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6-权势-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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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他曰:“非也,只不过那块奇大的玻璃,擦得净光,我以为是门哩,就一头撞了上去。现在头上的疙瘩都还鼓着,老头,你可千万呼吁呼吁。”我曰:“呼吁啥呀?”该朋友曰:“呼吁啥?当然呼吁玻璃千万不可擦得那么亮。擦得太亮,害人不浅。”我曰:“你有如此杰出贡献,要不要报纸发点消息,我在报馆里有不少酒肉朋友,准可帮这个忙。”他紧张曰:“老头,你要把我宣传出来,你就是破坏政府威信,咱们可没有个完。”所以不敢提他的名字。读者知道这回事,以后擦玻璃时不要心太狠就行啦。
不过只有一件事却是一直到今天都十分伤感的,那就是,中国人对中国人特有的冷漠。后来的犹太人有先来的犹太人照顾,后来的日本人有先来的日本人照顾,只有中国人,像阴山背后的游魂,只能找私人关系,不能找民族关系。柏杨先生第一次在街头满坑满谷的高鼻子蓝眼睛中,忽然发现一个黄面孔,好象小孩见了娘,高兴得立刻跑上去握手言欢,可是所得的却是一片淡淡的脸皮,好象他是飞机场刚下飞机的番邦国王,而我是伫立在寒风凛凛中恭迎他的臣民。他阁下轻轻的一挥手,点点头,扬长而去,把我老人家遗弃在路边,半天都想不通原因。所好的是,不久就想通啦,盖见得多,也就不稀奇啦。
在美国的中国人,有老一辈的中国人──也可以说是华裔美国人,有最近留学而落户的中国人,也有目前尚在飘来飘去的中国人。这三种人之间,好象隔了一道篱笆,在外国人看,虽然同是中国人,而自己却分得清清楚楚。在日本的中国人,有流亡式华侨焉,大都是抗战时期满洲帝国政府及汪精卫先生政府垮了台后,挤到日本的。有占领式华侨焉,大都是台湾尚在日本占领的时候过去的。有自由式华侨焉,非前两类的朋友属之。
困难重重39.不会笑的动物
在日本的这三类中国人之间,也同样各围着一条篱笆,互不侵犯。唯一跟在美国的同胞不同的是,在美国的中华民族,多半恨不得入美国籍,在日本的中华民族想入日本籍的,就非常之少。别瞧这些朋友,吃日本,穿日本,有些人见了日本人甚至还鞠不完的躬,却硬是不肯入日本籍,大概心理上仍多少有点瞧不起之意。
这不过是大篱笆,大篱笆里面,还有无数小篱笆,这些篱笆并不是到了外洋才有的,而只是国内祖传篱笆的延伸。贵阁下如果不相信的话,到台北街头问一下路试试,那副冷漠的面孔,就实在使人万念俱灰。前些时我们曾努力宣传监理所是晚娘窝,其实,又哪一个地方不是晚娘窝哉?从询问处小姐到衙门大小头目,真是处处晚娘脸,人人晚娘脸。台湾银行在台湾电视公司有个平剧节目,瞧它的广告,真是无丽不备,百美具臻,既服务周到,又和蔼可亲。有一次新加坡一家杂志社,寄给我老人家五块钱加币,人人都劝我去台北衡阳路口找个金钞黄牛换了算啦。一则我乃一脸忠贞学,岂肯扰乱金融。二则我当时刚好看了该行的宣传,认为台湾银行真的其乐融融。结果进得门来,向询问处先打交道,那询问处在电视广告上是笑容可掬的,可是我老人家不但没看到笑容,而且根本没看到“容”,而只看到了嘴,一个家伙用嘴往旁边努了一努,我只好向该努的地方摸,摸了好几个窗口都没摸到门路,而三作牌看我连鞋带都没得系,已虎视眈眈矣。顺便奉劝要换外币的朋友,能去衡阳路口解决,就不妨去解决,晚娘多的地方,少光顾为宜。
我真有点怀疑,中国人好象是一种不会笑的动物,圣人曰:“君子不重则不威。”每个人似乎都要“重”要“威”。笼笆就像西柏林围墙,活生生筑了起来。笑固然和“重”、“威”并不排斥,但天长日久的冷漠,却是可以把笑排斥掉了的。呜呼,中国人不但对别人从不关心,似乎还对别人充满了忌猜和仇恨。前天报上有一则消息,台北峨嵋餐厅一个伙计病故,老板不给钱,家族们就把棺材抬到餐厅里去抗议。食客同胞一瞧,大喊倒霉,一哄而散,有的趁此良机也就没付账。嗟夫,抬棺材对不对是一个问题,我们只是感慨,那位死人对活人的意义,难道只是“倒霉”?难道没有一点哀伤同情?
