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3-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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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亮,清介走入神社后面的杉树林中。
杉林深处,有棵经年的老杉,树干齐胸高处,钉着一个偶人一一是昨夜那女子
手中的偶人,用五寸铁钉钉在这里。铁钉贯穿偶人的头部,插入树干。
偶人的胸口,用墨写着一个名字:藤原为良
这名字很熟悉。
应该是住在二条大道东头,挨着神泉苑地方的一位公卿。
如果因为某种机缘,那女子真的变成了鬼的话……
这种结果说不准也是有可能的。不,就那位女子而言,说她必定会变厉鬼,并
非不可思议。
虽然不知道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既然是她怨恨藤原为良,是她动了杀机,
那么与神社方面并无关系。但是,如果因为自己所说的话,女子得以变鬼——不,
就算她虽然没有变成鬼、却以为自己已经变作鬼,竟然去杀人的话……
“哎.睛明.这清介据说竟然前往位于二条大道的藤原为良家。去了一看,他
吓了一大跳。藤原为良昨夜里竟然病倒了.直喊头痛……”
清介回想起那颗长钉钉入之处,正是偶人的头部,就更加害怕了。
清介面见藤原为良,将昨晚之事和盘托出。
“藤原听了这话,害怕得不得了。”
因为他记得是怎么回事。
藤原为良有过一个女人。
她名叫德子,但已不知道她现居何处。
于是——“藤原为良就来哭求我啦。”博雅说道。
“并非求你,而是求我吧? ”晴明说道。
“没错。说是要借晴明大人的力,设法予以解决。”
“真是很没劲啊。”
“为什么? ”
“因为这是男女之间的事嘛。移情别恋也好,被别的女人情杀也好,局外人都
没有必要介入吧? ”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我曾经向为良大人借用来自大唐的笛子,吹奏过……”
“哦。”
“为良大人只让我在他家里吹。因为笛子太好了,一借就吹了七天七夜。每到
夜晚,一边在堀川河一带漫步,一边吹笛。”
“哦。”
“有一天晚上.一位美丽的女人悄悄来听笛子。”
“女人? ”
“对。堀川河边停了一辆女用牛车。吹罢笛子,有她的随从之人来叫我。”
据说当博雅走近车子的时候,车里面的人向他打招呼。
“夜夜为这笛声吸引,心想,是什么人在吹奏呢? 就径直来到这里了。我不会
说出我的名字,我也不问您的名字。不过,今天晚上的笛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车里的人说完这番话.女用牛车便离去了。
“哎,你没有看见那位女子的脸吗? ”
“没有。她在车里,我们是隔着帘子说话的。”
“那就是没有看见。”
“是的。”
“博雅.你刚才不是说‘美丽的女人’吗? ”
“不,我只是认定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什么嘛。”
“总而言之,因为为良大人的笛子,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不过……”
“对于处于同样景况的圣上,你不也曾出手相助吗? ”
“他是另当别论的。因为他要是死掉,什么麻烦的仪式呀之类的,得忙个不亦
乐乎吧。”
“嘿! 晴明,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不可把圣上称为‘他’。”
“别发火嘛,博雅。而且,因为当时圣上的对手,已经是个死者。”
“这次不是死者,那么……”
“没错,如果保住为良大人的性命,女方便性命堪虞了。”
“为什么? ”
“女方是个企图变成鬼的人。如果活着不能达成愿望,可能不惜一死呢。那样
的话,情况就更加严重了。对我来说,为良大人的性命也好,德子小姐的性命也好,
都是一样的性命,并没有什么区别。”
“心性一旦迷失,就很难回头了。虽然可悲,但能否让德子小姐明白这道理? ”
“——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吗? ”
