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19-外地人在北京-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老康伸了伸脖子,没说出话来。
一个星期后笔者又去工地的时候,发现工人们的气色都不太好,有几个平时体质比较弱的一直在床上躺着,面色焦黄,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笔者竟感觉到自己是进了纳粹的犹太人集中营,老康这家伙在搞什么鬼?满工地找了一圈儿也没看到老康,于是笔者问一个平时挺熟的民工。“老康呢?这东西是不是没活儿,就不给你们饭吃啦?”
“吃得好!昨天我们还吃的大肉哪。”民工一百儿说一边儿用手比画着一个大碗的形状。“一人一大碗。”
“太阳这是从哪儿边出来了?”笔者竟苦笑起来,平时干活儿最累的时候也没见老康给他们吃炖肉啊,这家伙有这么好心。
“他还一个人多给了我们五十块钱工资呢。”民工继续说。
笔者这回才是真正地吃惊了。就凭老康这个扣鬼不可能会这么大方?“他是不是又带你们干别的活儿了?”
“没干活儿,他带我们去献了一回血,说是义务的,到北京来的人都得去献。一个人才抽了两针,还多给了我们五十块钱呢…”没等他说完,笔者就走了。
笔者怒气冲冲地找到老康,他正在附近一个小店里喝酒呢。“你这人财迷转向了吧?好!你比刘文采都厉害,孔明烟你真是没白抽。骗工人给你去献血,还说到北京就得过这关,自己缺德还把屎盆子往北京人身上扣,你也不怕他们出事?”
“是你叔叔的公司有献血任务,一个人给六百块半个月假都没人愿意去。他找到我,问我们干不干,反正我们也没事。再说有笔收入,总比坐吃山空好。”老康给找了个杯子,示意坐下来一起喝。
“那你一个人才给人家五十?还告诉人家是义务的!你也太黑啦吧你?二十来人,你一下就挣了一万多?你自己献没献?”
“我还得管他们吃饭呢,不干活凭什么白吃我的?再说他们都年轻,怕什么的?”老康竟没一点儿歉疚的意思。
笔者没办法理解老康这个人,看样子他是个挺朴实的农民,可干的却是喝血的事,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的工人们还为这事对他感恩代德呢。
不久工程继续开干了,笔者从心眼里看不起老康,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但开工以后,笔者再没骂过那帮干活儿的工人,就是看见他们偷懒也装没看见,有时看着他们黝黑的脊背,笔者竟非常痛惜的感觉。
冬天到了,施工结束了,老康也要带着工人们回老家过年了。笔者把公司的最后一笔款交给他的时候,老康特地请笔者吃了顿饭。饭桌上笔者也没给他什么好脸:“您老人家今年生财有道,回去再养一个儿子吧。”
老康只是端着酒杯笑笑,他们这些外地人哪!平时似乎都不怎么爱说话,可办出的事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春节后叔叔突然告诉笔者,老康死了。
原来老康是春节时喝多了酒,晚上回家时在街上被汽车压死的。笔者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他那四个孩子怎么办,可能是老康这家伙缺德事干多了,老天爷在报应他,后来又听说老康的媳妇带着些民工来北京了,继续在叔叔的公司包活儿干。
笔者至今也没有孩子,依然不能理解生儿育女的苦衷。前两年笔者又碰上一个江苏的建筑工人,他三十初头,竟也有五个孩子。
江苏自古是出工匠的地方,赵州桥就是江苏人的杰作。据说南通一带家家都出泥瓦匠,而当年朱棣建都时征集的工匠中有一大部分就是江苏人。现在江苏的建筑公司也特别有名,南通有上百家建筑公司,他们的足迹几乎遍布全国。现在搞劳务输出,听说已经有不少南通工匠出国挣美圆了。在北京的各大工地中也有不少江苏人的身影。
刘冒就是江苏建筑工人中的一个,他逢人便说自己是南通人,实际上他的家离南通还有百十里路呢。他是九六年来的北京,至今仍然是个普通干活儿的,和他一起来的同乡已经有好几个是工头了。刘冒一直不明白人家是怎么混的,自己好象怎么努力都没什么进展。
不少人都认为江浙自古就是富庶繁华之地,出来打工的比较少,就是跑出来也是经商的居多。其实这话也对有不对,对者,江浙富庶,而浙江人也的确是做生意的好手。不对就是说江浙地域比较大,南北将近两千里地,地区差别也比较明显。就拿苏北来说吧,接近山东、安徽,人多地少,古来碰上灾年出去逃荒的也不在少数。南通一带之所以出工匠,也是人太多而不得不另谋他途。所谓穷则思变,就是这个道理。
