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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5843-鲁迅其书:一部断代式的研究史料的好书-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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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坟》虽然编成时间在后,但在鲁迅作品中位置却居于最前,实际上已成为鲁迅作品的理论起点。在鲁迅晚年手定的两种著述目录中,《坟》均为第一书,位置在《呐喊》前,许广平:《鲁迅全集编校后记》引用了鲁迅晚年手定的两种著述目录,见《鲁迅全集》第20卷,第647~649页;1938。可见受重视的程度。《坟》之为“坟”,有埋藏过去之意。惟有封严封死过去,较高的能量才会自然积聚,在一定时机喷发而出。由《坟》而至《呐喊》(及《热风》),则由死而生,当“贞下起元”之象,而由《呐喊》至《坟》,内在逻辑就分散了。如果说,《呐喊》是鲁迅接受友人劝告,终于出来参与打破“铁屋子”是一种破位的话,那么《坟》的自我解剖和反省则反映了破位前后的状况,并指出了破位的根源。《坟》是大器晚成之作,它的重新编定并前置,是作者“鸳鸯绣出从君看”后的金针相度。    
    《坟》的内容前后经历19年,时间跨度极大。如果参照其他作品予以分析,《坟》的23篇作品可分为三个层次(此外尚有一小节),实际发生了两次破位,基本有前疏后密之象。试列其目。    
    其一,1907~1908年在日本写作的《摩罗诗力说》等四篇文章。这组文章虽仅寥寥四篇,且没有参照的作品,但它们却是鲁迅后来追认的思想起点,地位重要,其变化另论。另详拙稿《鲁迅早年七篇作品解析》。这组文章为两年四篇,或十年四篇,数量较疏。    
    其二,1918~1924年在北京写作的八篇文章,参照的作品为《呐喊》、《彷徨》、《热风》,内容为向旧营垒开始冲击。这组文章以《我之节烈观》《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起始,两篇文章一论夫妇,一论父子,标示了鲁迅最为重视的伦理批判方向,极其显目。《父亲》宣称“自己背负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的地方去,合理的做人,”和《狂人日记》“救救孩子”的呼声,正相呼应。这组文章为七年八篇,数量加密,实际已破位。    
    其三,1925年在北京写作的十一篇文章,参照的作品为《华盖集》。这组文章中最后一篇《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最为重要,这篇文章是鲁迅早期思想的总结,标明了他一生“痛打落水狗”“决不宽恕”的性情,可当《坟》的结论。这组文章为一年十一篇,数量进一步加密,实际又是破位,表明了鲁迅渐渐以此类写作为主了。    
    以上三个层次外,尚有一小节,即1926年10~11月写于厦门的《题记》和《写在〈坟〉后面》,参照的作品是《华盖集续编》,这两篇作品充满了自我解剖和反省,确立了“坟”的主题,是研究鲁迅思想的重要资料,也是全书的点睛之笔。总上综述,《坟》和鲁迅早期其他作品的关系,可以用下图表示之:    
    在鲁迅的早期作品中,如果以《坟》为长期大底的话,则其他作品皆可“两两相对”而读解。首先是小说集和杂文集的相对,也就是《呐喊》和《彷徨》、《热风》和《华盖集》(以及《续编》)的相对。在“五四”时期的文化狂飙中,鲁迅小说的影响似乎比杂文为大,故以小说为阳、杂文为阴。考察鲁迅其时的笔名,也可以印证这一分别。鲁迅当时于小说所用的笔名基本为“鲁迅”,而于杂文所用的笔名基本为“唐俟”,犹如小说和杂文的相辅相成,两笔名亦相辅相成。周、鲁、唐为同姓国,笔名取“鲁”“唐”为姓,相当由父、母而亲族,意义一贯。由意象而论,“鲁迅”笔名为实为主,“鲁”朴实无华,为踏实苦干之象,有拙意,而“唐”则意当空虚。“鲁迅”取义于早年笔名“迅行”“令飞”,意义积极,但由“鲁”而“迅”,较“迅行”等基础显然厚实多了。“唐俟”则取义于早年另一笔名“俟堂”,然“俟堂”以俟为主,“唐俟”以不俟为主。“唐俟”之意似可解作今语的“空等候”,亦即“等候”为空,即古词所谓“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故此笔名略带忏悔意味,但核心仍勉人向上,看似空灵,意义却并不消极。故鲁迅小说和杂文的相辅相成,正如“鲁迅”“唐俟”笔名的相辅相成,皆有阴阳之别。而两种文类的本身,如果进一步分析,则小说以《呐喊》为阳而《彷徨》为阴,杂文以《热风》为阳而《华盖集》(以及《续编》)为阴。《华盖集》对宗教和文学道路以及自己命运的思考,直接导向了《坟》,而《坟》为总镇,终于提前为首。凡此种种,皆为自然之节奏,犹如呼吸。    