“这一点她本人应该是明白的吧。数日、数十日、数个月,每日每夜,她一定
也曾试着用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但是.还是心意难平。正因为心意难平才要变鬼的吧。“
“噢……”
“而且。博雅,如果这件事是出于误会,那么解除误会即可。但是,事情并非
如此。”
“结果会怎样? ”
“无法挽救。因为鬼已进入了她的心里。要消除邪只鬼,无论如何,最终恐怕
必须消除她本人才行。所以,我没有办法。”
“你也做不到吗? ”
“如果仅仅是利害得失的问题,晓之以理,当可解决问题。若是为人妄执,多
下功夫也就可以了。但现在,她的心愿事关为良大人的生死啊。”
“是这样啊……”
“你别垂头丧气,好不好? ”
“嗯。”
“总而言之,走一趟吧。熬过今天晚上,总应该是可以的吧。”
“你肯去了? ”
“嗯。”
“不过,今天晚上……”
“你先派人赶往为良大人的家,让他预备大量的白茅。”
“白茅? ”
白茅,也就是稻秸。
“以偶人对付偶人嘛。用白茅做成为良大人的偶人,让德子小姐以为真的是为
良大人。这些都预备好就行了。
不过,博雅.要是这样能解决问题就好了。“
“哦。”
“动身吧。”
“好。”
“走吧。”
“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三
博雅在黑暗中屏息以待。
黑暗被他徐徐吸入,又徐徐呼出。
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偶尔会深深吸入一口气,仿佛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这是在藤原为良家,在他的房间里。
稻秸做成的偶人背靠房间后壁而坐。
偶人腹部贴了一张白纸,有墨写的字:藤原为良
在它的正对面——偶人为良所靠壁板对面的房间里.是为良本人。
为良一身素白,正在低声念咒。白衣上有晴明写的咒语。
“谨上再拜:开天辟地以来,伊奘诺伊奘冉尊作天之磐座,因男女之交合,成
男女之夫妇盟誓,使阴阳之道绵延,而遭魍魉鬼神妨碍,要取非业之命。为此惊动
大小神祗、诸佛菩萨、明王部天童部、九曜七星、二十八宿……”
低沉、平静的声音从邻室传来。
稻秸偶人前面,有三层的高坛+ 上面树立着青、黄、红、白、黑五色币帛。
只有木地板上的一个灯盏亮着灯火。
房间一角立起屏风,博雅和晴明藏身屏风背后。
“哎,晴明,真的会来吗? ”
博雅压低声音对晴明耳语道。
“到了丑时就知道了。”
“还差多久? ”
“不到半个时辰了。”
“可是,用那个稻秸偶人就能瞒过她吗? ”
“里面还放了为良大人的头发、指甲,以及涂了为良大人鲜血的布。”
“这样就行了吗? ”
“邻室有为良大人本人,家中的仆人都不在场。德子小姐不会迷路,能准时到
来的吧。”
“我们该做什么呢? ”
“德子小姐看不见我们。因为我在屏风周围已布下结界。”
“是吗。”
“不过,如果德子小姐来了,在我说‘好了’之前,决不能说话。”
“明白了。”
博雅点点头,又开始呼吸黑暗了。
一会儿.约过了半个时辰,有动静了。
嘎吱嘎吱……
是沉重的东西走在外廊上,压弯了木板,木板之间因摩擦而发出的声响。
不可能是猫。
也不可能是狗或者老鼠之类的东西。
人的重量才可能让木地板发出这样的嘎吱声。
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
声音越来越近。
灯火向外廊的一边晃动。
那人影慢慢挪进房间。
是个女子——一个长发蓬乱、发梢倒竖向天的女子。
她脸上涂着红丹,身上穿着红衣。
头戴铁环,环上的三只脚都绑上了燃烧着的蜡烛。
烛焰让女子的脸庞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那是一张凄厉的脸。
女子进屋,站定了,脸上呈现出欣喜的笑容。
她露出惨白的牙齿,双唇向左右两边吊起,嘴唇扯开道道裂口,血珠滴滴渗出。
看见稻秸偶人,她快步上前:“太好了,坐在那里呀。”
博雅“咕咚”咽下一口唾液。 女子左手捏着五寸的铁钉,右手握着锤子。
“唉,爱憎难辨啊。难得一见这身影了……”
女子的头发竖得更高,仿佛显示着她此刻的心潮澎湃。倒竖的头发触及铁圈脚
上的烛焰,烧得吱吱作响,出现了一朵小小的、蓝色的火焰。
