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游击队-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接着,这年轻的区长把老洪拉到一间僻静的屋子里,从腰里掏出一封信,对老洪说:
“山里司令部来信了。上级表扬了你们搞武器的勇敢行动,希望你们再接再励。根据你们现在的情况,上级认为组织起来已有条件,要注意发展基本队员,逐渐扩大。同时也应马上着手职业掩护,作为分散、集中的立脚点,掌握和教育队员,在可能情况下,迅速武装起来!……”
“是的!”老洪连连点头,领会了上级指示的重要性,说,“上级的指示很对,很及时。这样分散的、无组织的活动,是有危险性的。的确应该马上着手职业掩护,可是搞什么职业呢?……”老洪在寻思着。
“就在上次我去找你们的那个地方,搞一个炭厂不很好么?”老周建议说。
“对!”老洪说,“我也正这样想,回去我和王强商量一下。”回到枣庄后,这天晚上,王强从车站上下班回来,在小炭屋子里,老洪向王强传达了上级的指示,他们立刻研究如何来执行。在搞职业掩护这个问题上,老洪已考虑成熟,对王强说:
“我看咱就在你这里开炭厂,集股扩大搞,新发展的队员就当伙计,这个买卖也不大用学,谁都会!”
“对!”王强眨着眼同意说,“是个好办法。这庄有几个炭厂,再添个也不刺眼。我又会烧焦,咱庄烧焦的不少,可是能比上我这把手的,也没有几个。我烧出的焦,不会出孬货色,都是白皑皑的,敲着当当响。一百斤煤,包出七十斤焦……我也真不愿再在洋行里替鬼子推小车子啦,明明肚子气得鼓鼓的,可是面上却得装着笑脸,真把我憋死了。”
听到王强兴奋的谈着烧焦,老洪说:“开炭厂是好主意,可是本钱呢?”
“是呀!本钱呢?”王强的脸也沉下来。遇到决定问题的时候,他就望着老洪的脸孔,要他下决心,只要老洪说一声干,他就决心干下去了。在干的过程里遇到天大的困难,他都能用机智来克服,可是要叫他对急待解决的问题拿主意,那就难了。现在他照例望着老洪沉思的富有毅力的面孔问:“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反正从咱这穷腰包里拿不出本钱来,”老洪肯定的说,“只有搞车。如果多组织几个人,不要搞煤,搞值钱的东西,狠狠的搞它一下,本钱就有了。”
王强点头说:“只有这个办法。”不过,他又接着说下去:“最近敌人对铁路很注意,货车上也加强了警戒,一趟车过去后,紧跟着又开出巡路摩托卡,见人就打枪。上次彭亮不是被打穿了裤裆吗?这样搞,困难是有的。”
“困难?有咱们的王强,还怕没办法么?”老洪哈哈的笑起来了。王强望着老洪眼睛在放着光,知道老洪已经有了办法,下了决心了。于是他说:
“你说怎么搞吧!你说怎么搞,咱就干。”
“现在就得委屈你在车站上,再待一个短时间,多注意来往的货车,遇机会大大的搞它一下,我们的炭厂就有本钱了。搞车的人,我负责组织,一定要选那能干的,搞完车,他就是股东,也就是我们可以发展的队员。你在车站上很熟,在搞车前,你设法把那值班巡路的鬼子拢住,不叫他们紧跟车后边出发,那一切就都成功了。关于车上的鬼子,守车上也不会有几个,我们有枪好对付。如果炭厂开起来了,你回来烧焦就是!”
王强说:“行!就这样干,车站上由我对付,你光管车上好了。”
关于搞职业掩护问题,他们研究到这里,告一段落。接着研究如何发展队员。他俩在脑子电翻腾着那些自小和自己在一起捡焦核、一块扒车的穷工友们,考虑到一个面影,就分析这人是否爱国抗日,是否和穷兄弟一个心眼,他的性情,扒车的技术,最重要的是胆量。当老洪想到一个黑脸上有块紫疤的,经常瞪着眼珠子好跟人吵架,但心地却很善良的彭亮时,毫不犹豫的说:
“彭亮算一个。”
“是个好家伙!”王强赞成说,“我也正想到他,又是个扒车的能手,当年不是他甩帽子引起你的抱西瓜么?他又会开车,这是咱们拉队伍不能少的人才。上次搞机关枪和步枪,刚掷下三捆,就到站了,要是我们能掌握住火车头,让他开得慢些,十五捆不全搞下来了么?说到彭亮,我又想到林忠,林忠也该约一下,鬼子占枣庄前,他是火车上的打旗、挂钩工人,又在车头上烧过火,鬼子来了,几次动员要他上工,他不愿干。林忠这家伙,也不熊,有他们两个,整个火车前前后后的一些机器就都掌握了。你说对吧,老洪?”
“是的,我们既然在铁道线上打鬼子,那么我们主要的任务就是对付敌人的火车。骑马的人不摸马的脾性,是会吃亏的,我们很需要这种人。应该约林忠!”