    如果以《坟》为参照,观察鲁迅创作小说和杂文两类的变化,则《坟》中出现的前疏后密现象,明显和杂文同步,和小说并不一致,此为重要的变化之机。在和《坟》同时的两本杂文集中,《热风》收五年写作的文章41篇,《华盖集》收一年写作的文章31篇,两书编成时间分别为1925年11月、12月,基本属同时编成,故五年、一年的时间跨度为作者自定,而其内含韵律的前疏后密,也就是作者自身的感觉。从历史来源考察,《坟》中相当一部分的文章是《新青年》中的主要文章,而《热风》相当一部分文章则归属于《新青年》的“随感录”专栏。因此形成了《坟》和《热风》、《华盖集》的基本分别:《坟》一般收比较大型的文章,当时被称为“杂文”(《写在〈坟〉后面》);《热风》、《华盖集》则收比较短小精悍的文字,当时被称为“短评”(《热风》题记)或“杂感”(《华盖集》题记、《续编》小引)。在《鲁迅全集》后来的版本中,《坟》是被标示为“论文集”的,《鲁迅全集》;第1卷中《坟》的题解;1981。而在鲁迅当时,则称它为“古文和白话合成的杂集”(《写在〈坟〉后面》)或直接称为“我的杂文集”(《致陶元庆》,1926年10月29日)。其实,《坟》所收录的是当时种种难以归类的文章,其中有文言,有白话,大部分和后来的杂文相当,如《论雷峰塔的倒掉》等。也有一些比较严格意义上的论文,如《宋民间之所谓小说及其后来》,体裁确实驳杂不纯,而《热风》、《华盖集》相对整饬一些;而另一方面,也由于《坟》的包罗众多,收入了包括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在内的一些真正有思想意义的篇章,《热风》、《华盖集》相对辞气浮露一些,倒是《华盖集》中《青年必读书》一篇斩钉截铁,极见胆力,可与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互相呼应,多读能自识之。随着《坟》和《热风》、《华盖集》的同时由疏转密,鲁迅早期文体实验中的论文、杂文、杂感的分别也渐渐融化,它们毕竟同根所生,化入一体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在鲁迅编成《坟》时,正是他思想和文体的过渡时期,完成了过渡后,开创了新局。在《坟》的参照下,创作小说和杂文各有不同的表现。杂文通过《华盖集续编》和《而已集》的衔接,从前期过渡到了后期。《华盖集续编》卷末的题辞(“泪揩了,血消了,屠伯们逍遥复逍遥”),又被作为《而已集》卷首的题辞,正标示其中的消息。而完成了过渡以后,出现了后期杂文的灿烂大观。    
    鲁迅后期在上海共十年(如果除去1927年的尾数不计,共九年),编杂文集共九年,基本相当一年一册,数量极密。九册杂文可分三组。    
    其一,《三闲集》(收1928~1929年的杂文,1932年4月编成)、《二心集》(收1930~1931年的杂文,1932年4月编成)两种。两书涵盖时间共四年,同时编成,为初入上海时的思想。    
    其二,《南腔北调集》(收1932~1933年的杂文,1933年12月编成)、《伪自由书》(收1933年上半年的杂文,1933年7月编成)、《准风月谈》(收1933年下半年的杂文,1934年3月编成)、《花边文学》(收1934年的杂文,1935年12月编成)四种。其中又可分析:《南》、《伪》、《准》在时间上有部分相重:《伪》、《准》主要收刊登在《申报·自由谈》上的作品,《南》所收在两书之外。《花》和后来的《且介亭杂文》在时间上有部分相重,而且同时编写,但此书是鲁迅继《自由谈》不能刊用他的文章之后,变换各种笔名在其他刊物上的投稿,所以是《伪》、《自》的继续而不是《南》的继续,《南》的继续应当属后来的《且介亭杂文》。以上四书涵盖时间共四年,为在上海中期的思想。    
    其三,《且介亭杂文》(1934年的杂文,1935年12月编成)、《且介亭杂文二集》(1935年的杂文,1935年12月编成)、《且介亭杂文末编》(1936年的杂文,生前开始编集,逝世后由许广平于1937年编定出版)。以上三书涵盖的时间为三年,基本一气呵成,为鲁迅在上海后期的思想。    
    以上九部杂文集,从内容上看,《南腔北调集》和《且介亭杂文》较为丰实,似从《坟》等而来;《伪自由书》《准风月谈》《花边文学》等直接趋时,则和《热风》等关系密切了。从“俪俪如贯珠”的角度看,鲁迅此期的作品仍可分类相对,其中有形式上的工对,也有较为松散的意对。如《三闲集》和《二心集》成工对。《南腔北调集》原拟和《五讲三嘘集》成对,惜后书未成,未能成为工对。《伪自由书》和《准风月谈》成对,但《伪自由书》一名《不三不四集》,则又和《南腔北调集》成对了。《伪》《准》和《花边文学》成为松散的意对。最后《且介亭杂文》的“且介亭”由“半租界”拆字而成,属缩字型的本身成对,则又和《南腔北调集》复合型的本身成对隐含呼应。综上所述,略可成下表。(《而已集》1927 )    