《外地人在北京》 第二部分三分地养不了五只虎(3)
刘冒住的那个村子有一千多口子人,而可耕地却只有三百多亩,人均三分地。刘冒原来也在家种地,只是农闲的时候,出去帮人家打打短工、盖几间房子,手艺倒是全村顶呱呱的,所以他家的日子在村里比起来还是说得过去的。可自从八六年刘冒结婚后,发现日子越来越没法过了。开始两口子和父母一起过,日子挺松快的,可那个倒霉的婆娘,隔两年就会大一回肚子,生孩子似乎成了她一项工作,最可气的是她一口气生了四个姑娘。家里让村委会罚得四壁空空,可刘冒和他父母还是不死心。刘冒的老爹拍着胸脯对他说:“把四个女孩留给我,你们两口子出去换换风水,我就不信,咱们刘家到你这儿断了香火。”
刘冒嘴里不说,可心里和他老爹是一个想法。爷俩儿琢磨了一下,最后决定去北京。因为刘冒的一个本家哥哥在北京的工地上干活儿,他知道刘冒的手艺不错,已经来信催过他好几回了。临走时他们父子俩洒泪而别:“走了也好,反正三分地也养不了咱们一大家子。”老爹拉着刘冒的手。“在北京好好干,能挣钱就多捞些。可你别忘了咱家的大事。”刘冒自然明白老爹的意思。
刘冒来到北京没几天就在本家哥哥的施工队安顿下来,他本人做泥瓦匠,一个月七八百块钱,老婆帮施工队做饭,管吃管住却不给工资。
说实话刘冒两口子一个月里还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钱呢。苏北老家虽然并不贫困,但也不过是丰衣足食,至于现金,一年也见不到几百块。初到北京一下就挣这么多钱真是有些喜出望外了,刘冒平时不爱说话,心里可有谱儿。人家给你这么多钱可不是为了逗你高兴的,工地上不练出点儿玩意儿来,人家不给你脸色看就不错了。
刘冒来北京时,别看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爹了,可实际上刚三十岁。年轻力壮,手上的活儿还特别有准,瓦刀下去,要砍掉半块砖,绝不会切第二回。施工队的老板是北京人,早年也是建筑工人出身,他盯着刘冒干了几次,就对他的本家哥哥说:“行,手上的活儿挺利落,先做个组长吧。”实际上刘冒的活儿不仅利落,还比别人快呢,一般小工一面山墙一天也就起四块砖,而刘冒保证起六块。一来二去,老板算是对这个新人放心了。
可谁知道,好景不长,在刘冒上班的第三个月的时候,工地的吊车坏了,没办法大家只好一起往楼上抬钢筋,连抬了几次,有个四川小孩实在盯不住了,刚到地方的时候他提前撒手了。这一来他身边的刘冒可倒霉了,钢筋的一头正好砸到刘冒的大脚趾上。当时刘冒一下子跳起一尺多高来,疼得他直喊日本话。大家赶紧就把他送到医院去了,照了张片子,大脚趾骨裂。医生说:唯一的办法就是静养,哪儿都不能去。
当时刘冒气得真想把四川人扔到河里去,可一来他跑不动,二来老板已经把这个不中用的东西开除了。刘冒没法上工地了,让他憋闷的是身上一点毛病都没有可就是走不了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天天吊着脚,在工棚里躺着。老板本来答应给他开一半的工资,可刘冒的老婆不愿意,她和老板吵吵着硬要自己上工地,条件是工资不能减:“我们是工伤,我好歹也能顶半个人吧?”老板不愿意跟女人较劲,再加上他对刘冒的印象不错,就答应了。
现在刘冒想起自己受伤那两个月来就心疼,主要还是心疼老婆。老婆岁数不大,可已经是四个孩子妈了,她天天跑到工地去和小伙子们一起搬砖头,作为男人刘冒实在是受不了。可他怎么说老婆听不进去,她算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刘冒能走动以后,闲着没事就在他们去工地的时候给老婆洗菜、择菜、钭米,一般下午的时候老板就叫老婆回来做饭了,刘冒这么做多少也是为减轻老婆的负担。
两个月后,刘冒又下工地了。老板对他真不错,两个月工资一分没少。
可刘冒回工地后不久,老板却当着众人把刘冒臭骂了一顿。那件事是刘冒叫人和沙子灰引起的。一般来说,盖楼房用的沙子灰配比应该是三比七,也就是说三成沙子,七成水泥,这样配出来的沙子灰结实,时间长了水泥面还发亮呢。刘冒老实,该怎么配就怎么配,头几次老板没看到,终于有一次老板在旁边看了个满眼。
“谁让你这么配的?”老板一把将和灰的小工拽开。
刘冒赶紧跑过去,由于他技术好,在工地大家都听他的,有的小工开玩笑,甚至管他叫刘工。“是这么配呀?”
“我就问,谁让你这么配的?”
