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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清宫外史-第7部分

小说: 清宫外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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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这一段话,不论如何轻描淡写,总掩不住军机受了责备的痕迹。因此这道上谕一发,言官的地位,越发抬得高不可攀。而兔死狐悲,眼看贺寿慈丢官出京,那些平日不惬于清议的大老,不免个个自危。    
    其中最不安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兼管顺天府已历二十年的史部尚书万青藜;一个是盘踞总理衙门,以肯受谤作了以前的文祥,如今的沈桂芬的挡箭牌的户部尚书董恂。当然,他们还不敢跟清流为敌,只有怂恿痛恨清流的宝NFDA1来出头抵挡。    
    “言路太嚣张了!”宝NFDA1找个机会跟恭王进言,“长此以往,必定搞成明朝末年的那个样子,大政受言路的影响,摇摆不定,政府一件事不能办。看着吧,党同伐异的门户之习,快要牢不可破了!如今不想办法挽回,总有一天搞成不可救药的局面。”    
    “不见得。上头利用言路,言路才会嚣张。”恭王沉思了好一会,觉得对言路能作适度的裁抑,也是好事,便点点头说:“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试一试。”    
    宝NFDA1自道他的“好主意”是“以毒攻毒”,用言路攻言路,这就得找他的门生了。宝NFDA1是同治四年会试的大总裁,他那一科的门生,如今当讲官、当御史的也不少。    
    由于清流无不名重一时,如果找个无名角色来效驰驱,则蚍蜉撼树,适足以成为笑柄。因而宝NFDA1细心物色,想到有一个人,足以与清流匹敌。    
    这个人叫王先谦,字益吾,湖南长沙人。博学多闻,古文师法曾国藩,颇得真髓。在翰林中以好学著名,经史俱通,对于《汉书》尤其下过一番苦功。谈到学问,连清流亦不能不佩服,但人品就不大敢恭维了,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而细行不谨,已足为正人君子所疾首,宝NFDA1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有把握可以让他听从自己的驱使。    
    “来啊!”他吩咐听差,“到账房里拿送节敬的单子来看。”    
    京朝大老,都有羽翼,各以同乡、世交、年谊的渊源,笼络着一班名士。其中师生的关系最重,不曾受业的,亦可拜门,何况王先谦是不折不扣的门生,所以端午节敬的单子上,他被列为第一等,送的是二十四两。    
    “告诉账房,再封二十四两。另外再看看,有什么扇子之类的东西配四样,送到王老爷那里去。”    
    于是账房封好二十四两银子,签条上写的是“冰敬”。四色礼物是四柄杭州的扇子、两匹江西万载的细夏布、一卷高丽纸、两瓶出使俄国钦差大臣崇厚所送的“俄罗斯酒”。宝NFDA1亲自检点,派人送去以后,又通知门上,王先谦一到,立刻接见。    
    果然,礼一送到,王先谦跟着便来道谢。三节有所馈赠,“理所当然”,此外有什么“冰敬”、“炭敬”,则事出例外,必有缘故。王先谦总以为老师是有什么“文字之役”,或者捉刀写文章,或者代为阅卷,因而寒暄过后,便率直请示,有何差遣。    
    “天气这么热,何敢有所烦劳?”宝NFDA1摇摇头说,“近来心里烦得很,难得老弟来谈谈。你不忙走,我们酒以消暑,曲以遣闷。”    
    所谓“曲以遣闷”,是要招雏伶侑酒,恰投王先谦之所好,大为高兴,笑嘻嘻欠身答道:“老师有兴,自当奉陪。”    
    “时候还早。”宝NFDA1的打算是先谈正事再行乐,所以急转直下地说:“近来言路太嚣张了!”    
    “是。”王光谦不明他的用意,顺口敷衍着说,“此风由来亦非一日。”    
    “此风实不可长。”宝NFDA1接下来又说,“讲官的本分,还在书本上。虽然拾遗、补阙,亦为讲官的职司,到底不比言官。提到这一层,益吾,不是我恭维你老弟,像你这样子丹铅不去手,才真像个翰林。”    
    这两句恭维,又恰恰碰在王先谦的心坎上,“老师谬奖。”他感激地说,“如今一窝蜂哗众取宠,只有老师知道门生的志向。”接着便细述近来用功的情形,《汉书》的补注,《水经》的笺释,做成了多少条之类。    
    “好,好!”宝NFDA1不断夸奖,等他说完,便又问道:“我记得你大考是二等?”    
    “是。二等。”    
    宝NFDA1沉吟不语,那意思仿佛是在盘算,如何为王先谦设法升个宫似的。    
    王先谦心想,今年是乡试的年分,能够放一任主考也不错,不过总得要广东、江南这些好地方,才不枉了见这位“中堂老师”的一个情。正这样在盘算着,宝NFDA1已经开口了。    
    “益吾!”他说,“我再留你在京里住两三年,替大家立个好学敦品,文章报国的榜样。等资格够了,放出去当学政,我一定替你觅个‘善地’。”    
    学政虽是差使,但一省之中,与将军,督抚平起平坐,体制尊崇,而且王先谦颇有一番作育人才的抱负,所以听老师许下这样一个愿,自然欣慰,起身请安,连连道谢。    
    “近来言路太杂。益吾,你也该讲讲话。”    
    这是开门见山道破本意。王先谦终于明白了,送炭敬、赠仪物、许心愿,都是为此。且先把老师的意思弄清楚了再说。    
    “我倒要请教,像这样聚讼纷纭、想到就说、不计后果的事情,以前可有裁抑之道?益吾,你熟于朝章典故,想来必有所知?”    
