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二年-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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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宗干不是个冲动的人，他必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圣芯心下并不担忧，但她疑惑的是，他要见她的目的。
这个春天对于金国来说，意味着财富，美女和荣誉，这些都是从富饶的大宋掠来的，充满诱人的味道。几乎每一个女真人都对此兴奋不已，这一刻，或许只有朝日殿内的两个身影，毫不动容。完颜宗干背着手站在大殿中央，圣芯推门进来的时候，颇有些惊异，殿内一片肃然，安静的连呼吸都能轻易听到。她保持着与完颜宗干三十步的距离，再未向前。
“你怎么没去城外，全体朝臣不是都应该去吗？”圣芯开口问。
完颜宗干向前走了两步：“命妇也该在城外，你不是也没去么。”
“你叫我入宫的时候，说过我不必为此担心。”圣芯冷冷面对完颜宗干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就这么信任我？”完颜宗干缓缓走到圣芯面前。
圣芯侧头不语。
完颜宗干转身与圣芯并排而立，随即环视着整个大殿：“再过几个时辰，这里将是大金最热闹的地方，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所有人都会为胜利欢呼。”
圣芯依旧没有说话，而是直视着完颜宗干的眼睛，想从中探查出他话语后的秘密。
“你大概不喜欢这种场面吧？”完颜宗干并未回避。
圣芯移开眼神，淡淡的回答：“我有必要为自己国家的破败欢呼吗？”
“你们汉人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圣芯，你太固执了。”完颜宗干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帮你逃过迎接大军进城的尴尬，却无法帮你逃开这次盛宴。”
“你究竟想说什么？”圣芯瞥了他一眼。
完颜宗干不紧不慢的道：“今天即将举行的是国宴，代表了大金的颜面，我必须提醒你，无论你见到什么，都不要作出忤逆皇上的事情。否则，后果很严重，你也是在皇室长大的，应该知道忤逆意味着什么。”
完颜宗干的话令圣芯顿感紧张，他从不会妄自揣测，那双笃定的眼神告诉她，这一夜的宴会，对她来说，或许代表着前所未有的意义。那意义，必定不幸。圣芯的目光有些慌乱，她从完颜宗干的话中猜到自己正面临着一场危机，这关系到她未来的命运。
“圣芯，你是嫁过来的帝姬，是宗贤的夫人，可是这么久了你一直不明白，这里不是大宋，并不是每个人都应该爱你。如果你挑衅了天子敏感的尊严，你就会得到惩罚，因为这里的天子不姓赵。”完颜宗干的表情很平静，但那份平静下面掩藏不住他内心紧张的情绪。
圣芯冷笑一声：“你或许忘了，我是为什么而嫁过来的。”她转身背对着完颜宗干，向皇位的方向走了几步，“我的出嫁，代表了宋金两国的和平，但你们却轻易撕毁了盟约，你说，我现今的存在又代表了什么？”
“如果你看到你那些被押解到上京的女子，就应该感到自己很幸运。”完颜宗干道，“你不过是个女人，永远不要妄想代表政治和或者权力，你现在唯一能代表的，只不过是命运的垂青。”
圣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向殿外走去，冷冷笑道：“完颜宗干，你今天的话让我很厌恶，如同一个无耻的强奸犯在给自己的罪行编造一个爱的名义。”说完，她已经推门而去。
完颜宗干低下头，圣芯对他与日俱增的反感令他多少有些无奈，这个曾经在一眸间迷住他的女子，此刻的眼中除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以外，再无它物。
圣芯在家中逗留了两个时辰，完颜宗贤便带着一队军士回到府中，那罗急忙命人把完颜晟封赏的财物搬进大厅，完颜宗贤却拦住他们，只让这些下人将箱子抬入后园的库房。
那罗不解的问：“皇上御赐的东西，大王为何不拿出来用？”
“这些都是宋宫内的物品，恐怕夫人见到会不高兴。”完颜宗贤卸下腰带，递给那罗，“你们搬的时候也要小心，不要让夫人撞见。”
莫娘端着茶走过来，听到完颜宗贤这么一说，心中顿时莫名的酸涩，似乎为死去的裴满氏伤心。
就在这个空当，圣芯从正厅侧门走出来，淡淡的看着完颜宗贤，从那罗手中接过腰带，轻声道：“晚上是不是还有庆功宴？”
“是啊。”完颜宗贤点点头。
“我已经让聆香给你准备好了热水，一路辛苦，先沐浴吧。”圣芯抬头看着完颜宗贤。
完颜宗贤笑着点了点头：“”
寝室内的木质浴盆中飘着一些解乏的中药，这是圣芯特意让聆香在药店花重金购买的，完颜宗贤浸入水中后，圣芯递过来一条巾帕。她的手在完颜宗贤的脖颈间滑过，他笑着说：“我见到赵棫了。”
