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上的火-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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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地基壕沟附近紧急停步,速度太快,还向前滑了一段。喧嚷的发源一眼便知。三名白衣侍从将一个挖掘组中会说话的成员拖出来拷问,把它和其他组员分开,用鞭子狠抽。痛苦的思想声大极了,几乎跟拉开嗓门叫嚷差不多。挖掘组的其他组员爬出壕沟,分成可以独立动作的共生体,抡起镐头跟侍从们搏斗起来。怎么会搞成这么一个烂摊子?他猜得出来。内城地基中有整个城堡最秘密的地道,还有他准备用来对付两腿人的秘密武器。这么敏感的地方,一旦完工,当然要把工人处理掉。这些东西虽然蠢不可言,说不定也猜出了自己的下场。
换个别的场合,铁先生多半会退到后面,袖手旁观。这种失败其实很有价值,可以从中洞见下属的弱点,看谁太无能(或者太能干),必须撤换。但现在不同。阿姆迪和杰弗里正在飞船里,虽然飞船在屋子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屋内还有另一名侍从把守,可是……就在他飞身上前、高声喝令手下时,铁先生观察后方的组件发现杰弗里钻出了飞船屋,肩上蹲着两只幼崽,阿姆迪的其余组件跟在他身后跑了出来。
“退后!”铁先生用他半生不熟的萨姆诺什克语吼道,“危险!退后!”阿姆迪停住脚步,那个两腿人却继续跑来。两名士兵四散在他周围。他们有命令,绝对不能触碰异形。眼看一秒钟后,一年的辛勤工作便将彻底完蛋。一秒钟后,铁先生一统全球的美梦便将化为泡影——就因为一次愚不可及的坏运气。
就在他后面的成员体对两腿人吆喝时,铁先生前面的成员跃上一块石头,一指爬出壕沟的暴动工人。“杀掉刺客!”
贴身保镖拱卫着他,施里克和士兵们一拥而上,向工人们冲去。吼声震响,吵得铁先生的意识都有些散乱了。这一次不是秘岛地下预有安排的行刑,这是四面八方疯狂砍杀。箭雨横飞,长矛攒刺,镐头飞舞。挖掘工们狼奔豕突,乱打一气,叫骂着,哭喊着。他们没有任何机会,但垂死挣扎之下,也杀死了一些士兵。
铁先生离开混战战场,朝杰弗里跑去。那个两腿人仍旧朝他飞奔,后面跟着不断用萨姆诺什克语喊叫的阿姆迪。只需要一个挖掘组合中跑散的毫无头脑的单体,一枝乱飞的羽箭,两腿异形便会死去,那时便大事休矣。在铁先生一生中,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为另一个人的生命安危如此担心。他全速冲向异形,将他围在自己中间。两腿异形跪了下来,一把抓住铁先生的一只脖子。
全靠毕生养成的钢铁般的自制力,铁先生才没有暴起反击。异形不是袭击他,他在拥抱他。
挖掘组合中的共生体现在已经快死光了,剩下的也被施里克赶向远处,命在旦夕,再也不能形成威胁。铁先生的警卫紧紧围绕着他,相距只有五到十码。阿姆迪软瘫在地,被四处的思想声震得簌簌发抖,却仍在对杰弗里叫喊着。铁先生尽力摆脱异形的纠缠,但挣开一只脖子,杰弗里又抓住另一根,有时还一下子抓住两只,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像萨姆诺什克语。铁先生颤抖不已。千万不要流露出恶心反感的样子。人类识别不出来,但阿姆迪可以。这种事杰弗里从前也做过,铁先生一方面极度厌恶,另一方面也尽量利用这一点。这种小螳螂需要身体接触,阿姆迪和杰弗里的友谊便源自身体上的接触。如果让这个东西触摸自己,他一定会对自己产生同样的信赖。铁先生偏过一只脑袋,脖子绕过那个东西的后背。他在地牢实验室里见过当父母的用这个姿势搂抱自己的幼崽。杰弗里把他楼得更紧了,还用长着关节的长爪子抚着铁先生的毛皮。恶心透了,却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通常,和另一个智慧生命这么接近,只有两种可能:搏斗,或是性。任何一种情况都不太可能保持头脑清醒。可是与这个东西在一起——当然,这东西显然算是个智慧生命——却一点思想噪声都没有。你可以感受,同时还能思考。铁先生使劲咬了咬一只嘴唇,竭力控制自己的颤抖。这就像……就像跟死尸性交。
杰弗里总算后退一步,松开手,抬起来,说了句什么,速度飞快。阿姆迪说:“哎呀,铁大人,您受伤了。瞧这些血。”人类的爪子染上了红色。铁先生低头一看,真的,有个后腰擦伤了,刚才的紧张中,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铁先生从螳螂身边退后几步,对阿姆迪说:“没什么。你跟杰弗里没受伤吧?”