    王先谦答一声:“是!”细细搜索,想起《乾隆实录》中有一件上谕,随即答道:“乾隆初年,给事中邹一桂,曾有一奏,以为奉旨交议案件,部议未上之先,科道搀越渎奏,易滋烦滋,应请申饬禁止……。”    
    “着!”宝NFDA1很起劲地打断他的话,“正是如此。奉旨交议事件,各部职责所在,该驳该准,自有权衡,复奏上去,上头亦不能不尊重。如果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言官,夹在中间,胡言乱语,侵夺部权,事出纷歧,叫人怎么办事?邹一桂这个折子,真正是洞见症结!不知道乾隆上谕怎么说?”    
    “乾隆上谕亦认为不可。规定遇有发交部议案件,如果科道搀越陈奏者,议复时,应将科道参差的意见,一并叙明请旨。”王先谦知道这个答复不会让宝NFDA1满意,所以一面答话,一面寻思,又想到一个很好的成例,紧接着说:“后来又有个御史,碰了个大钉子。这位御史大概姓范,名字记不得了,为了一件盗案,这位范都老爷上疏,请皇上撤回原折,不必交兵部议奏。高宗大怒,我还记得是这么申饬:‘至于请朕撤回原折,无庸交议,竟似国家政务,弗资六卿,诚伊等御史可以操其行止者。甚属妄诞,着严行申饬。’”    
    “申饬得好,申饬得好!御史讲官,可以操政务之实权,则六卿可废。这话说得太透彻了!高宗纯皇帝,真正是英主。”宝NFDA1停了一下,很郑重地问道:“益吾,这两件原案,你能不能查出来?”    
    “那方便得很。翻一翻《乾隆实录》就有了。”    
    “好!益吾,正言谠论,但愿你继武前贤。”    
    这是很明显的指示,希望王先谦根据这两个成例,奏请整饬言路。这是犯众怒的事,他不能不好好考虑。    
    “如何?”宝NFDA1很关切地问。    
    “言路不可不开……。”    
    “亦不可太杂。”宝NFDA1紧接着他的话。    
    以此立言,亦无不可。王先谦终于答应了。


第一部分 柳堂死谏第12节 名士风流(1)

    正事谈得有了结果,心情轻松,便言不及义了。宝NFDA1问道:“近来听戏没有?”    
    “听了。”王先谦答道,“在同乐园,一连听了八天。”    
    “这么热的天,好兴致!”    
    “是欲罢不能。”王先谦兴致盎然,仿佛提起来还有极浓的余味似的,“四喜班又排了新戏,跟八本雁门关一样,分八天才能演完。”    
    “倒又是大块文章。戏名叫什么?”    
    “叫《五彩舆》。”    
    一提戏名,宝NFDA1就明白了,这出戏的本事出于《明史》,嘉靖年间,严嵩父子当国,门下走狗鄢懋卿巡视两淮,浙江的盐务,特造一座五彩舆,携了他的宠妾,到处骚扰。然而,宝NFDA1却不明白,这一段史实,如何能衍化成连演八天的戏?    
    “这是拿小说大红袍的情节,贯串在内之故。”接着,王先谦便形容与程长庚、汪桂芬齐名的王九龄,饰演海瑞是如何地风骨嶙峋,不畏豪强,余三胜的儿子余紫云演鄢懋卿的宠妾,又是如何地烟视媚行,活色生香,将宝NFDA1听得眉飞色舞,而终究付之于长叹。    
    “唉!想想真是你们当翰林的舒服,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宝NFDA1紧接着问道,“你平常‘招呼’谁呀?”    
    王先谦喜欢招“相公”侑酒是有名的,但在老师面前,不能不加掩饰,“逢场作戏,偶一为之。”他说,“门生于此道不熟。”    
    “这样吧,还是景和堂的人才整齐,看谁在,就是谁。”    
    景和堂主人叫做梅巧玲,也是四喜班的掌班,他门下的弟子,都以云字取名,共有十一云,最负盛名的叫朱蔼云,字霞芬,是光绪二年的花榜状元。宝NFDA1亲笔写了“条子”,吩咐听差送到李铁拐斜街景和堂,同时移席到后园,先取果碟子来喝酒。    
    到得日影衔山,凉风初起,只见听差来报,景和堂的子弟到了。两个人都是十五六岁年纪,白纱衫、黑马褂,马褂上一般是珊瑚套扣。前面一个瓜子脸,悬胆鼻,双瞳如水,正是“状元郎”朱霞芬,后面一个是圆脸,肤白如云,一团娇憨,是朱霞芬的师兄,唱武旦的孙福云。    
    这两个人也都认识王先谦,所以先跟“宝中堂”请了安,接着便双双屈膝,同称一声:“王老爷!”    
