天真的是被吓到了,好怕怕,就这样。”在角落里和共工赌喝酒的刑天忽然喊,“自从那个小妖精老是夜里去骚扰少君,他就开始跟我睡一个屋子了。我在旁边看着呢。这个家伙非常在乎他的名声,大概是准备把他伟大的初夜留给他的老婆。”

  云锦脸上烧得很厉害,头低得更深了。

  “要是没有刑天就好了!”魑魅娇媚地轻笑,挑逗般盯着云锦看,“我和少君大战,没日没夜。”

  “谁跟你大战?”蚩尤比了个鬼脸,“魑魅你觉得我是个冲动得会跟红日一起往高台上冲的叛逆青年么?”

  “我不知道,”魑魅脸色忽然一冷,又翻身倒悬在椽子上,“公主才会关心这些,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蚩尤歪了歪嘴,古怪地笑笑,“那红日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跟着他往上冲呢?我们神农部都是顺民了。”

  蚩尤转身去看刑天,刑天正和共工赌喝酒,共工喝一杯,刑天喝三杯。刑天似乎已经醉了,刑天完全清醒的时候不算很多,所以蚩尤老是分不清什么时候他在说酒话。那天蚩尤躺在槐树下睡着的时候,炎帝就悄悄地离开了涿鹿,而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刑天一双大眼。刑天又回复了平时的样子,两个人就像平常一样溜达着回城了。

  “刑天,到底十七年前有什么呢?”

  “其实我也记不清了。少君你想,十七年,很长很长的。”

  “那……你为什么会那样?”

  “人喝醉了总要发酒疯的啊,要不然为什么喝醉?喝醉了,就要什么都不想,去发酒疯……”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念叨着,走向暮色中的涿鹿城。

  现在刑天和共工两个人大口喝酒,都有半醉了,可是两个人还在继续喝,赌的是谁先喝醉谁付酒钱。刑天觉得这样比较赚,因为即使他输了,掏的酒钱有一大半都是为自己掏的。共工也觉得比较赚,因为他喝得少就不容易醉。

  其实真正亏的只有老板娘阿萝,因为共工和刑天都没有钱。

  阿萝总是在一旁忙着奉酒,然后抽空拉着刑天的胳膊,贴在他身旁说,“刑天刑天,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吧,我们一起看看银河,说说话。”

  刑天总是急忙说:“唉呀,我有点醉了,不如归去?”

  共工就会趁这个时候说:“那你付钱!”

  这一幕一再上演,阿萝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刑天的酒钱。蚩尤有的时候想,刑天是对的,其实阿萝也只是要一个人不时出现在自己身边,陪她说话,让她不那么寂寞。或许刑天是不是真的留下来,对阿萝也无所谓了。

  身后的木门哗啦一声响,喝酒的汉子们顿时醒了大半,云师气势威猛的战士们手持兵器封住了酒肆的门。

  “哟,姑奶奶您也在这里,是我啊。”看见倒悬在椽子上的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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