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6-权势-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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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偷不为焉。对寡妇也是如此,恻隐之心使然,也是一种至高的情操。
不偷警察和巨官者,也是因为危险太大。三作牌先生不用说啦,你到太岁头上动土,他焉能不拍案而起,尾追到底。巨官之家,虽然有得是金银财宝,可是他一旦大发虎威,限期三天破案,三作牌一急,凡是贼先生都抓而修理之,同行之间,恨都把你恨死矣,还能饶了你乎?
然而台湾的贼先生却是各人跑各人的单帮,管你是谁,老子偷了再说,据估计台湾的职业小偷,不过一二百人而已。凡是职业小偷,警方都有案可查,必要时可以一网打尽。但糟糕的是,业余的贼朋友太多,多到无法胜数。不妨以“作家”为例,中华民国谁是作家乎?谁都不是。不是国大代表,就是大中小学堂教习,再不然就是公务人员,偶尔兴起,写上几篇文,出上几本书,如果有人调查,凡是作家每人发八百吨黄金,作家会比螂都多。如果颁布命令,凡是作家,一律五十大板,恐怕每位都有基本职业,写文出书,不过玩票而已。呜呼,正因玩票太多,万事都搞不好,贼案也因之难破也。
记得有一个故事,一九一○年,我在京奉铁路作三个月的见习,奉天有两个车站,一为中国站,一为日本站。我的一个朋友在日本站做事,他父亲从关里前来投奔,找错了地方,找到中国站,天色已黑。老头人地生疏,急得抓耳搔腮,我正好碰上,就代他打电话寻找,那位朋友偏偏被日本人派到大连出差去矣,我就把老头请到宿舍,安顿到一个空着的床铺上。同事听说是我的长辈,那时还有古风,因之对他十分尊敬,工友也特别伺候。想不到睡到半夜,工友把我唤醒,原来他的一个金戒子丢啦。他说他在洗脸时,把戒子脱到窗台上的。问他记得洗过脸后,有谁进去的乎,他说是该老头,并且指控曰:“一定是他拿的。”这问题就大啦大啦,疑心客人偷东西,历史上似乎还无前例可援。
结果工友报告科长,科长考虑了很久,认为老头嫌疑最大,乃在向我保证绝不损害他尊严的前提下,加以搜索。我曰:“你要搜不出来哩。”科长曰:“我自会下台。”乃把大家集中起来,宣布失窃之事,然后提议为了洗刷清白,每人身上床上,都要加以检查,有人曰:“科长和客人应该除外。”科长曰:“我也不能除外,而且我敢说客人也不愿除外,老先生,你以为如何?”老头脸色铁青曰:“先检查我好啦。”如此这般,到了后来,从他裤表口袋里把戒子找出,我立刻到房子里。如果换到现在,偷点东西算啥?根本不会在乎。可是那时到底年轻,觉得总不是滋味,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属于“老伯阶级”,长一辈的人岂能干出这种低级的事?科长一面向老头安慰曰:“一定是拿错啦。”一面派人防他自杀,据说老头一夜睡不安枕,天才拂晓,他到我床前告辞,我结巴曰:“真对不起,我不招待你就好啦。”你猜他怎么回答?他回答得之妙之奇,能把天下所有写小说写剧本的朋友气死,他曰:“贤侄,你不知道,财帛动人心呀。”
台湾目前多得是这一类的贼先生,他在后门经过,看见院子里挂了一套西服,乃弄一根竹竿挑而走之。看见你前门偶尔忘掩,就进去逛逛,碰到主人,说是找朋友,碰不到主人,就顺手牵羊。一副临财苟得的面孔,既没有组织,也没有帮会,只出奇兵制胜,警察对之也无可奈何。其实,幸好警察对之无可奈何,他不过跑跑单帮,如果警察对他有可奈何,反而糟糕。盖看守所也好,职训总队也好,似乎是一个“犯罪大学堂”,该大学堂里,专家如雨,学人如云,一个本来只会跳墙的单帮客,到该大学堂镀金,用不了一个月,开锁焉,玩扑克焉,跑台子焉,白撞焉,十八般武艺,至少学会十般,而且又有了师兄师弟,歃血为盟,由单帮进入会帮矣。等到第三次入狱,再学若干武艺,又结识了若干朋友,于是,一看台北风紧,遂投奔台中阿猪阿狗。一看台中风紧,再投奔高雄张三李四。看守所和监狱是一个滚雪球的所在,使得贼先生越滚神通越大。