    “来,来!坐这里。”宝NFDA1拉着朱霞芬的手,让他坐在自己与王先谦之间,细细打量了一番,皱着眉说:“仿佛又瘦了一点儿!”    
    “可不是吗?”朱霞芬摸着自己的脸说,“每年到了夏天,总是这个样,也吃得下,也睡得着,就是不长肉。”    
    “听说你搬家了,新居叫做‘朱霞精舍’,好贴切雅致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是李老爷。”    
    “李老爷?”宝NFDA1问王先谦,“谁啊?”    
    “李莼客。”王先谦酸溜溜地答道,“他居然也是霞芬的‘老斗’。”    
    “相公”的恩客叫“老斗”,这是要花大把银子才能买得来的头衔,宝NFDA1想起最近读过的一首梨园竹枝词:“挥霍金钱不厌奢,撩人莺蝶是京华;名传老斗浑难解,唤向花间兀自夸”,不由得讶然问道:“他一个户部司官,经年不上衙门,每个月就靠分几两‘印结’银子,那日子过得也够受的,何来看花载酒之资?”    
    “自然另有财源。大人先生的滋润,其一,卖文;其二,举债;其三……”王先谦看一看朱霞芬,接下来说道,“再说,霞芬也无非恤老怜贫。”    
    这是说李慈铭在朱霞芬身上,并没有花了多少钱。但“恤老怜贫”四字,十分尖酸。朱霞芬听了很不舒服,便打个岔,从丫头手里接过银酒壶来,斟了一巡酒,同时向宝NFDA1说道:“今儿我嗓子痛快,伺候你一段儿什么?”    
    “好啊!”宝NFDA1欣然拈髭,“你的昆腔我听得多了,今儿来一段皮黄,怎么样?”    
    朱霞芬应一声:“是!”回头向廊上的听差招呼,“二爷,劳你驾,看李四在哪儿?”    
    李四是四喜班的琴师,早就伺候在那里,一唤便到。于是朱霞芬背着脸唱了一段新学的《祭江》,唱得哀怨凄切,如巫峡猿啼,仿佛将孙尚香的“望帝魂归蜀道难”的心事,都宣泄在那条穿云裂帛的嗓子中了。    
    唱罢道声:“献丑!”再次执壶行酒。接下来便该孙福云唱了。    
    他是家学渊源的武旦,拿手戏是青龙棍的杨排风,清风岭的徐凤英,论唱,无非几句摇板,没有什么听头。所以还是朱霞芬唱,这次是他昆旦的本工,唱的是《长生殿》的“弹词一枝花”,从“不提防余年值乱离”起,以下“北调货郎儿”一共“八转”,一气呵成。等到唱完,连NFDDB笛的李四,都累得脸色青红不定,朱霞芬更是气喘吁吁,笑着说不出话来。宝NFDA1看他如此卖力,又高兴,又怜惜,亲自酌酒相劳,体贴地说:“不能再唱了!就聊聊吧。”    
    于是清谈消酒。朱霞芬和孙福云都是好酒量,轮番劝饮,将王先谦灌得大醉。    
    这一夜也不知是如何回家的?一觉醒来,回想昨夜的经过,仿佛做了一场游仙梦;眼前只是晃荡着朱霞芬的玉树临风般的影子,痴痴地回味着,自己都辨不清是向往还是怅惘?    
    自鸣钟已经打了十一下,王先谦身子发软,还不想起床,听差却来报了:“宝中堂派了人来,问老爷可曾喝醉,今天身子可好?”    
    老师的盛情可感,王先谦想起自己该做的事,便强打精神起身,接见宝NFDA1派来的听差,当面嘱咐:“请你回去上复中堂:中堂交代的话,我今天就办。折子明天一早就递。折底我今天晚上亲自送到府上。”    
    那听差原是受命来催问此事的,便躬身答道:“不敢劳动主老爷,晚上我来领就是。”    
    “也好。”王先谦将封好一两银子的一个红包递了过去,“辛苦你了。”    
    打发了宝NFDA1的听差,王先谦不能不强打精神,向老师“交卷”。他虽是文章好手,但下笔要出于兴趣,才能挥洒自如。这种为了塞责的文字,懒得多想,找出《乾隆实录》来,抄一段邹一桂的原奏,然后在“言路不可不开,但不可太杂”这句话上,发挥一番,便已脱稿。    
    从头看了一遍,不免大摇其头。自觉笼统空泛,塞责亦塞不过去,于是又加了一段。说张佩纶参劾商人李钟铭,而御史李NFDD1接着便上折指李钟铭侵占官地,纵然李钟铭罪有应得,张、李二人本心无他,但形迹上近乎朋比,深恐启门户党争之渐,关系甚重。    
    这一改稍微觉得好些,只是又有一层顾虑,李NFDD1是会试同年,虽然交情不深,但话中有所牵涉,而且隐隐然指他附和清流,有沾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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