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炎的最后王孙(出书版) 作者:江南(出版日期:2009-05)-第2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身后的木门哗啦一声响,喝酒的汉子们顿时醒了大半,云师气势威猛的战士们手持兵器封住了酒肆的门。
“哟,姑奶奶您也在这里,是我啊。”看见倒悬在椽子上的魑魅,领头的士兵小跑着上去作揖。
“嗯?你是谁啊?”魑魅看他面熟。
“您上次割坛子给我们看的啊,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嘛。”士兵乙点头哈腰的说。
“喔,你今天看着不像是来捉叛党的嘛。”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天大的好事!”士兵乙忽然跳上了桌子,展开一张帛书大喝,“轩辕黄帝有诏,神农部大将刑天听令!”
刑天有些犹豫,他不过是个质子的侍卫,轩辕黄帝亲自降旨这种好事似乎轮不到他才对,即便他的少君蚩尤接轩辕黄帝的旨,大概也就是要砍头而已。他不知道吉凶,磨蹭着上前了。
“神农部刑天,勇武仁义,胆略非常,玄天大典击杀夸父叛逆,我意甚悦。今方北土大战,当用人之际,五部当戮力同心,共卫中原。召令刑天领征北铁虎卫,即刻出征,直捣黄龙。”
士兵乙跳下桌子,来到刑天身边,把诏书塞到刑天手里,羡慕地说:“肥缺!肥缺啊将军。军令如火,马匹都已经在外面等您了。”
刑天沉默了好久,似乎没反应过来。忽然,他掂着诏书,咧开嘴笑了,“呵呵,肥缺?有多肥,猪一样么?没有酒,也没有姑娘了,连偷东西的地方都没有,真无聊啊……黄帝觉得我不顺眼么?我可刚刚立功了诶。”
蚩尤呆呆地出神,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了?刑天要走?这个人不该始终在涿鹿城里,和自己过着吊儿郎当的日子,不知道明天是什么,等着黄帝下旨砍掉他们的头么?怎么会?刑天从此就离开了这座城?从此他们的刀柄会少了帮手,女人们不再追赶他们,蚩尤所居的屋外也不会再有男人申讨这淫贱的家伙?
怎么可能?蚩尤用掌根砸砸自己的额头。
刑天挠了挠自己浓密的鬓角,露出一付无所谓的嘴脸。
“少君,以后可不能再酗酒到清晨了,我是不能再来接你了。”刑天说。
“你几曾来接过我?”蚩尤习惯性地斗嘴,“还不都是你犯下什么事儿给圈禁了我去赎你?”
“也是,不过以后遇见棘手的硬茬子别上去硬碰了,你要是打输了,可没我救你。”刑天说,“我救过你的对吧?这个可别否认!”
蚩尤想起赌场里那次,点了点头。
“我还是有用的了,”刑天显得比较开心,“别总看我是个干吃饭不中用只有一付好身板勾引女人的主儿!”
他环顾众人,“你们要恭喜我,我如今是将军了,不能在涿鹿和你们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地混下去了,我要去北方打蛮子,做一番事业,以后我发达了,自然也有你们的好处!”刑天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笑笑,拎起了干和戚,喝了最后一碗酒,走向门口。
“刑天!”阿萝死死地拉住了刑天的袖子,蚩尤看见她眼睛里滚动的泪水。
“有什么必要分别的时候哭哭啼啼么?反正不过要人陪着说说话看星星,有兴趣的时候裸衣大战。有必要那么动感情的样子么?”蚩尤自己嘀咕。
“刑天你这样就走了么?”阿萝问。
刑天停下了,微笑着回过头来,笑容冲淡又柔和,“对不起,阿萝,我差点忘了。走以前,有些话我还是要交代你的……”
刑天低下头去,似乎在思索。他偶尔静下来的时候,就像千万年不动的山峦,于是他的思考也像山峦那样沉重有份量,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会清清楚楚,酒肆里的汉子都瞪大眼睛盯着他,期待他说出那感人之深的告别辞。
刑天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阿萝的肩膀上,抚摩良久,“阿萝……其实我想了很久,一直都想对你说,我觉得……我在你这里欠的酒钱太多了,总该还的。”他笑笑,“我们男人出来混世,迟早得还,”他用手指背刮刮阿萝的面颊,“尤其不能辜负女人。”
“好!好哦!”有个醉醺醺的汉子鼓掌,“是真男人啊!”