每一个开始做贼的人,都是可以原谅的,社会上有逼他们做贼的因素,像柏杨先生,迄今天写这篇大作时止,还没有过做贼的行为(做贼之心则早有之矣),可是一旦老妻幼孙挨饿受冻,我敢光荣的保证,绝不学颜回先生,而非下手偷点啥不可。活下去是天赋的本能,应受最高的尊重。问题是,一个贼先生如果突飞猛进,成了惯窃,则往往非偷不乐,俗云:“讨饭讨三年,皇帝都不干。”盖得来容易,别人辛辛苦苦十个月,才买一套西服,他只要一伸手就行啦,天下有比这更美丽的事乎?台湾的法院对惯窃的科刑未免太轻,而且先判“感化”,在法理上我们说不赢有学问的人,但事实上却是越感越化。真应该调查一下入过狱的贼朋友,只要有三进三出的资格,用不着考试,就发给他一张“贼崽大学堂”毕业证书,准没有错。
(柏老按:到了一九七○年代,贼先生的日子便没有这般美好,除了本刑,还有从刑──强制劳动七年,而且还可以再延长四年,十一年之久,葬送在监牢之中矣。问题是现在的贼先生似乎更多,怪啦。不过八○年代的贼先生,不再偷西装,而偷电视机、录像机矣。)
困难重重43.找出奇案(1)
台北市警察局最近查抄委托行,恐怕是有史以来最公开最得人心的奇案之一,把凡是标着“英国制”标帜的衣料,一律没收,盖中国和英国贸易中从没有衣料一项,不是走私来的?是哪里来的?这一查抄不打紧,各拍卖行老板一个个抽出板子,努力打自己的嘴巴。使旁观者看了,哭也不得,笑也不得。有些衣料,明明标着“英国货”的,价钱大得吓死土包子,顾主去购,老板指着祖宗发誓,如果不是道地英国货,他就男盗女娼。可是警察一抄,老板也指着祖宗发誓,如果是英国货,他同样的男盗女娼。据说办案的官员哭丧着脸曰:“我也说它不是英国货呀,是你自己说它是英国货呀。”诸老板已面临一刀两断法的抉择,如果它是真的英国衣料,就应没收。如果它是假的英国衣料,则老板们就是诈欺。
我们说这一抄抄出奇案,除了众老板自砸招牌外,同时还步上三夫人的后尘,也来了个联合国大请愿,该节目演来热闹不热闹,我不知道,只在报上看到一点消息。盖查抄了之后,众老板最初尚是一惊,一惊过去,痛定思痛,或有名人在背后指点,乃生出奇计,作非常委屈之状,向政府请起愿来,要求不要再抄啦,再查抄就“民不聊生”啦。并恐吓曰,如果再查再抄,他们就隆重关门,以示受到无理迫害。盖根据宝贵经验,遇有啥困难无法解决,请愿往往生效,如果再有心腹朋友里应外合,就更是百发百中。我说这话,好象对请愿的行为有点不敬,其实毫无不敬之意,请愿是小民无可奈何的一线希望,柏杨先生不但毫无不敬,而且认为它的尊严不应受到侮辱。现在连委托行都请起愿来,简直存心混淆人类思想。听说心腹朋友一直静候他们的请愿,以便网开一面。无论啥事,一有心腹朋友插手,就无不百花怒放。呜呼,如果委托行的请愿可以达到目的,则贼先生也可请愿矣,如果再干扰他们的营业,也同样的民不聊生,开始“罢偷”矣,难道就赶忙下令保护乎哉?贪官污吏也可同样请愿,如果立法院胆敢不取消惩治贪污条例,他也民不聊生,开始“罢贪”矣,难道也赶忙把该条例取消乎?台北现阶段的委托行,实际上是走私大本营,一切违法犯纪玩艺,它应有尽有,不要说买英国货它有,就是买俄国货,只要出得起价钱,恐怕也会有。正当行号去工厂办货,委托行则去基隆高雄码头和松山飞机场办货。有一次一位朋友拉我去某一饭店吃面,只见隔壁房间中,三四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和两个精明万状的家伙,有说有笑,有蹦有跳,不知他们是干啥的,心中大疑。因心中大疑之故,难免两眼发直,朋友曰:“老头,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往男女私情上想,以为他们在谈恋爱。待我相告,女的乃空中小姐,男的乃委托行老板,他们在谈生意哩。”呜呼,委托行是正当商业之癌,此癌不除,只对心腹朋友有利,对国对民,都是毒也。
委托行老板也好,西服店老板也好,把中国货一口咬定成洋货,看起来好象是该老板混蛋,实际上他们不过随波逐流,有他们的苦衷。这是整个民族自信心丧失的结果,也是中国工业商业不争气的结果,二者交互为用,遂把国家以及可怜的小民,弄成今天这种局面。抗战之前,全国各地排斥日货,排斥的如疯如狂,可是五分钟热度一过,连排斥日货最力的朋友,都非日货不用矣。于是东京市上忽然流行一种火柴,上面有两行中国字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请用中国自制火柴。”凡是看见这种火柴的人,无不神经错乱,后来才知道里面包含着一段哲学故事,盖日本人是天下最会做生意的民族,你们中国人不是排斥日货乎,没有关系,你排斥让你排斥,我就做一点假中国货,贴上反日标语,君子可欺之以方,你总得上这个当吧。想不到有些中国同胞,偏是喜欢用洋大人的玩艺,一瞧火柴上写着“中国造”,气就大啦,即令明知道它是洋大人制的,但既有“中国造”标帜,便觉得它不容易划燃,即令容易划燃,也不太亮,偶尔也有亮的,燃的时间也准太短,反正毛病百出。东洋鬼子弄得束手无策,只好运回自己本土,厚着脸皮自己卖矣。
