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4-10李敖系列之30为中国思想趋向求答案-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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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的津贴,大骂别人崇洋媚外。可是,大家谁也不警觉,大家还是唱高调。
大家把调儿唱得高高的,然后钻进里面去陶醉。
所以,只要有人出了题目,大家就会打如意算盘。
在这次文化问题的论争中,中国文人老毛病又来了,许多人又唱高调了。
这个高调儿非常动听,它符合中国人的中庸气质,也接近中国人的大团圆思想,这个高调就是文化的选择论。
一些浮夸的妄人们相信文化可以自由自在的任意选择,可以一方面〃发展自己之长〃,一方面又〃兼有人家之长〃,这样〃撷取中西文化之精英〃的结果,可以〃超胜古人、西人〃而〃创造中国的新文化〃!
谁能说这个高调儿唱得不好呢?谁能说这不是如意算盘呢?谁不想占〃取长舍短、择善而从〃的便宜呢?
但在事实上能行得通吗?事实的发展能照我们的文化导演们来指挥吗?事实上如果行得通,我想我们前一辈的文化导演们,绝不会把〃梅毒〃选进来!由此可见,〃取长舍短〃的好梦也只是好梦而已,曲终梦回之日,却是梅毒满身之时,〃择善而从〃云云,岂不是空话吗?
在一个优势文化的猛扑下,落后地区是没有办法妄谈选择的,好的固该笑脸迎,〃坏〃的也要和血吞。它们的〃缺点〃与〃流弊〃不是落后地区可以〃预防〃的,这种难题在理论上似杀风景,但在事实上却的确莫奈何!尤其对有过〃汉唐雄风〃的落后地区,更是如此。在这种优势文化的猛扑下,多少汉家的好儿女,莫不摩拳擦掌,想在西化的大河下做一块中流砥柱。
用讨价还价的手法,买椟还珠的努力,挽一挽既倒的狂澜。他们用力之勤、用心之苦,是可以佩服的;但那种不管事实上能否行得通,却硬在理论上炒陈饭的劲儿,却是可怜的!
更可怜的是,当他们都在大做好梦的时候,有人出来说:
〃梦固然好,可是究竟是梦!〃于是他们光火了,于是他们说,这个讨厌的青年人是浮夸的、是〃文化太保〃。
听到他们这样骂我,我笑了。我笑就拿〃文化太保〃四个字来说,这就是一个被〃西化〃了的专有名词:〃文化〃二字在中国古书里,本是相对于〃武功〃的一种狭义解释〔注八〕;而〃太保〃两字,本来是一种官名或师巫〔注九〕。换句话说,这两个词汇在现代化的潮流里,已完全失掉它们的原始意义,〃文化〃已变成拉丁文cultus、德文kultur、英法文culture的意译;〃太保〃已变成德国纳粹Gestapo(盖世太保)的音转。可见在不知不觉间,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小小的一两个词汇都要受到洗礼,我不信还有什么高调,能挡得住那江河浩荡的西潮!
一九六——年七月二十五日
《文星》第五十八期一九六二年八月一日
〔注一〕关于〃梅毒〃的研究,进一步的文献可看:
a。Richard D。Hahn and Joseph Earle Moore;〃Sypilis〃in A。E。SmithandP。L。Wermer(dse。)〃Modern Treatment〃(New York;London;1953)。
b。Thomas Paran,〃Shadow on the Land:Syphilis〃(NewYork;1937)。
c。Nels A。Nelson and G。L。Crain,〃syphilis;Gonorrhea andthe Public Health〃(NewYork;London;1938)。
d.Evan w。Thomas;〃Syphilis:Its Course and Management〃with bibliography(New York,bendon;1949)。
〔注二〕日本Okamura、Noohi两人说梅毒在一五0五年进入中国,是葡萄牙商人到东方来做买卖,经过印度时传染上的。
〔注三〕见《汉书》司马相如传,其实消渴乃今日的糖尿病。参看《医剩》引王世懋《二酉委谭》。
〔注四〕李白《流夜郎赠辛判官诗):〃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六贵同杯酒。〃
此诗中〃花柳〃乃指花街柳巷。〃花柳〃当病名来用始自日本人。
〔注五〕孙思邈(唐人)《千金要方》:〃治阴恶疮,以蜜煎甘草未涂之。〃又窦汉卿(宋人)《疮疡经验全书》:〃霉疮由于与生疳疮之妇人交合,薰其毒气而生。〃这些记载都充分表明了中医那种〃医者意也〃的妄断。
其实唐宋人此类文字只是指风疠疥疮风等病而言,并不是梅毒。
〔注六〕其他关于梅毒的史料,明清两代很多。重要的有《人身图说》,韩悉(对不起,不会打,上矛下心)的《杨梅疮论治方》,鄂尔泰奉敕撰的《医宗金鉴》,嘉约翰的《花柳指迷》等。