最后他俩又研究发展小坡和鲁汉。提到鲁汉,老洪说:“他勇敢,但是好喝酒,耍酒疯。”
“这我们好好教育他。”
他俩决定初步先约这四个人,由他俩分头去谈,老洪找彭亮、小坡。王强去找林忠、鲁汉。
彭亮是个黑黑脸膛、身体魁梧的汉子。
在战前,他父亲在陈庄南头靠铁路的一个洼地上烧砖,他们就住在窑边两间矮矮的小草屋子里。因为家离铁路太近了,自小他在睡梦里都听到火车叫,不分昼夜过往的火车震得草屋乱动,可是却挡不住他睡觉。彭亮小时和老洪、王强在一起捡焦核,扒车学的也最快。离他家那个窑西边不远,就是车站东头铁路职工宿舍,到车上值班的司机、烧火、挂钩、打旗的工人上下班时,都在这里休息,彭亮小时常在这里打浑,工人们看他还伶俐,都很喜欢他,他也很殷勤的替工人们烧茶倒水,出去买东西,像个小使唤人一样。他父亲常对他说:“你和他们在一起是好事呀!学点本事,将来托他们为你在铁路上找个事,能当上个工人,全家都托福呀!”父亲又对他说:“铁路上的事很牢靠,简直是铁饭碗,一辈子也打不破的!”
十四五岁的时候,他很能做些重活了。有时他提着饭盒,给司机工人送到车头上,还帮工人们干些杂活。往炉里送煤的铁铲,像小簸箕一样大,他也可以端动,往炉里送炭了。他又会用沾油的棉纱擦机器,提着油壶为机器上油。他学什么都很用心,一学就会,而且做起来,简直和车头上的熟练工人一样。他跟着工人跑车出一趟班,能为大家作一大半事情。吃饭时,工人们约他一块吃。到什么地方要买东西,或是到站上去提水,都是他去。彭亮像车头工人不可少的膀臂一样,有时见不到他,他们就很惦念。
一个老司机工人,开车二十年了,人家都叫他张大车,车开得又快又稳。他开车,旅客不觉察就站住了,在不知不觉中,车就开走了。他开车时,经常是眯着眼睛,沉睡了似的坐在司机位置上,像一块雕刻的石像,可是车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从来不出一点毛病。张大车最喜欢彭亮,他经常把彭亮拉到司机座位跟前站着,手握手的教彭亮开车:“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好司机的!”就这样,彭亮很快就学会开车了。虽然,他已是一个熟练工人,工人们为他的事,向机务处请求过,但是却不能为他在铁路上补上名字,原因是没有钱给那个肥胖的机务段长送礼。在旧社会里没有“门子”和钱,是很难找到事情的。没有办法,每当他从火车上下来,工人们从机车的煤柜里,给他偷偷的装一麻袋炭,扛回去换点钱维持生活。
日本鬼子占了枣庄,铁路一时停顿,虽然不久又通了,可是彭亮却死了干铁路工人这条心。因为他家的砖瓦窑,靠铁路太近,鬼子为了保护铁路安全,怕这里藏游击队,用刺刀逼着从站上抓来的人,把窑和草房拆掉。父亲一辈子吃这个窑啊!这白发苍苍的老头,强忍住悲愤向鬼子说理,被鬼子一刺刀穿倒了,血染红了窑边的枯草。这天彭亮不在家,等他回来后,看看窑和矮草房,都被平成了一堆土岗了,亲友已把他父亲和家人都安置在庄里的一座小破屋子里。在一片哭声里,他看到将要断气的父亲,父亲只翻了一下白眼,就死去了。
鬼子修复临枣铁路,正式通车以后,需要铁路工作人员,勒令过去在铁路上的工人上班,不上班就以通游击队判罪。有好多工人就迫上工了,为了生活,只得去。
和彭亮一条街上,有个和他很熟的伪人员,看到彭亮生活很困难就来劝他:
“你会开火车,到铁路上去报个名吧,你不是好久以来都盼着干铁路么?……”
“去你奶奶的。……”彭亮没等他讲完,就红着眼睛把这伪人员轰出门去了。
虽然他自小渴望作个铁路工人,也就是父亲所说的找个打不破的铁饭碗;虽然他听到机车的轧轧声,心都在欢乐的跳动,但是现在他不想干了,因为他不愿去替鬼子作事。怎样生活下去呢?他和自小一块捡焦核的那一班子穷兄弟,偷偷的扒鬼子的火车,从车上弄点炭和粮食来糊口。可是前些时鬼子警觉了,子弹打穿了他的裤裆,这些日子他没有再去扒车,眼看就要饿肚子了。
这一天,彭亮坐在街边的墙角下,低着头晒太阳。父亲的仇,家里的贫困,绞痛着小伙子的心。一个有力、能干,肩上扛上两百斤的麻袋,跑几里路都不会喘粗气的人,现在却像掉在枯井里的牛犊一样,有力无处使。苦闷中突然想起了老洪。这人浑身都是劲,短短的个子,眼睛不大,可特别亮,当它瞪着他的仇人的时候,会使对方胆怯;看到受委屈的穷兄弟的时候,会给你以力量。遇到不平事,牙咬得咯咯响。他勇敢、义气,容易使穷兄弟们在遭到困难的时候想到他。现在彭亮就想到他了。鬼子来时,他参加了据说是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几个月前又突然回来了。这次回来,彭亮看着他好像和过去有些不同,他依然勇敢、义气,但是像更沉着,肚里有学问了。前天他还对彭亮说:“兄弟,有困难,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的。”彭亮是个不愿向人告帮的人,只笑着回答,“没有什么。”可是自己已经是一天没吃饭了。彭亮又想到老洪近日常和王强在一块嘀咕,他们中间一定有事商量,是想拉队伍么?可是为什么背着我呢?我一定要跟着他们干。可是反过来一想:家庭呢,母亲和一群弟弟妹妹靠谁养活呢?难道都饿死么?