中国传统上最残酷最婊子养的一种文化,是女人缠小脚──这文化真有点怪。小脚是怎么缠起来的,跟梅毒是什么时候传进来的一样,谁也不知道。最有力的学说是陈王朝妃子潘女士为了发扬她同宗潘金莲女士的喝尿精神,而自动自发缠之的。书上不云乎:“步步生莲花。”其实步步生莲花不见得就是缠脚,如花似玉穿著高跟鞋,姗姗来迟,固也是步步生莲花也。关于这些,我们既没有时间钻故纸堆,也没有能力钻故纸堆,我们只是提醒读者老爷,这种把一半中国人硬生生斲丧成残废的文化,至少在中国已存在了一千年之久。在这一千年之久中,反对声音太少太小啦,而能把耳朵都震出窟窿的,却是千篇一律的赞扬。构成文化主力的知识分子,对这种空前暴行,不但没有痛心疾首,反而拍巴掌叫好。吟诗的吟诗,写文的写文,心旷神怡,快活非凡。清王朝有位方绚先生,积传统之大成,写出一本巨著,专门歌颂这种暴行,其序言曰:“女人以缠足为容,譬之君子修身以俟命,怇有怨尤。”这三句话充份暴露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病态,女孩子缠足没有怨尤,不知道是谁通知他阁下的。方绚先生又曰:“寄语金屋主人,倘阿娇步步生莲,幸加意护持,万勿敝屣视之,庶能享清福于无既。”臭男人歌颂小脚,不过是为了自己舒服。为了自己舒服,而要求女人穿这戴那可以,而竟狠心使她们终身残废,实在是兽性太旺。
为了大家欣赏欣赏这种兽性,且看方绚先生──其实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他不过是个总代表,在那里清查战场罢啦。他阁下把小脚分为十八类,曰“四照莲”,端端正正,瘦瘦削削,三、四寸长的小脚也。曰“锦边莲”,苗苗条条,整整齐齐,四寸以上,五寸以下的小脚也。曰“钗头莲”,瘦削而更修长的小脚也。曰“单叶莲”,瘦长而弯弯的小脚也。曰“佛头莲”,菱角样的小脚也。曰“穿心莲”,穿高跟鞋的小脚也(这高跟鞋可不是现在的高跟鞋,古时候那根能把臭男人敲出心脏病的柱子,不是在后跟上,而是在鞋中央)。曰“碧台莲”,鞋后跟很厚的小脚也(这就跟现代的高跟鞋差不多啦)。曰“并头莲”,走起路来里八字的小脚也。曰“并蒂莲”,大拇趾翘起来的小脚也。曰“分香莲”,两条腿往外拐的小脚也。曰“同心莲”,两条腿往里拐的小脚也。曰“合影莲”,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的小脚也。曰“缠枝莲”,走起路来成一条线的小脚也。曰“倒垂莲”,鞋跟往后倒的小脚也。曰“朝日莲”,用后跟走路的小脚也。曰“千叶莲”,这莲就不行啦,六寸七寸八寸的小脚也。曰“玉井莲”,这莲就更差,跟一条航空母舰一样的小脚也。曰“西番莲”,这莲乃畜生们最不满意之莲,半路出家之莲,或根本没缠过的小脚也。
困难重重40.绿油套裤心理
女议员在中国饭店露的那一手,我想她一定是多喝了点老酒,因为她还大言曰:“谁说我没有丈夫,不过他是一个老头而已。”柏杨先生当时心里就为“老头”二字泪流满面,盖我也是“老头”,却并未“而已”,不但并未“而已”,还觉得功夫高竿。我想最感到痛苦的恐怕应该是台上的乐队,他们被她太空型的嗓子所迫,不得不几度停止,弄得如临大敌。这种毛病,昨天已经言之,是一种绿油套裤政策,而绿油套裤政策,来自绿油套裤心理,盖绿油套裤心理,乃一种自我表现心理也。张三先生新做了一条绿油套裤,如果大家都视而无睹,他只好大吼曰:“快来看我的绿油套裤。”在大而高级的公众场合,小民眼中,一个市议员算不了啥?不但市议员算不了啥?就是省议员、国大代表、立法委员、又算个啥哉?于是性急的朋友遂不得不用种种奇技妙术,显示自己的身价。高谈阔论,口沫四溅,不过是其中小小方法之一。
古典音乐厅里,台上正在演奏贝多芬先生田园交响乐,室内应该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下都听得见,客人喝咖啡时应该低低的焉,轻轻的焉。然而,不要说这些地方啦,就是其它任何公共场合,从一个人的摇头摆尾,声嘶力竭上,就可看出他的修养程度。洋大人看歌剧时都穿著大礼服,正襟危坐,连英国女王看中国出口献演的河南梆子,小旦小丑在上面“我的小妈呀”打诨,她都得在台下挺直脊梁。在这方面,还是全盘西化为宜,如果觉得别扭,可找个四川茶馆摆龙门阵可也。