房间里充满了烧焦头发的味道。
突然,女子扑上前搂住稻秸偶人。
“您的唇,已经不要再吻我了吗? ”
女子将自己的双唇贴在偶人脸上相当于唇的位置,狂吻.然后用洁白的牙齿“
嘎吱嘎吱”地啃咬起来。
她离开偶八,撩开前面的衣服,叉开双腿,说:“难道您已经不爱我了吗? ”
她弯下身体,双手着地,像狗一样爬近偶人,用牙齿“嘎吱嘎吱”地啃咬偶人
股间的稻秸。
然后她站起来,舞蹈般地扭动身体。
牙齿“格格‘’地撕咬着,头发也摇晃起来,吱吱地烧着了。
可恨定交时
情深误终生
无情遭抛弃
此恨绵绵期
“恋慕你的是我,并不是因为谁的命令。虽然你已经变心。但我心意不改……”
女子流着泪诉说着:“虽然我很明白,不知道您会有二心,因而造成误定终生
的悔恨,全是自己的过错……”
无情遭抛弃
无情遭抛弃
“无时不念想啊,一想就难过。一想就难过……”
一念思悠悠
再念恨悠悠
“也难怪我固执己见,变成鬼也在情理之中……”
痛不欲生矣“哎呀呀,命不久矣……”
新欢发在手
锤下五寸钉
幻真幻假世
从此不相关
“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
女子厉声喊着,像蜘蛛一样扑向稻秸偶人,将铁钉抵在偶人额上,右手的锤子
猛砸下去。
“嚓! ”
铁钉一下子就深深地插入偶人的额头。
“我叫你知道厉害! ”
“我叫你知道厉害! ”
她喊叫着,狂乱地砸下锤子。
头发摇晃着,挨到了铁圈的火,“哧哧”地冒着蓝白色的火焰。
“啊——”
博雅不由自主地发出低低的惊叹声。
女子动作突然停止了。
“有人在吗? ”
是正常人的说话声。
女子的说话声里没有了凄厉的成分。
女子扫视四周,目光停在偶人上面。
“咦……”
她发出惊讶之声:“这不是为良大人,只是个稻草人啊! ”
说完,女子微微摇头。
博雅和晴明从屏风后现身出来。
“哦.是你们……”
女子望望二人,然后看看三层高坛和五色币帛,问道:“你是阴阳师吗? ”
“是的。”晴明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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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大人! ”
女子看见他身后的博雅,惊叫出声:“您看见了? ”
接着又说:“你看见刚才我的样子了? 看见我那堕落的样子了? ”
女子如梦方醒似的看着自己的模样:衣裾零乱,连大腿都暴露无遗。
涂成红色的脸。
套在头上的铁圈……
“唉,真是丢人啊,我这副可怜相……”
女子抛开锤子,把铁圈从头上脱下,扔掉。
铁圈发出沉重的声响,掉在木地板上。
两支烛火灭了,还有一支在燃烧。
“哦,哦,实在是……实在是……”
她双手掩面,左右甩着头。
缠着颈脖的长发甩开了,随即又甩回来。
头发里出现了异样的东西。
两个好像瘤子似的东西。
是角。
鹿生角时,初生的角有柔软如袋的皮囊包裹着。
两根袋角似的东西从女子的头部长出来。
撑裂了头部的皮肉,袋角长大起来。
袋角迅速增大,似乎听得见它变大的“毕剥”声。
鲜血从头发里流到额头上。
“唉,真可惜啊……”
她掩盖着脸部的双手放下来了。
那张脸——眼角开裂,鲜血从裂口流出,眼球凸起,鼻子瘪塌下去,牙齿拱出,
穿破了嘴唇。被穿破的嘴唇淌着血,流在下巴上。
“博雅,她是在‘生成’。”晴明说。
“生成”——因妒忌发疯的女子变成鬼,即般若。所谓“生成”,是指女子即
将变成鬼之前的阶段。
是人又非人。
是鬼又非鬼。
女子此时处于这样的“生成”之中。
“可惜啊,好可惜!!”
处于“生成”的她叫喊着,一跺脚冲出屋子。
“晴明! ”
博雅大叫一声,跟着追出去,但那女子已经不知所踪。
“那女子知道我的名字……”
博雅冒出一句话,马上若有所悟。
“啊.我说那声音似曾相识呢,正是在堀川河边遇到的女用牛车里的声音啊。
这么说,原来德子小姐就是当时那个人……”
博雅怔住了,呆立在那里。
他求助的目光望着晴明。
“唉呀,晴明,我这是干了什么啊。你让我干了什么事啊。侮辱了人家,还把
人家真的变成了鬼……”
四
牛车四平八稳地走着。
车子碾着石头时,“嘎吱”的声音传人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