    1928三闲集二心集    
    |    
    19311928—19291930—1931    
    |    
    1932南腔北调集    
    |    
    19331932—1933    
    1934且介亭杂文    
    1934    
    且介亭杂文二集    
    19361935    
    且介亭杂文末集    
    伪自由书    
    1933上半    
    又名:不三不四集    
    花边文学    
    1934准风月谈    
    1933下半    
    


《鲁迅其书》第三部分论《坟》和鲁迅作品的格局(2)

    创作小说则格局另成。《呐喊》小说写于1918~1922年,1925年初版,共15篇。《彷徨》写于1923~1924年,1926年出版,共11篇。在1924年以后,也就是在《呐喊》、《彷徨》和《热风》以后,鲁迅的杂文写作加密,小说创作逐渐稀疏,发生了转向。这一转向就是继《呐喊》、《彷徨》的相辅相成以后,在创作上横出一支,产生了《野草》(1927)和《朝花夕拾》(1928)的相辅相成。《野草》共23篇,时间跨度为三年,主要部分写于1924~1925年,仅两篇写于1926年,大致和《华盖集》同时。正如《华盖集》的“华盖运”是《坟》主题的重要来源之一,《野草》的《过客》《墓碣文》也是《坟》主题的来源之一。《朝花夕拾》共10篇,时间跨度为一年,主要写于1926年。从《野草》到《朝花》,气氛完全不同。鲁迅有诗云:“曾惊秋肃临天下,敢遣春温上笔端”,如果说《野草》是“秋肃”的话,《朝花》就是“春温”了。《朝花》的第一、二篇写于1926年2、3月,在《野草》的最后二篇(写于4月)之前,是否因为《朝花》的写作,使《野草》终于难以继续下去,不得不匆匆收场?《野草》的“题辞”写于1927年4月,《朝花》的“小引”写于1927年5月,两书同编成于广州,其间相隔不满一周,思想当有所相应。在《野草》、《朝花》的同时及其以后,鲁迅始终保持着和许广平的通信,以后在1933年集成《两地书》出版,《两地书》的探讨和印证,可认为是《野草》和《朝花夕拾》的调剂,所谓“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两地书》鲁迅复许广平的第1封信所说的“自己如何在世上混过去的方法”是关键的一段,但许广平在第3封信以下对此并没有作出反应,只是围绕一些枝节谈。一直到三个月后,也就是第31封信,许广平醒悟了这段话的重要,感到“独食难肥,还想分甘同味”,请求加上标题发表。这段话所述“走人生的长途”,如何应付“歧路”、“穷途”云云,确极重要,作者思之久矣,可反复读之。在《呐喊》、《彷徨》后,鲁迅的小说创作虽然渐稀,但创作信息仍未中断。在北京写作了《呐喊》中的《不周山》后,又在厦门写作了《奔月》(1926),在广州写作了《眉间尺》(1927)直至晚年到达上海,于1934~1935年间重又加密,连续写作了《非攻》(1934)《理水》(1935)等,编成了最后一部小说集《故事新编》(1936),总结了一生的创作。在可以印证《野草》和《朝花》的《两地书》后,鲁迅和许广平又分别编成了贯通前后创作的诗文合集《集外集》(1935)和《集外集拾遗》(1938),这两集在鲁迅逝世前后分别编成,既可以和鲁迅前后五种创作参证,也是鲁迅和许广平之间感情的无言纪念。综上所述,略可成下表:《呐喊》(1923)《集外集》(1935)    
    《彷徨》(1926)    
    《野草》(1927)    
    《两地书》(1933)    
    《朝花夕拾》(1928)    
    《故事新编》(1936)《集外集拾遗》(1938)    
    综上所述,鲁迅作品的基本纲目已现,乃蔚为大观。而《坟》在里面承前启后,居于重要的地位。鲁迅后来在编辑文集时,将《坟》置于最前,作为自己写作的出发点,确有其意义,可予重视。    
    《坟》是鲁迅1926年10月~11月在厦门时编定的,其时鲁迅结束了在北京的14年生活,正处于转折时期。此书中的文章,写作时有写作时的思想,编定时又有编定时的思想,两者虽然差别甚微,却相当重要。编写时的思想体现在《题记》和《后记》中,也体现在编排选择上,例如把早年的四篇文言论文变换次序,就是再次肯定对宗教的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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