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大争之世-第2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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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还少有不好名的人,荆林喜孜孜地还了一礼,范蠡又道:“天色已晚了,赶了一路的车,身子真的乏了,范蠡与将军告辞,暂且回房歇息。明日一早,还要劳烦将军把三夷部族的领请到宫中来,要把越国故地牢牢掌握在我吴国手中,减少姒氏旧族和仍心向姒氏的麻烦,这支最大的本地氏族,一定要善加安抚,好生利用。”
荆林站起身来笑道:“本将军省得,少宰大人请回房歇息吧,这些事已经着人去安排了。”
三日之期到了。
越王勾践披持剑站在山巅之上,就像一个正与鬼神沟通着的术士。
吴王真是好慷慨、好大方、好讲仁义啊。
给了他足够三日吃用的米粮,给了他足足三天的时间休养士气体力,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王道之师?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仁义大军?
庆忌这种之风,坦坦荡荡,让全天下人都要交口称赞,让勾践大王欲哭无泪,满口的牙齿连智齿都没剩下,全被打落了,还得和着那一口鲜血吞下去。
如果三天之前就开战,尽管士卒饥饿不堪,体力衰弱,但是一股哀兵之气,至少还可以让他这支人马倚仗山势之险给攻山的吴军造成极大困难,让他们在付出巨大牺牲之后,轰轰烈烈地死去。
然而,他再一次失算了。
吴人送来了充足的粮食,吴人给他整整三天时间休养体力,他还以为庆忌大胜在即,忘乎所以的要效仿宋襄公,以士卒的巨大牺牲换取他的仁义之名了呢。
孰料……
人从必死之境,再到有了求生的机会,漫长的等待之后,再次陷入死境,已经打垮了太多士卒的意志,当他们从日以继夜的饥饿中突然又吃上了饱饭,对生的留恋已经到了无心复加的地步,三天,仅仅三天。整整一个月来陪着他死守在这东阳山上的七千士卒,居然在这三天里趁夜跑掉了一半不止。
人若猝遇强敌,凭着一腔血气,或可誓死一拼。但是提前三天让士卒们知道了他们必然的结局,整整三天时间,足够他们在不断的煎熬中反思,回忆,然后消磨尽了最后一分勇气。
当吴军开始动总攻,龙凤大旗向山头挥动的时候,已经吃饱喝足的越军士兵们居然一触即溃,望风而逃,连平时一分的战斗力都没有挥出来。
如今仍在拼死一战的,只剩下几个亲信大夫,带着他们身边为数不多的武士,抢占了通向山峰的几处险要所在,同山下密密匝匝的吴国大军,还有野人一般漫山遍野窜动,不时射淬了毒液冷箭的三夷族人做着绝望的战斗。
这场战斗已经无关胜败,胜败在战斗打响前就已经决定了。那些仍在拼死作战的士兵们也不知道为大王勾践再争取一个时辰或两个时辰的时间到底有什么用,又能改变什么。只是刀枪临颈,仍在本能地做着最后的反抗。
勾践站在山头,俯视着半山腰上正混战成一团的双方士兵,淡然的就像看着一群大雨将来,忙着搬家的蝼蚁。
许久许久,他的脸上才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前突的牙齿狠狠地上下一挫,“啊”地一声大叫跃下了山峰。
秋风已寒,山风罡烈,他的身子跳出去,一口罡风便呛进喉咙,把他一声抑郁着无限悲愤和壮志未酬的痛苦嘶吼给逼了回去。随后,那身子便被大风像一捆破草席般卷到悬崖石壁上狠狠一撞,然后一路翻滚着摔了下去。
到死,那声大吼都没吼得出来,也没有一个人听见。
皋如在搏斗中一条左臂被砍下,胸口又被吴人狠狠地刺了一矛,不禁浑身浴血地踉跄几步,险险跌倒,他扶住身旁一块石头扭头向山上看去,山峰上空空如也,勾践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方巨石,衬着湛蓝天空的几朵云彩,稳稳的探出山巅。
“噗噗噗”,几枝三夷人的毒箭射中了他的后背,有一支直接射穿了他的颈子,皋如艰涩地咽了口唾沫,阖上了他的眼睛。最后映入他眼帘的,只有湛蓝天空中白得耀眼的云朵,然后他就象踩着那轻飘飘的云,一头栽进了那永远看不见尽头的天空……
第二卷 曲阜春秋 第293章 夜行
庆忌随着嬴襄走出车厢。站在车辕上向前方望去。只见两支大军紧紧挤在道上。一些车子已经驶入道路两侧的田地。车轮陷在雪泥之中动弹不得。许多士卒正在互相推搡叫骂。
嬴襄手搭凉蓬一边兴致勃勃地观望。一边问道:“前方是哪路诸侯的人马?”
那位将军答道:“还未打听明白。看旗帜。好象是楚国和鲁国。”
这时阿仇快步走了过来。抱拳禀道:“大王。秦伯。末将刚刚打听明白。前方起了纠纷的是楚王和鲁公的仪仗。”
庆忌讶异道:“鲁楚两国么。彼此因何生事?”