两个孩子叽哩呱啦说了几句,铁先生几乎完全听不明白。“我们没事,您这么急着保护我们,真是谢谢您。”
铁先生脑筋转得极快,剜刀已经用他的刀子把高速反应刻进了铁先生骨子里。“没什么。但绝不能再发生这种事。木女王的手下化装成工人混了进来,估计已经来了几天,一有机会就会对你们下手。我们发现得太晚,差一点就来不及了……听到打斗声时,你们应该待在里面,不该冒险出来。”
阿姆迪羞傀地一低头,替杰弗里翻译。“我们错了。我们想看热闹,后来又……又以为您遇上危险了。”
铁先生顺口安慰着他们,同时分出两个成员查看这一片屠杀现场。搏斗开始时擅自离开飞船屋门口的侍卫在哪儿?那个共生体要为此付出代价。他的思绪突然中断:泰娜瑟克特!剜刀残体正在会议厅旁瞧着这边。他这才想起,搏斗一开始,那人就一直观察着。在别人看来,他不动声色,但铁先生却看出了挂在他嘴边的那一丝笑意:他朝那边点点头,心里却一哆嗦。只差一点,他就全盘皆输——这个失着都落在剜刀眼里。
“你们俩现在该回秘岛去了。”他向守在飞船后的警卫打了个手势。
“先等等,铁大人!”阿姆迪说,“我们刚到还没多久呢。拉芙娜的回复肯定马上就要到了。”
孩子们视线之外的组件咬着牙。“那好吧,再等等。但咱们一定得多加小心,明白吗?”
“太好了!”阿姆迪对人类孩子解释着。铁先生直立起来,组件相叠,前腿搭后肩,拍了拍杰弗里的脑袋。
铁先生命施里克领着孩子们回飞船屋。他的所有成员带着自豪、慈祥的表情目送着孩子们,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之外。之后,他一个转身,踩着被血染成粉红色的泥地大步走远。那个蠢才侍从在哪儿?
飞船山上的会议厅是一间不大的临时建筑,冬天能挡挡寒气就行。只要装进三个共生体,这地方准会变成个疯人院。铁先生重重踏着步子,走过剜刀残体,几个成员全部登上最便于观察工地的高台。礼貌地等了片刻,泰娜瑟克特也走了进来,走上瞭望台。
礼貌只是表演给外头的人看的。现在,剜刀嘶嘶的轻笑声响了起来,刚好够铁先生听见。“亲爱的小铁,有时候,我怀疑你究竟还是不是我的学生……也许我离开的时期你换了新组件?你是不是想把我们全搞垮?”
铁先生怒视着他。他知道自己的外表没有一丝忐忑不安,所有畏惧情绪都深藏在心里。“事故难免,无能者我们会剔除的。”[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是呀。我觉得,只要遇上困难,你都是这个反应。剔除。如果你不是一心要除掉挖掘组,他们也就不会暴动……你也就会少一次……事故。”
“问题只出在他们还会猜测上。除掉工人,军事建筑必须这么做。”
“是吗?你真的以为我把建造秘岛地下坑道的工人全都除掉了?”
“什么?你是说你没有?你怎么——”
剜刀残体露齿一笑——铁先生很熟悉这种笑容:“好好想想,小铁,就当是一次练习吧。”
铁先生翻着桌上的文件,假装研究它们。接着,所有脑袋猛地一抬,瞪着另一个共生体。“泰娜瑟克特,我尊敬你,因为你中间有剜刀组件。但你别忘了,只是因为我的宽容,你才能活下来。你不是剜刀因子,也不会成为剜刀。”那个消息来得很晚.是在秋天将尽、寒冬封闭通往冰牙地区的道路之前。带着主子其他组件的共生体没能逃出议会大厅。完整的剜刀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消息传来之后一段时间,这里的剜刀残体既老实又规矩。“就算我把你绝杀了,包括你的剜刀组件,我的下属们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我会这么干的,只要你把我逼急了。我发誓我会干的。
“亲爱的小铁,这里当然你说了算。”
一时间,对方现出了惧意。你要记住,铁先生对自己说,牢牢记住。这只是主子的一部分碎片,对方的大部分只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学校教师罢了,不是那位手执利刃的主子本人。主宰这个共生体的是主子的两个成员,这不假。主子的精神还在,就在这间屋子里,但却大大削弱了。泰娜瑟克特是可以收服的,主子的力量也可以为自己所用。
“这就好。”铁先生安详地说,“只要明白这一点,你仍然可以为剔割运动作出很大贡献。现在就有一件事。”他翻着文件,“我想和你讨论讨论怎么对付我们的客人。”我需要你的意见。
“行。”
“我们已经让那个‘拉芙娜’相信,她的宝贝杰弗里正面临极大的危险。阿姆迪杰弗里不断告诉她木女王如何如何攻打我们,以及我们是多么害怕女王大兵压境。”
“后一种情况是很有可能的。”