这种气质一直到今天仍没有改变的迹象,有些人跑到香港,发现英国衣料真是他妈的好,心中一麻一麻,就左也买之,右也买之,带回台湾,喜气洋洋,可是专家一瞧,原来是台湾运去的中国货,回了笼啦,你看扫兴不扫兴。一位朋友的太太,人之杰也,经常乘着月黑风高,偷渡香港。有一次穿著一条漂亮长裤,前来柏府闲聊,名义上是闲聊,实际上是亮该长裤的相,她首先声明该料子是英国货,接着好象她是纺织学堂教习,比较起来土产洋产不同之点,把柏杨夫人说得五体投地,直流口水。结果在座的一位中本纺织公司技师,实在忍不住,拆她的台曰:“夫人,依小的之见,妳穿的正是敝公司去年十二月的产品,如不信的话,我就举出纤维上的证据。”该太太一听,马上放下尊脸,噔噔噔噔,跺脚而去,技师朋友在她背后咕哝曰:“死女人,死女人。”其实能怪她死女人哉,谁不是如此如此。西崽办理工程招标,土产便永远抵挡不住洋产。不要说东西啦,就是学者专家,洋产的就比土产的值钱,美国野鸡博士就比中国国立大学堂博士有份量。盖在西崽眼里,中国乃一殖民地而已,怎能不唯洋是观,唯奴是表乎?
委托行不过是一个小型展览,洋的玩艺吃香,你明白哉?
困难重重43.找出奇案(2)
不过话又说回来,土产的玩艺,有时候也实在教人怨声载道。即以衣料而言,假英国货当然使雇主失望,而真的英国货,穿起来却硬是漂亮无比。西服最重要的地方是两肩和两条裤缝,挺不挺,帅不帅,就看两肩塌不塌,两缝直不直,如果英国货穿了两天,肩也没啦,缝也没啦,恐怕就是奴性再深的仕女,都会望望然而去。吾友白景瑞先生想当年就有过这么一段,他爱国心切,刚做了一套中华民国自产衣料的西服,迫不及待,当场就在西装店里换上,果然容光焕发,四肢服帖,女朋友在侧,直看的她芳心大悦。可是回家途中,遇到一场小雨,好容易挤上公共汽车,车上早已满坑满谷,无可奈何,他阁下只好站在那里,举手拉着横梁。于是乎,到了终站之后,他下不来啦,盖该西服经过雨淋,变了形啦,一干之后,大缩特缩,其硬如铁,他的尊臂一动都不能动矣。后来还是女朋友和几位乘客帮忙,把他弄了下来,可是新西服已不成样子,如此本国货,还有啥脸提倡耶。
近一百年来,中国同胞呈现两种现象,一曰肤浅,一曰麻木。政坛如此,努力传染的结果,以致文坛也如此,商坛也如此。没有真实本领,而只是以“唬”治天下,以“混”过日子。不要说百年大计,有两年大计的,就是圣人矣。好比衬衫吧,中国产的衬衫好不好是另外一个问题,但它袖子之长,实在使人痛不欲生,没有一个中国人有那么长手臂的,不知为啥一定非做出那么长的袖子不可。如果为了省布,还有话可说,长袖反而费布,就没话可说矣。商人花钱,消费者不便,天下有这种肤浅麻木的生意哉。
吾友蔡高琛先生,现在新加坡做事,前些日子寄来一件衬衫相赠,大小恰恰合适,袖子到腕即止,没有搭到手指上。难道他们是新兴国家,没有五千年悠久历史文化的缘故哉。中国货不但衬衫别扭,有名的摇头灯泡,也使人跟着它的摇头而摇头,摇头还不算,有时候还装不进,不是灯泡不合适,就是灯头不合适,反正不合适定啦;而插头易脱易熔,开关易断易坏,更是混账到姥姥家,不可思议。柏杨夫人前些时写信到美国,教女儿寄根针来,我就大发雷霆,简直太不象话,五千年文明古国,“四强之一”,连针线都不会做,真是丢人太甚。可是等针寄来之后,不得不表示泄气,以赎前愆。盖美国针确实比中国针好,不断、不弯、不锈,而且锐利无比。昨天天寒,老妻装钉棉被,在十斤重的棉被上,上下穿孔,挥针如飞。而过去我总是听她吼曰:“老头,断啦,去巷口给我买一根。”一会又吼曰:“老头,弯啦,扎了我的手,快把红药水拿来。”
然而,问题也就发生在这里,正因为自产的东西不行,我们才提倡。正因为洋货高级,我们才抵制──药品可是例外,盖救命要紧。如果土货超过洋货,就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劲矣。一个人的爱国心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