“棫哥哥？”圣芯听到此话，惊异的将手伸出水，转到完颜宗贤的正面，紧张的询问，“我听说他受伤了……”
完颜宗贤疑惑的看了看圣芯，顿时警觉的道：“你怎么知道？”
这些战况圣芯本该一无所知，完颜晟不会特意将此消息告诉她。圣芯避开完颜宗贤的目光，敷衍的说：“我让聆香去打听的。”
“他是受伤了。”完颜宗贤将巾帕递还给圣芯，他们之间的动作自然的如同每一对平凡的夫妻，然而他们又都明白，在各自身份的背后，掩藏着一道永远扯不去的墙。
“是谁伤了他？伤得重不重？”圣芯目不转睛的盯着完颜宗贤。
完颜宗贤苦苦一笑，伸出湿漉漉的手摸着圣芯的脸颊：“他若是不受伤，肯定会死，你知道——那是战场。”他的手很厚实很温暖，让圣芯的顿时感到一股暖流袭入，“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没死。”
“是你……”圣芯怔怔的看着完颜宗贤，她内心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完颜宗贤此次回来，似乎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他的冰冷逐渐褪去，在她心中留下一片融化的泉水。
完颜宗贤笑着盯住圣芯的脸，微微颔首。
圣芯顿时明白，完颜宗贤是故意的。
他故意放走了赵棫，原因十分简单——因为她。
第六章生存
大金帝国的庆功宴频繁而喧闹，圣芯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步入朝日殿，这座代表帝国权威的殿堂总是融合着酒气与暴戾，乖张的舒展着与大金一样与日俱增的霸气。完颜家族带领着他麾下几万名铁骑，从遥远的北国出发，短短几年间灭辽攻宋，气势如虹，不可一世。圣芯从完颜晟的表情上看得出，这个君王早已蜕变成了成熟的政治家，他那股足以威慑众人的眼神，时刻注视着殿下这些马首是瞻的将士。坐拥天下，这或许是完颜晟此刻最大的心愿。
完颜宗翰坐在完颜宗干身旁，低语了几句，二人表情都有些波动。圣芯在宫女穿梭斟酒的空当，恰好察觉到了他们微小却异样的举动，心下颇有几分疑惑。几次盛宴，完颜宗干总是与完颜宗翰坐在一起，虽然这样的巧合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但是，圣芯断定其中必有内因。毕竟，完颜宗干和完颜宗望是亲兄弟，而完颜宗翰不过是旁支的子嗣，然而，此刻在这几个人身上表现出来的亲疏关系恰好相反。
圣芯心中黯然的苦笑，她明白，这个帝国正在马不停蹄的成熟起来，然而，与此同时也定然带着逐渐成熟的权力纷争，这是历代皇室都不可避免的规律。
完颜宗望显然很兴奋，站在大殿中央向殿下所有人陈述着这次攻宋的收获，他的每一句话对圣芯来说都异常刺耳，那些被屈辱和不幸连接起来的赔偿相当于大金十年的国库收入，而那些由赵桓典当的女子，正不知所措的等在门外。
完颜晟饶有兴致的听着战报，嘴角露出微笑，当下命令：“把她们带上来！”
圣芯惊诧的看了看完颜宗贤，完颜宗贤的眼神有些黯然，随即握住圣芯的手，低声道：“不要冲动。”
首先被带上殿的是艮岳内二十名嫔妃，她们都正直妙龄，未有生育。当初蔡京为赵佶招纳少女的时候，个个精挑细选，于是此刻站在殿内的，无不是窈窕多姿，妖娆动人。
“陛下请看，这些女子都是宋国皇帝的妃嫔，敬献陛下。”完颜宗望对完颜晟道。
“此次南征，你与宗翰二人立功最大，这二十女子就赐予你二人了。”完颜晟大笑，然后命内侍给这些女子换装，让她们伺候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喝酒。
圣芯愤恨的盯着完颜晟，完颜宗贤立刻挡住了她的视线，示意她收敛一些。这时，圣芯的目光对上了完颜宗干的眼睛，顿时想起白天他对她的提醒。就在她低下头的空当，只听内侍传报，有一曹氏女子不肯换装，完颜晟的眉头微皱，道：“把她带上来。”
曹氏敷着粉的脸，苍白而淡定，丝毫没有屈服的神情，被侍卫强按方才跪下，完颜晟沉下脸，问：“为什么不肯听话？”
曹氏正色道：“我是上皇嫔婢，没有伺候贼人的道理！”
完颜晟的眼神十分锐利，直射到曹氏身上：“你现在不过一个女俘，应该是没有反抗的道理。”
曹氏侧脸不语，并未妥协。
完颜晟叹了一口气，缓缓挥手，只见殿内冲出几名侍卫，将曹氏拖出殿外，其他女子见这一场景，纷纷吓得面无血色。半柱香后，一名侍卫上殿来报，曹氏已被处斩。圣芯听罢，愤然起身，完颜宗贤伸手去拦，却已经晚了，她两步迈出席位，在正对完颜晟的角度停下，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完颜晟一怔，他还未曾见过任何一个人敢如此注视天子的眼睛，况且圣芯的目光尖锐而充满仇恨。这一举动使殿内所有喧杂的声音安静下来，所有人的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圣芯和完颜晟身上。
完颜宗贤立时跟了上来，刚要劝阻圣芯，只听完颜晟冷笑道：“朕道是谁，原来是赵夫人，突然离位有何要事？”