〔注七〕《霉疮秘录》的作者,在他的书中〃总说〃里写道:〃余家世业医,自高祖用和公至不佞已八世,方脉颇有秘授。独见霉疮(即梅毒)一症。
往往处治无法,遂令膏梁子弟,形损骨枯,口鼻俱废。甚则传染妻子,丧义绝育,深可怜惜。于是遍访专门,亦无灼见。细考经书,古未言及。究其根源,始于午会之未,起于岭南之地。至使蔓延通国,流祸甚广。〃
〔注八〕《说苑》〃指武〃:〃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诛。〃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设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远。〃束哲《补亡诗》:〃文化内辑,武功外悠。〃
〔注九〕《书经》〃周官〃:〃立大师、大傅、太保,兹唯三公。〃《汉书》〃百官公卿表〃:〃太师、大傅、太保,是为三公。〃又《姚氏纪事编》:〃康熙二十五年(一六八六)三月上谕:'严禁五圣庙,革除太保。'〃
〔后记〕这篇文章原登在《文星》五十八号(一九六二年八月一日)。同年十一月十二号,我同尚勤逛台北牯岭街的书摊,她发现一本美国海贝植(LeRoy F。 Heimburger M。D。)的《梅毒详论》(Syphilis),是民国十三年中华医学会发行的。书前有一章《梅毒的历史》,其中一段话可资参考。
有谓中国古代史上已载有梅毒之病症,在西洋史上首先发表者为香港法国领事Dabry氏,时在一千八百六十三年。氏又谓在那稣降生前二千七百三十六年之黄帝所著内经内曾引述之,但王占民医士则谓其无据,且谓中国古代之医学书上从无论及梅毒病之只字者。(页二)
附录 李成先生来信
李敖先生:
先生一向主张西化是全盘的,其间没有选择的余地,准此,则梅毒也非接受不可,但,依逻辑:与梅毒全盘连在一起的,还有六0六、九一四、盘尼西林,乃至染了性病,可获免费(国立医院)的治疗,并将由何人传染过来向有关当局告发,俾便强制传他也来接受治疗。这类在欧洲多国行之已久的立法,也是全盘与梅毒连在一起的,先生似应强调一下,俾读众可窥全豹。
同理,〃太保〃也全盘接受了,然而人家从教育、宗教、家庭等等方面如何苦口婆心劝化太保,这方面的措施,也是全盘属于大保问题的,也希望先生多多研究。
又如对于异己思想的容忍,也是全盘民主风度中的重要一环,西化论者似宜特别注意。
至于西化可否选择问题,自是见仁见智,一时似乎难获结论。
但正如先生所指出我们老祖宗善于内法外儒、夜行采纳之类,现在我们的〃老前辈〃本领也不小:当此国破家亡的时候,他们可以选择人家殖民地住下,享受人家的法律保护、人权保障、言论自由;然后,拿美援、办书院、接受殖民地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一面放言高论传统道说国史之重要,慨叹于人心之不古,〃中华民族花果飘零〃,一面可以纳女学生做姨太太,还可以用美援送她去美国留学,这种选择,真深得中体西用之妙呢,你能说他们不是圣之时者么?
西化应全盘,还是选择,真是难说,先生以为如何?
读者李成十月二日香港
论“处女膜整形”
打开报纸,常常可以看到两种奇妙的广告:一种是〃警告逃妻〃;一种就是〃处女膜整形〃。
所谓〃处女膜整形〃,只是这一类广告的通称。它的表达法有多种,比如:
一、处女膜整形(一九六三年五月三十一日《征信新闻》)
二、处女童贞回复(一九五九年十月十七日《中华日报》南部版)
三、整形瘤菜花无痛复原形(一九五九年十月十七日《中华日报》南部版)
四、处女膜修补(一九六三年八月二十四日《自立晚报》)
五、处女整形(一九六三年九月八日《民族晚报》)
六、妇产整形手术(一九六三年九月十五日《民族晚报》)
七、阴道整形(一九六三年九月十五日《民族晚报》)
上面随手所举的这些,名目尽管有典雅派、通俗派、写实派或印象派之分,可是实际上,所指的都是一回子事。
这回子事,真可说是中国新闻史上的大事、国粹史上的大事,也是世界上古往今来(文明的国家也好、野蛮的部落也罢)
绝无仅有的妙事。
别看这回子事在报纸上只不过是个经常露面的小广告,它所表示的意义,著加以分析和讨论,足可激发对传统阴影的新认识,并且对真现代化和假现代化的不同,有一个具体的了解。所以我不能锗过这个好例子。但因为题目太大,牵涉的范围大广,这篇文章只能算是粗枝大叶的一个概论。
在中国传统的意识形态中,有一个重要的主义,它曾被人信奉遵行,却未曾被人一语道破,这个主义,我把它定名为〃处女膜主义〃。
论〃处女膜主义〃
所谓〃处女膜主义〃,用抽象的字眼,就是〃处女主义〃。
〃处女〃,照传统说法,它的定义该是指没跟男人性交过的女人。这个定义,除了对那稣的妈妈不适用外,按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正的麻烦出在对〃处女〃的鉴定上面,传统的鉴定办法很简单:只是看处女膜破不破、出血不出血,不破身不出血的,就被看做非处女。反之,就是〃守礼谨严之处于也〃!