其实绿油套裤心理,人人皆有,罗素先生用权力的欲望来解释人生,认为权力欲望是人类进步的唯一动力,权力不仅仅是下令杀人一种方式。愿意成为一种众人瞩目的人物,也是同一心理,否则人活着还有啥意思乎?君不见公共汽车上,火车上,餐厅里,某一些茶会酒会上,总会有一些企鹅型的男女,围在一起,聆听一位特殊家伙的谈话,该家伙气不发喘,面不改色,大谈而特谈某大官曾经用过六○六个汽车司机,而都用不住啦;他在美国时住在波士顿世纪街的公寓,一个碧眼金发女郎爱上他,和他约会,他拒绝啦;其次就是她要竞选副议长,丈夫是个老头,她平常不多说话,今天老朋友在一起才打开话匣子啦。教人受不了也,受不了也。因之我又要向国会提建议矣,除了组织大刀队外,应该再组织一个“割舌队”,分赴各地巡逻,一旦发现男焉女焉,在那里猛露他的绿油套裤,就教他张开大口,抽出舌头。盖坐牢可忍,听高谈阔论,不可忍也。
困难重重41.人味非常重要
台湾土地银行公产代管部,忽然发出铅印通知,限台北通化街一带居民,一天之内拆屋。威风凛凛,闹得老少尽知。通知上铅印的发文日期是今年(一九六○)九月二十二日,却于十月二十三日才专差送到各户,该行官崽办事效率好象并不十分理想,但该公文却赫然限小民于十月二十五日前大动干戈。原文曰:“查本部代管啥啥土地,为贵户所占用,应请于十月二十五日以前回复原状,交还本部,并赔偿使用期间历年使用费,否则依法诉究。”
二十三日才把公文送到,却教人于二十五日前拆掉房子。连他们自己送一件公文都需要一个多月,拆房子能比办公文更快乎哉?那种码头上“我就是这样,你奈我何。”的地头蛇嘴脸,活跃纸上,使人叫绝。
干银行的可能都是如此,中外皆然。记不得那本“书”上说的,彷佛是在“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一个阿兵哥去银行提款,坐柜台的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作伟大状,把人类所有的傲慢,都集中到她的嘴脸上,阿兵哥催她快一点,她不屑曰:“你那几个臭钱也值得挂在心上,我一个月的薪水就够你一跳。”结果阿兵哥并没有一跳,她倒反而一跳,盖阿兵哥手枪的子弹打中她那势利的心脏,使她不得不一跳,这故事当然发生在“美国”,美国虽是资本主义国家,但这消息传出来,竟然也大快人心。可见即令洋大人,对在银行坐冷板的那些朋友,也有相当的感想。
有些人恶意的宣传说,干银行的人,都拥有可观的痔疮,盖他们除了一天八个小时坐在那里数钱之外,其它时间也都坐在那里整人,从不看一看天色人心。真实性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为了避免打诽谤官司,我宁愿认为不太确实。不过即令是资本主义的美国,对干银行的敬意也不太高,却是事实。尤其在美国不景气时代,传说更多,最具有哲学意义的有两则焉。一则故事说,一个人有三个儿子,做父亲的向户籍员曰:“大儿子当强盗,二儿子去车站相机扒窃,至于三儿子,”他满脸通红,小声致歉曰:“三儿子在城里开银行。”另一则故事说,星期天一群人去黄石公园游山玩景,忽然遇见一群狮子也出来观光,大家抱头鼠窜,躲到一个石洞里发抖,其中一人自告奋勇守住洞口。果然,来了一个狮子,闻闻他,摇头而退;又来了一个狮子,闻闻他,也摇头而退。事后,大家问那人何以有如此武功?那人曰:“不是我有武功,而是我知道狮子绝不会吃我,因为我身上没人味。”众人大惊,询以何故,他赧然曰:“我是一个干银行的呀。”
这把问题似乎拉得太远,柏杨先生发誓和黄石公园的那些狮子,绝没有隔海唱和之意。但我想,人味却是很重要的,非常非常重要,质诸土地银行衮衮诸公,以为如何乎哉?
困难重重42.四不偷
要说张克明的恶性重大,似乎也不见得,我以为他主要的错误是没有把“偷窃”和“强盗”的定义弄清楚。当贼的第一要义是逃跑,而不是抵抗,挺着大肚子的女主人发现了高声大叫,只有拔腿狂奔的份儿,岂能把她杀死乎哉?偷窃的主要目的是要在和平的方式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攫取别人的财物,此处不能下手,何妨再换一家,不必死心眼择善固执,非马到成功不可。
台湾的贼先生有一点不但和大陆不同,也和世界其它各国不同。那就是,黑社会过于凌乱,没有较大的头目作他们的靠山,因之也是各自为政,单独作战,连一点职业道德都不讲。大陆上的贼朋友,有四不偷,曰“文人不偷”,曰“警察不偷”,曰“巨官不偷”,曰“寡妇不偷”。如果犯了这四不偷,不但要倒霉,而且也被同行看不起。这种道德规范有它的道理,分析起来,文人一个比一个穷,即令勉强可以温饱,又能有几文钱乎哉?而且正因为他穷,往往视钱如命,说不定为了一条裤子和你死拚,利未免太小,而危险未免太大了矣,君子之偷不为焉。对寡妇也是如此,恻隐之心使然,也是一种至高的情操。
不偷警察和巨官者,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