圣芯的眉目间有一种慑人的气势，这本该是一个女子不应具有的决然，她一声不响的咬了咬牙，半晌方才淡淡的回答：“无事，告辞了。”说完，她未及行礼便转身欲去，席间一片哗然。
完颜晟厉声道：“站住！”
圣芯刚走到门口，便被侍卫的兵器拦了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正瞄见完颜宗干紧缩的眉头，他白天所猜测的，完全正确。
圣芯瞟了瞟面前的兵器，转身吸了一口气，从那些殿中央的女子身边走过，来到足以令完颜晟看清她表情的地方，挑着眉道：“陛下，请您体谅我作为汉人，此刻的心情。”
完颜晟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威严，冷笑一声：“朕——凭什么体谅你？”
圣芯毫不回避那种气势，她是个远离家乡的弱女子，与殿中央的女俘没有太大区别，尽管她的身份在金人眼中相对尊贵，但她身体里依然流淌着汉人的血。这时，完颜宗贤跪下，道：“内人恐怕醉了，陛下莫要怪罪。”
完颜晟将眼神由圣芯身上移到完颜宗贤身上，然后轻叹一口气，意味深长的说：“那就让你府中的人将夫人送回府。”
圣芯转身离去，完颜宗干看着完颜宗贤，紧张的皱了皱眉。
那一夜的庆功宴因为圣芯的缘故而进行的略显沉闷，完颜宗贤和完颜宗干都没有提起兴致，直到最终结束，完颜晟才将完颜宗贤留下来。大家都知道，圣芯的傲慢已经成为了完颜晟无法容忍的事情。
完颜宗干站在朝日殿外的栏杆旁遥望月色，寒冷如冬。他无法预知圣芯是否能渡过这次的劫难，但是，他从她的眼中看出来，她正渐渐明白在上京生存下去的真正方法。只要几柱香后，他就能知晓，守得云开是否可以见到月明。
完颜晟对于下臣很少罗嗦，正如此刻对待完颜宗贤，他直截了当的告诉他：“我要给你换个夫人，赵氏暂且降为姬妾吧。”
这让完颜宗贤想起了几年前，当初，完颜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只是那时他的夫人是裴满氏。也许女人的更迭对于完颜家族来说司空见惯，然而完颜宗贤却不习惯于这样轻易而草率的结束一段婚姻。圣芯应该感到幸运，因为她的丈夫是完颜宗贤。
“陛下，臣……恐难从命。”完颜宗贤看着完颜晟忙碌于批复奏折的样子，为难的说。
完颜晟抬头，凝视完颜宗贤：“她虽是宋国的帝姬，但现在宋人已经没有反抗的力量，如何处置她，你不必顾及太多。你若是喜欢宋人女子，押送回来的那些女俘你自可挑几个。另外，朕这些日子在与宗干商议论功封爵的事宜，你此次战功卓越，又属皇亲，朕早有意着拔你……可是，如果你放不下你的私情，朕也只好作罢。”
“陛下。”完颜宗贤抬起头，表情严肃，“臣的第一个妻子是臣自己选的，可是陛下让臣将她降为姬妾，迎娶新夫人，她便带着对我的怨恨死去了，因为我没有能力帮她；臣的第二个妻子是陛下给臣选的，现在又一次是您让臣将她降为姬妾，臣不想再让一个女人因为我的无能离开。”
完颜晟从来没有想过平日沉默的完颜宗贤会有这么细致的想法，裴满氏的死对他来说，是人生的一次转折，也是一次教训。
“可是，朕不能允许亲王的夫人对朕的江山抱有怨恨。”完颜晟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到完颜宗贤身边，“宗贤，朕刚才可以从赵圣芯的眼睛中看到仇恨的影子，她面对朕并不恐惧，这样的女人对于你来说太过危险。”
“她其实只是一个背井离乡的孩子，如果连我都不顾她，她就很难活下去。”完颜宗贤淡然的笑，“臣本就是皇室旁支，略立寸功便得圣上垂青，拟议为亲王，实在不敢接受。”
完颜晟彻底明白了完颜宗贤的心意，但还是进行了最后一次尝试：“你若错过此次封爵之事，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
完颜宗贤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并未回心转意。
完颜宗干感受着清风阵阵，吹散了云海，月亮露出皎洁的光彩，会心一笑。完颜宗贤从后殿出来的时候，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完颜宗干，却未过去，摇摇头走开了。
圣芯坐在花房的旁边，回想着这一夜大殿内的事情，她清晰的记得完颜晟眼中的轻蔑，这使她明白，作为大宋的帝姬不再是一件可以令金人畏惧的事情，她此刻唯一的身份只是完颜宗贤的夫人。正如同完颜宗干所说，这里是上京，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应该爱她。她第一次发现生存的艰难，但她必须活下去。
完颜宗贤回来后，并未多说什么，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走到圣芯身后，给她送上一条遮风的袍子。
东京的神霄观内，芳草已经冒出了嫩芽，赵棫在这里的日子过得清平如水，张虚白成了他交谈最好的对象。从林灵素开始，赵棫就对道士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