秦吴两国的大军同样前后护侍着。所以庆忌和嬴襄距离前方拥挤在一起的双方还有一段距离。无法直接了解发生的事情。阿仇方才已上前打听明白。忙禀告道:“回大王。楚国、鲁国国君的仪仗一起赶到了这个路口。因道路拥挤。只容一路诸侯通过。须有一位诸侯礼让于道。
鲁人说。鲁国国君是一等公爵。身份尊贵。而楚国国君只是一个子爵。理应避让于道侧。但楚人说。楚乃天下强国。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汾陉之塞、郇阳。地域广阔。为诸侯之
成王在位时。便已自废子爵而称王爵。周天子也无可奈何。还要赐以胙肉。要楚国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承认了楚国的霸主地位。因此楚王爵位。要高于鲁公。要求鲁公让道于侧。鲁公的人则说楚人僭越称王。只承认周天子钦封的子爵。不承认楚人自封地王爵。双方互不相让。是以起了口角。堵塞了道路。”
在宗周天下的从多邦国之中。鲁国是姬姓宗帮。诸侯望国。鲁国国君是一等公爵。而楚国国君只是子爵。按道理。的确应该楚国让路。若是当初周天子仍能控制天下诸侯的时候。楚国是绝不敢如此放肆的。那时楚国国君参加诸侯大会。连登堂入室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和仆役们混在一起。帮着抱捆柴禾。照看炉灶。若敢逾越了礼制。早被周天子收回玉圭。废其爵位。收其领土了。然而。现在谁敢如此对待楚国?
鲁国本来未必有胆子和楚国结怨。可是一来楚王年幼。威望不隆。又因吴国和内部两个权臣先后生事。以致国力大减。如今诸侯在黄池会盟。公开的名义是奉周天子之诏。而鲁国是最奉周礼的国家。上至鲁公。下至卿士。不论是国之大事。还是往来小节。始终不忘法则周公。祖述先王之训。
如果此番给楚国的子爵让了路。那是丧尽鲁国颜面的事。是极为严重地失礼。所以鲁公姬宋哪怕硬着头皮。也得和楚国争上一争了。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国虽在吴国手上吃了一次大亏。照样不是天下诸侯可以轻视的国家。鲁公姬宋能讨得好去么?
秦、吴两国尽管和楚国也不见得有多么亲密。但是毕竟都是南方的同盟之国。而且一向是被中原诸侯排斥的国家。一听此言顿生同仇敌忾之心。
姬襄皮笑肉不笑地道:“鲁公是一等公爵。而我秦国为伯爵。看来是没资格上前劝阻了。雪后初晴。风光正好。不若你我在此生起炉火。一边欣赏雪景。一边下棋饮酒。等他们分出个上下尊卑如何?”
庆忌哈哈笑道:“我吴国始祖泰伯逝后方追封为伯爵。开国之君章则受封为子爵。地位更加卑微。如今我这个吴王。鲁公也是未必肯承认的。所以……只好在一旁候着就是了。阿仇。生火煮酒。摆起棋盘。待寡人与秦伯先下几局再说。”
于是秦吴两**队就在停下。前方两支大军吵吵闹闹。彼此用着楚鲁两地的方言互相辱骂。后面秦国和吴国的大军则原地驻扎。眼看已是中午时分了。便在道路两旁地荒地里埋锅造饭。生火的生火。捡柴的捡柴。又有亲兵侍卫。捧了白雪放在中煮化。给大王烫酒。
庆忌和嬴襄卷起车帘。便在车中盘膝坐了。一边下棋。一边喝酒。秦伯的棋下的不好。庆忌的水平也有限。两个臭棋篓子下了两盘。便失去了兴趣。抬头看看。前边双方人马已经由口角冲突渐渐发展成肢体冲突。嬴襄不由笑道:“哈。马上就要有乐子看啦。”
可是过了一会儿。双方争吵的声音却越来越小。随后双方分开。楚王的仪仗扬长而去。鲁军却退到了一旁。
庆忌和嬴襄互相看看。脸上同时闪过鄙夷之色。
楚军浩浩荡荡从路上行过。直至他们去远。鲁军才随后起行。嬴襄叹道:“这个鲁公。实在能忍。黄池之会。以中原诸侯居多。如果鲁国肯维持王道。坚忍不退。楚国也奈何他不得。如楚国兴兵。鲁国更会得到中原诸侯的同情和支持。可惜。他还是怯让了。”
庆忌笑道:“昔日楚庄王时。便敢公然向天子问九鼎。今日又怎会将王道礼制看在眼里?不过鲁国要么不争。既已争道。断无如此虎头蛇尾地道理。其中或有不为人知的理由。等咱们到了黄池。不妨派人打听打听。”
“说的也是!”秦伯一笑。又道:“现在轮到你我了。前方道路狭窄。只容一军通过。咱们谁先谁后啊?”