刘冒摇摇头。“一直这么配的。”
“一直就这样,我就欠扣你工资。都他妈这么配沙子灰,得费多少材料?水泥多少钱一吨,沙子多少钱一吨?你们这帮人的工资是从哪来的?还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那”刘冒傻瞪着俩眼,不知该怎么办。
“还不赶紧把比例调过来?多加沙子。木头脑袋!”老板哼了一声。
“那就变成四六吧。”刘冒低头去拿铁锨。
“谁告诉你四六啦?还是三七。”
刘冒这回可搞不明白了。“那不是没变吗?我是让他们按三七配的。”
“说你傻吧,你还吐舌头。谁说没变?三成水泥,七成沙子,还用我教你呀?”老板说起来理直气壮。
刘冒看了看已经盖起了五层的住宅楼,手心竟冒出了汗。“那,那,那不结实啊,早晚得出事,时间长了肯定出裂逢…”
“你呀!”老板气得用手指点着他的脑袋。“你这人,一辈子就是个泥瓦匠,一脑袋沙子!这房让你住啦?你害什么怕?竣工报告一交就全他妈没事了,谁管它质量怎么样,就是他妈出了事,也轮不到找我,就是轮到我,我没准还先死了呢。加沙子!”老板抄起铁锨亲自往泥里加沙子。
后来刘冒的本家哥哥告诉他,老板这么干也是迫不得已的。要知道现在要包个工程太难,这个工程到老板手时已经转了四道手了,一层层地扒皮,老板接的价钱已经非常低了,按正常工程造价这价钱肯定得陪钱,就这样甲方管事的人隔三岔五的还来吃老板一顿,回扣不给人家照样不给验收。咱们要是材料上不捣些鬼,老板得赔死,大家伙全没活儿干。刘冒这才明白,原来干工程里还有这么多道道儿哪!
以后刘冒学精了,该减料的就减料,能往墙塞碎砖头的,绝不用沙子灰,砌墙的时候能用破砖头就用,大不了把砖头好的一面冲外吗。
有一回,老板看见他往墙逢儿塞碎砖头,他笑着走到刘冒身边:“这还差不多,你得记住咱不是给自己盖房。没准住这楼上的就是昨天晚上吃我回扣的那帮孙子,要是能把他们丫砸死,咱还给国家除了一害呢。”
刘冒到北京没半年,老板就升他做了泥瓦匠的领班,另一件让他高兴的是,老婆的肚子又大了,而且这回老婆肚子的形状和前几回都不一样,肚子前面好象有个尖儿,按老人们的说法,一般这种孕像都是儿子。
《外地人在北京》 第二部分三分地养不了五只虎(4)
有时候刘冒想北京真是块风水宝地,怪不得连皇上都喜欢这地方呢。他刘冒跑到北京能挣钱不说,北京的风水还保佑他有了一个大儿子。就在他到北京的第二年,在经历了一系列东躲西藏的游击战后。刘冒的老婆还真生了一个儿子。孩子降生的时候他们不敢去医院,反正都是老手了,刘冒自己给老婆接的生,当他听到孩子洪亮的哭声时,一颗心终于落地了。他特地把自己的老妈从老家叫来伺候月子。老妈到北京后告诉他,他爹听说刘冒媳妇在北京生了个儿子后,跑到祖坟上磕了三个响头,他还找人算了一卦,先生说咱家这个儿子是贵人,只有跑到北京去,他才会来。
刘冒等老婆做完月子,就让她和老妈一起回去了。他告诉她们,自己过一段时间就回去,到时候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出来了。可老妈她们到家没两个礼拜,老爹的信就到了。信上说“三分地养不了五只虎”,村委会又罚了家里一笔钱,老爹让他在北京多挣些钱,将来孩子上学时好用。反正家里只有两亩地,不用操心。
刘冒后来只在九九年春节回家的时候见过儿子一次,小家伙已经会走路了。
现在他还在施工队里当泥瓦匠的领班,他真盼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当上工头儿。可他一直搞不清人家的工头是怎么当上的。
像刘冒这样的建筑工人,在北京怎么也得有三四十万。实际上所有的豆腐渣工程都是出自他们的手,而另一方面这些伪劣工程与他们本人又没什么关系。刘冒不知道自己盖的楼什么时候会倒,正如他不知道一个工程为什么要倒好几次手一样。不过有一点他清楚,这么倒来倒去的结果就是非把楼弄倒不可。
他们在北京生活、工作却从来不知道北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吞噬人的巨兽还是一个摸不着边儿的聚宝盆。不过他们没这个心思弄明白这些,因为他们本来就没什么野心,只不过是生活所迫,挣些钱贴补家用。实际上他们本人就是农村的剩余劳动力,可令人不解的是,他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