于是整个酒肆里的人都跟着鼓掌,刀柄会的英雄们乃至妖精都鼓起掌来,他们也觉得难得听到刑天的真心话。
“所以,债就由我们少君来背吧!”刑天说,“他现在虽然穷,但是年轻,总能赚到钱还你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刑天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在众目睽睽下走了,再也没有回望一眼,好像不是去远征,只是回他的屋子里睡觉。
走进酒肆外的一地月光之中,他仰首看着天空,很长地舒了一口气。
“北方?”刑天忽然说,“听说北方很荒芜,也很冷的。”
然后他就跳上了战马。在士兵的簇拥下,如天神般魁梧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妈的!岂止没有心肝?简直是狼心狗肺!”蚩尤和所有的汉子在同一时刻骂出声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对着刑天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以示义愤填膺。
蚩尤回过头,看见阿萝扶着门框坐倒在地下。月光照在她满脸晶莹的泪滴,又是伤心又是漂亮。在这个喧闹的酒肆里,只有她一个人面对外面的黑暗哭泣。蚩尤听说阿萝的丈夫死了,死在某一次黄帝对外的征战中,一个没有寄托的寡妇和一个质子的护卫搅在一起做点荒唐事,谁都能理解,就像家里厨房中剩了点老姜老蒜,再找块剩下的腊肉丁,一起熬汤凑合凑合,人年纪大了可以不讲究。
可这时候寡妇哭起来就像一个伤心的小女孩,蚩尤按着额头,心想以前她丈夫离开家里去打仗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这么哭泣呢?
她爱谁?她的丈夫还是刑天?
真糟糕,蚩尤想不明白,他想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
“大概是太寂寞了吧?”蚩尤想。
寂寞就像是块毒药,悄无声息地就烂穿你的心肝脾肺肾。
蚩尤想到了这句话,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开始隐隐作痛,难道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吞下了那块毒药?他轻轻抚摸自己的胸臆。
在涿鹿城浑浑噩噩地呆了十二年,跟他一起来的刑天也走了。糟糕的寂寞涌上他的心头,心的周围是一片空虚,空荡荡的疼痛。蚩尤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直依赖着刑天,甚至在饥饿的时候他也会想刑天会为他偷一块腊肉来烤烤。
再不会有人偷肉给他吃了,可那并不是寂寞的原因。往往就是这样,你和一个人在一起很长时间后,你就不愿意离别。虽然他有如此多的大小毛病,没心没肝,嘲笑你的哲学思考,永远拒绝和你讨论你困惑的问题,可是你还是想看见他的脸,知道他就在你不远处,你招手,他就会向你走来。那是种快乐,许多人身处其中的时候都没体会到,直到最终必须告别。在分别的寂寞中,过去在一起的片段在你脑海里飞快地回溯,像是有人扯着时间的线飞速地奔跑。没有什么能避免这种岁月带来的牵挂,除非根本不曾相见。
有人说,相见不如不见。或许因为总是免不了别离。
蚩尤看着外面的黑暗想说:“刑天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刑天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可他明白的时候,已经迟了。
〖十九〗阴谋
蚩尤、雨师和风伯漫步在涿鹿城的大街上,也许是没了刑天这个总是招惹女人的家伙,他们少了很多被人追打的机会,这些日子过得显而易见地平静起来,平静得单调。
“蚩尤,玄天大典的时候你那么想冲上去,为什么又不愿意告诉魑魅和云锦?”雨师想起这个事情来,“她们要是知道你有过这么胆大妄为的念头,估计会乐开花的。我觉得现在的女人都喜欢够凶够狠的男人,她们觉得这种男人比较有雄性魅力,比如刑天。她们看了这种男人会有冲动。”
“你也不是善类,公主和妖精怎么就没看上你?”风伯说,“说起来蚩尤你可真是奇怪,那是行刺诶,不躲你还想往前冲?黄帝那家伙确实杀人如麻,不过又没灭你我全家,他对你爷爷还蛮尊重的样子。”
“风伯你当时什么想法?”雨师问。
“我吓坏了,心想这可不得了,那么多神将一动手,地面都得砍裂啊。急着往桌子下面钻,可没钻进去。”
“怎么?”
“你钻在里面啊,把地方都占了。”风伯撇了撇嘴。
“我不说是因为我没想通,我觉得自己那时候神罩罩的,”蚩尤望着天空停下脚步,“就是心里有个声音对我说,干他妈的轩辕黄帝!杀了他!好!特别有参与精神。可是我仔细想想觉得我为什么要跟着红日往上冲?是很出风头,可也犯不着我去拼命啊。在女孩面前有面子是很好,不过有面子就得人头落地了。”
“说得也有道理,那么你还瞎激动?”
“人激动就像猫叫春,没办法啊!”蚩尤长叹。
“这位公子!”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忽然出现在他们三个面前。
“我靠,别他妈的挡路,”风伯上去在他胸口一推,“没看见我们涿鹿城刀柄会的兄弟们吃饱了在消食么?你木桩一样戳在我们面前,是要我们帮你往下砸砸深么?”