彭亮抬起头来,从门口望着院子里母亲最喜爱的两只老母鸡,头一伸一缩的在四下觅食,它们很久才在地上啄一下,显然地上找不到任何米粒,人们都几天不见粮食只吃菜梗了,哪里会把米粒落到地上呢?瘦弱的妹妹坐在屋门口的石磨旁,在摘着地瓜叶,用水把草和土块淘掉,揉成黑团蒸着吃,作为午饭。小破屋里传出孩子们的哭声,在向母亲要东西吃。突然一阵咯咯的钉子皮靴声,街上来了群鬼子,端着发亮的刺刀乱叫,喝醉了酒的发红的眼睛在四下巡视。鬼子的皮靴声,吓退了正要走出门的老母鸡,折回向院子里跑去了,吓住了屋里叫饿的孩子的哭声。一个喝醉的鬼子,看到跑进院里的鸡,就晃着身子端着枪追进去。鸡噗噗的飞上墙了,母亲急着跑出来说:“天老爷,我只有两只鸡了!”“砰”的一声,一只白鸡随着枪声从墙上掉下来了。鬼子去提鸡,看到被枪声吓倒在磨道里的妹妹,鬼子发狂地嚎叫着:“花姑娘的!”彭亮红涨的脸上青筋在跳着,他紧握着拳头,站起来要向鬼子冲去,突然被身后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彭亮回头一看,见是老洪。“先不要动!”他把彭亮拉到一个拐角处,从短墙上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切。老洪发亮的眼睛盯住院子,另一只手插在腰里。
母亲木鸡似的呆在那里,鬼子看着妹妹正要弯下腰去,一声哨子响,鬼子提着死鸡跑出来了。老洪看看集合起来的一队鬼子出街以后,就把彭亮拉到炭屋子里坐下。
“我不抓住你,你空手冲上去,不白送死么?”老洪瞪着彭亮说。他顺手递给彭亮一支烟,自己也点着一支。
彭亮握紧了拳头,纸烟被揉碎了,他气愤的捶了一下桌子:
“我难道眼看着我妹妹被糟蹋么?我是个人呀!”
“难道我忍心看么?”说到这里,老洪把上衣襟一掀,“你看这是什么?”
彭亮看到一支黑亮的驳壳枪别在那里。老洪眼里冒着火,斩钉截铁的说:
“只要他敢动你妹妹一手指头,我就打碎他的脑袋。撤到拐角,是为了打完便于走呀!”接着老洪惋惜的说,“是哨音救了他的狗命。他们要集合了,你再放枪,就显得咱太笨了。因为他们一队鬼子听了枪响,包围过来,咱们不易脱身,反正他没动咱的人,就饶他这次算了。”
彭亮的眼睛里冒着感激的泪水,紧握着老洪的手:
“老洪,我看到你的枪了,你也给我一支吧!我跟着你干。”“好,我们接受你的请求。我们最近要在这铁路线上拉起一支武装队伍,和鬼子战斗。”
“干!我心里像火烧似的,总算盼到了我报仇的日子啦。”彭亮说到这里,突然想到母亲。自父亲死后,他更爱受尽苦难的母亲了,现在他仿佛听到破屋里一群孩子要吃的哭声。
“家里是困难的!可是这时候也顾不得家了!”彭亮咽了一口唾沫,显然他下了决心。他对老洪说:“老洪,前些天,你问我,‘兄弟!有困难么?’我对你说‘没有’,实际上我家已吃了几天地瓜叶了。我没有好意思告诉你……”
“眼下我们还不拉出去,最近我们要开个炭厂,也算你一份股东,买卖一做起来,家里就都有吃的了!”
“开炭厂么?本钱呢?我哪有钱入股呀?”
“会有的!”老洪满怀信心的说,接着他把和王强计划搞的事情告诉彭亮,最后说:“这不就有本钱了么?”
彭亮听了一阵阵的高兴,连声说:“这太好了,这太好了。”他积压在胸中的愁苦,一扫而光。老洪停了一会,两只发亮的眼睛严肃的盯住彭亮:
“你真有决心么?”
“有!”彭亮坚决的回答。
“不怕牺牲么?”
“不怕!”
“好!”老洪的声音转得温和些说,“我现在代表铁道游击队吸收你作为队员。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有人民支持,能克服任何困难,战胜敌人……”
彭亮临走时,老洪笑着对他说:“现在我们是同志了,有困难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