“是的。木女王的确计划进攻我们,她手里也掌握着获取‘魔力’的渠道。但我们有的东西比她的强得多。”他敲敲桌上的文件,这是拉芙娜的技术支持,从初冬时便源源不断传递下来。他还记得阿姆迪杰弗里把第一批资料交给他时的情景。整页整页数不清的图表、说明、公式,用孩童的手笔写得工工整整。铁先生和剜刀残体夜以继日钻研着,竭力思索其含意。有些资料很明自,客人的配方中需要大量金银,多得足够发动一场战争。可另外的地方就不大清楚了,比如“水银”,这是什么东西?全靠泰娜瑟克特才弄清楚,过去主子在共和国的实验室里用过这种材料。最后,他们终于弄到了水银,数量符合配方的要求。配方中还有很多东西无法获取,只给出了提炼方法。铁先生记得剜刀残体坐在资料前煞费苦心,计划着,安排着,把大自然当成一个必须打倒的对手。神话中的魔法配方充斥着“乌鱼粉”、“月霜”之类玩意儿,拉芙娜的指示里有些东西比这个更加稀奇古怪。大指示里套着小指示,说明中又有说明,绕许多大圈子,目的就是要检验普通材料,从中提炼出别的东西,用于另外的安排。制造、试验、再制造。主子自己的方法也是这个,但拉芙娜的方法却不会走进死胡同。
制造出来的东西有些没过多久就显示了意义。他们很快便会拥有火炮、炸药。木女王还以为这些是她的秘密武器呢。但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东西,他们现在还看不出能派什么用场。而且,这些东西制造起来费时费力,一点也不轻松。
铁先生和残体连续工作了一下午,安排最新的实验,决定到哪里采集拉芙娜要求的原材料。
泰娜瑟克特向后一靠,赞叹地长出一口气:“一个阶段接着一个阶段,每一个新阶段都以前一阶段为基础。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制造出‘无线电’了。木女王这老家伙死定了……你是对的,小铁,有了无线电,你可以征服全世界。想想看,共和国首都有什么消息,你立即就能知道,可以根据最新情报调动军队。剔割运动将成为上帝的意志。”这是过去的一句口号,现在必将成为事实,“我向你致敬,小铁,你的悟性配得上这个运动。”笑容中是不是隐含着过去的主子的嘲弄?“火炮和无线电会将这个世界双手奉献给我们。但对客人们来说,这只不过是他们桌上掉下的一点残羹冷炙。这是明摆着的事儿。他们什么时候到?”
“从现在起一百到一百二十天。拉芙娜重新估算了日程,改变已经不止一次了。很显然,哪怕是两腿异形,穿越群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就是说,我们只有这点时间可以享受剔割运动的胜利。他们一到,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连野蛮人都不如。也许这么办更稳妥:收下他们的礼物,再设法让客人们相信,这儿已经没什么他们可以援救的东西了。”
铁先生的目光穿过墙柱之间的长条形窗口。他可以望见飞船屋和城堡地基的一部分,再远处还有峡湾中的群岛。骤然间,他有了自信,很长时间以来从没有现在这样从容镇定。他觉得可以吐露自己的梦想了。“你还是不明白,泰娜瑟克特,对吗?我看,就算你是完整的主子也不会明白。也许是因为我已经超越他了。一开始,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那艘飞船自动向拉芙娜发出某种我们不明白的信号,我们可以摧毁它,让拉芙娜对它失去兴趣……也许她不会。后一种情况下,我们就完蛋了,像从水里钓起来的鱼。我现在冒的风险确实很大,但如果赢了,便会得到连你都想像不到的战果。”残体歪着头,打量着他,“我研究过这些人类,杰弗里,还有木女王手里那个——通过我的间谍。他们那个种族的历史比我们的长,学到了很多窍门,乍一看简直无所不能。但那个种族本身却有个致命缺陷。他们是单体,由此引起的困难之大,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只要我能利用这些缺陷……
“你也知道,爪族的普通成员关心自己的幼崽,我们也时常利用这种感情。想想人类这方面的感情。对他们来说,一个单独的幼崽就是一个完整的小孩子。你想,这会让我们占多大优势?”
“你真想把一切压在这一点上?拉芙娜甚至不是杰弗里的母亲。”
铁先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阿姆迪翻译过来的资料你不是每份都见过。”天真的阿姆迪,最佳间谍,“但你说的也对。他们这次来,目的不仅仅是援救单独一个小孩子。我也想过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这儿有一百五十一个小孩,昏睡不醒,躺在飞船的棺材里。咱们的客人急于救出这些孩子,但还有别的目的。他们从来没怎么说起……我觉得是那艘飞船本身。”
“我们只知道那些孩子是一支军队,等待着成长机会。这是入侵计划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