汉子显然吃了一惊,有些窘迫,“在下只是想卖一把宝刀给公子。”
“嗯?为什么要卖给我?我好像从来不用刀的。”蚩尤说,“我们这样的质子在涿鹿城里持刀夜行,很像是要造反诶。”
“唉!”汉子哭丧着脸,“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只见汉子哐啷一声拔出怀里抱的宝刀,舞一个灿烂的刀花,在街心摆开了架势,一时风采无二,凛然生威。他将宝刀挥舞开来,且歌且叹,“可怜我东出若水,经行千里,远来涿鹿,投亲访友。不料路上生枝节,山贼劫掠尽行囊。千辛万苦到涿鹿,隔年亲人又远迁。呜呼,当真好生的悲惨。吾其悲悲悲……”
周围聚起一大帮闲人看他舞刀,前三后四左五由六,一团雪光如球,一起鼓掌喝彩,“好!再来一段!”
“我下狠心,卖宝刀,凑齐川资好还乡,孝顺严父拜高堂。谁知道涿鹿妄称大,无人有慧眼。家传刀虽好,只得铜铁价。我只求天开眼,赐我识刀人!”汉子一套刀舞完,踏着小步进到了蚩尤面前,“只求公子开慧眼,怜我贫苦买宝刀!”
刀柄会三兄弟面面相觑,汉子已经被四周砸过来的铜板打了个鼻青脸肿。
“好!再来一段啊!”闲人们高喊。
“原来也是外乡来的英雄!”风伯微微点头,“那我们兄弟是该仗义援手的。”
“喂,壮士,”蚩尤问,“我们怎么知道你这是宝刀?我十个铜板买把菜刀也切得肉!”
他这是担心自己身上钱不够。
“公子不信?看!”汉子一手擎刀,旋身劈斩,只听唰的一声轻响,街边买瓜果的摊子上,一条布幌被斩作两段,切口竟没有一丝起毛。
“真好刀!”人群里一条汉子跳将出来,“壮士,我也是爱刀之人,这刀不如卖给我,我出五百铜板!”
卖刀的汉子显然没有想到会忽然有这么一个意外,愣了一下,奋起一脚把他踹了回去,怒叱:“聒噪什么?没看见我和这位公子谈买卖么?有事一会再说!”
卖刀汉子又堆起诚恳的笑容对蚩尤说:“公子怜悯小人,买了吧!”
蚩尤伸手进兜里摸摸,露出穷酸的笑来,“我没有那么多钱嘿,我连五十个铜板都没有……”
“公子有多少都可以!”卖刀汉子两眼放光。
“为什么他出五十个就可以买?我出五百个都买不到?”想买刀的汉子不服气,一个鲤鱼打挺跳了回来,也是一身好筋骨。
“叫你不要喊不要喊,不喊会死啊?”卖刀汉子恼火起来,跳起来一个旋踢,把买刀汉子放倒在地,跟上去使劲踹了几脚,“我叫你再喊!再喊!”
“你怎么能跟这位公子比?”他回身指着蚩尤,“你有这位公子……这般的英雄之相么?”
四周围观的几十双眼睛从上到下地扫视蚩尤,又上下打量要买刀的汉子,一齐摇摇头,像是一排整齐转动的拨浪鼓。
“那四十个铜板,再多没有了。”蚩尤觉得再不好拒绝他的诚意了。
“成交!”汉子接过蚩尤的铜板,把宝刀放进了蚩尤的怀里,“好刀还要好主人啊!”
眼看着蚩尤他们三个在众位闲人的目光欢送下茫然地走远了,卖刀汉子掂了掂手里的四十个铜板要往袖子里揣。
后面瓜果摊的老板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切了我的幌子,赔钱!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五十个铜板!少了不干!”
“喂!”卖刀汉子大怒,“你可亲眼看见我刚才买了随身宝刀才赚了四十个铜板,你抢钱啊?”
“你这外乡的强龙怎么敢在我这地头蛇面前猖狂!”瓜果摊老板一抖身上的葛布衣,露出精赤的上身,从腰际到颈间,好一条青龙纹身盘着,老板抄起西瓜刀在手中掂掂,一拍胸口咚咚作响,“抢钱怎么了?叫你知道我在这条街的名号叫……”
他忽然哑巴了,看见那些闲客还有卖刀汉子都冷着脸从后腰拔出短刀来,几十柄短刀光芒耀眼。
卖刀汉子从腰带里摸出块铁牌往老板面前一丢,“云师铁虎卫巡街,你的摊子被查封了。”
蚩尤一边走一边挥舞那柄宝刀,有点困惑,“喂,我们走了什么狗屎运?这宝刀,四十个铜板?”
“白菜价。”风伯说,“天下偃武休兵不打仗,兵器卖不动了么?”
“不亏,宝刀也切得肉,”雨师伸手要抢,“说起来我家厨房里的刀钝了好几年了。”
“喂喂!我的!我的,我出的钱!”蚩尤把刀举向天空不给他,宝刀反射日光,狞亮的刀身一闪而灭。
后土殿,刀柄会的全员跪在殿下,如同外地人进涿鹿城那样左顾右盼,眼里透着稀罕和啧啧的赞美。
这里一切都是金色的,巨大的金色陶砖从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