这种鉴定,在章太炎的老师俞樾的《右台仙馆笔记》里,曾描写出一个范例:
直隶永平府某县,其地闺范极严。凡女子初嫁,母家必使侦探。成婚之次日,夫家鼓乐喧阗,贺客杂沓,则大喜;若是日阗然,则女家为之丧气,女之留否,唯大家为政,不敢与争矣!积习相传如此,虽其意固善,然亦敝俗也。有王姓,嫁女于李氏。却扇之夕,李以新妇貌陋嫌之。次日托言非处子,不举乐,仍呼媒妁送归母家。女幼失母,随其嫂以居,嫂知小姑无他,乃问昨夜洞房事,则固未合欢也。嫂曰:〃然则安知其不贞欤?〃力言于翁,使翁讼于官。官命验之,果守礼谨严之处子也!乃判李姓仍以鼓乐迎归〔注一〕。
这个例子的妙处在男家〃托言非处子〃而要退婚,女家却请出县太爷来叫人鉴定,鉴定结果,〃果守礼谨严之处子也!〃(参看〔注五〕)
又如清朝吴芗干(厂字旁)《客窗闲话》里记明武宗搞李风姐,李凤姐〃任帝阖户解襦狎之,落红殷褥,实处子也!帝大悦。〃蒲松龄《林四娘记》中也记林四娘自谓:〃妾年二十,犹处子也!〃结果〃狎亵既竟,流丹浃席〃!
由此可见,〃处女〃与〃非处女〃之分,端在一〃膜〃耳!一〃膜〃之存否,端在〃落红〃、〃流丹〃耳!这种看法本是毫无生理常识的皮〃膜〃之见,因为用处女膜来做贞节的证明(an evidence of virginity),是大有问题的。处女膜的存在或不存在。
大小与厚薄,根本是因人而异的。跌跤、碰伤、意外、手淫等等缘故,就可以使某些女人的处女膜破裂;在另一方面,生理上的因人而异,甚至在妓女身上还有处女膜!(见英国Haveiock Ellis〃psvcholoiiy of Sex〃中〃The Nature of the Sexual Impulse〃一节。中国医典上所谓的〃五不女〃——螺、纹、鼓、角、脉,其中就包括了〃石女〃或〃实女〃,当然属于处女膜的变异。)
但是,我们缺乏生理知识的老祖宗,却一味从〃处女膜〃上来鉴定〃处女〃和〃非处女〃,结果使许许多多女人含冤莫白!
清人采蘅子在《虫鸣漫录》中有两个故事:
一、某家女,偶与邻少聚语,族伯遇之。数日后过伯家,伯忆前事,训以男女有别,应自避嫌。女闻而默然。
次日,偕伯母晨妆对镜,故插酒疵令(处女膜)破,滴血水中凝如珠,佯诧曰:〃血入水不散,何也?〃伯母曰:〃汝(处)
女身,应如是。〃女颔之。盖以释前疑耳。亦智矣哉!(卷一)
二、有十二三幼女,服破裆裤,偶骑锄柄,颠簸为戏。
少顷即去。一老翁见锄柄,有鲜血缕缕,知为〃落红〃,检而藏之,未以告人。数年后,女嫁婿,(婿)疑不贞。翁出柄示之,乃释然——盖血着物日久必变,唯〃元红〃终不改色。(卷二)
这两个故事不论真假,都可以反衬出中国人对处女膜看法的重点。在这种看法的要求下,许许多多的悲剧与冤屈,便一件一件的形成了!
一个有趣的例子一定该表彰一下:一二0四年的秋天,成吉思可汗(成吉思可汗)正在打天下的时候,一个父亲带了女儿忽兰小姐投奔他,但在半途中就被乱军挡住。当时碰到成吉思汗的部下纳牙阿,纳牙阿怕忽兰小姐被乱军强暴,所以劝他们父女不要前进,避了三天三夜。可是最后见到成吉思汗的时候,这位蒙古军队的头子开始多疑了!他疑心部下纳牙阿可能先占了这女孩子的便宜。正在纳牙阿有口难辩的时候,忽兰小姐开口了,那段对话极妙,姚丛吾、札奇斯钦两先生新译的(蒙古秘史)翻译如下:
忽兰说:〃……现在且不必问纳牙阿;若可汗恩典呀,莫如向天命父母所生的肉体查问便了。〃(李敖按:Arthur Waley在Notes on the Yuanch'ao Pishih中考订忽兰可敦的原意是向她的〃皮肤〃查问,而所指即是处女膜。)
纳牙阿也说:〃我只一心侍奉主人。凡是遇见外邦的美女子、美夫人和后腿健壮的好骏马,就献给我自己的可汗。除此以外,有别的心肠呀,将我处死!〃
成吉思可汗说:〃忽兰可敦说的是。〃
就在那天将忽兰可敦试验,果然一如她所述说(不曾被污),成吉思可汗因此对于忽兰可敦异常宠爱;又因纳牙阿言行一致,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