庆忌笑笑。谦逊地道:“秦伯是庆忌内兄。理应秦伯先行。”
嬴襄大笑。眼底却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
庆忌回到自己地车中。嬴襄告辞先行。率军在前。庆忌带领吴军施施然随在其后赶往黄池。黄池现已驻扎了十余路大小诸侯。依照各国出动地兵力多少。宋国已经事先划定了各国所需的地盘。插旌旗以为识别。又遣使者带路。各国诸侯到了。自有使者引入他们地地方。
庆忌到时。只见有些诸侯正在安营扎寨。刚刚还在道上争路的楚国、鲁国正在各自的营盘内搭设大大小小的行军帐蓬。又有士兵掘坑埋灶。煮饭烧水。庆忌刚刚在给吴国划定的地方安顿下来。辕门才扎好。邾国国君便来拜见了。
邾国名不见经传。乃是淮泗流域地一个小国。一向依附于吴国。今见吴王到了。小弟当然要来拜见带头大哥。
庆忌倒没摆架子。马上热情接见了这位邾国国君。由于大帐还未扎好。两人便站在辕门内攀谈了一阵。不一会儿。又有一些南方依附于吴国地小国国君赶来参见。邾国国君见状忙告辞离开。
同样的节目在其他诸侯地营盘中也在上演。哪个国家势力庞大。地盘庞大。所拥有的小弟也就越多。国力强大一些地诸侯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便跑去拜望其他诸侯的。必要的架子他们还得端着。即便深受齐国恩惠的知氏、范氏、中行氏等新立诸侯。他们自恃身份。也不会在对方的营盘都还没有扎好的时候便去拜望。
庆忌接见了吴国的众小弟后。营盘也扎好了。庆忌一路行军少有沐浴。手下人以新雪煮了沐汤。庆忌进帐沐浴一番。换了一身轻便袍服。神清气爽地走出后帐。阿仇便上前禀道:“大王。末将已经打听过了。方才楚鲁争道。从另一条路经过的齐侯已经得了消息。便派上大夫田乞前来相劝。说服鲁君让道于楚。这才化解了一番纠葛。”
“哦?齐国果然是由田乞随驾而来。”庆忌在榻上坐下。略一沉吟。笑道:“那就难怪了。当今天下大国。唯有齐楚而已。姬宋地骨头再硬。也不敢同时得罪了齐楚两个超级大国。只是……姬宋此人可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田乞以势相压。姬宋心中对他必然怨毒不已。”
阿仇咧嘴笑道:“有什么关系呢?姬宋就算恨得他要死。也奈何不了齐国呀。”
庆忌失笑道:“说的也是。不过齐人如此急功近利。得罪邻国。未必便是好事。只是现在还不现端倪罢了。对了。嬴蝉儿到了没有?“东夷女王已经到了一天了。他们被安排在荀国旁边。”
“知道了。你去安顿三军士卒吧。”
想到今夜就能见到久别的成碧。庆忌心中一阵兴奋。连忙摆手道。
阿仇应声退下。左兵卫楚杰却又急匆匆走进来。说道:“大王。有人送来密柬一封。请大王亲启。”
“哦?”庆忌接过。翻来覆去的看了看。不见上面有什么标志。忙问道:“来人可曾说是何人所遣?”
“没有。”
那密信都是帛布写。软软的绝不可能有什么机关。庆忌顺手拆开。只见内中只有一行娟秀的篆字。写的却是“妆千金之躯。付与郎矣。往来看顾。勿负妾心。但得伊人。余愿足矣。”
那时伊人这个词并非单指女性。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中地伊人指的是谁。庆忌一见便心中了然。不禁看着那帛发起痴来。
蔡杰站在对面见大王望信沉思。自己也不知是该悄悄退下还是继续候在那里。犹豫半晌。方轻轻问道:“大王?”
庆忌抬头。神情有些怪异地问道:“宋国……不是。卫国……不是……。呃……”
“嗯?”
“卫国来的是……君夫人南子么?”
“这个……末将不知。”
“嗯。你退下吧。唤耳目司来见。”
片刻功夫。早已先行赶到宋国的耳目司负责头目出现在庆忌面前是。向他一问。果不其然。此次卫国参加会盟地不是国君姬元。而是君夫人南子。
诸侯议盟。理应由一国之君参加。卫国也不例外。据说当时君夫人南子正在娘家宋国。卫侯姬元率兵赴会。行至半途突患重疾。被迫返回都城医治。于是急急授权君夫人南子监国。代赴黄池之会。这一来。黄池之会便较以往诸侯会盟有了一个极大地不同。那就是有了两个女人参加会盟。一个是卫国君夫人南子。另一个自然就是东夷女王嬴蝉儿了。
田乞只想把齐侯捧上天下霸主的地位。从而壮大自己的权力。哪管它司晨地是母鸡还是公鸡。因此对两个女人参政毫无质疑。齐国都没有意见。其他诸侯自然懒得自讨没趣。
庆忌听罢点点头。问道:“卫侯真的病重吗?”
那耳目司头目面有难色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