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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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人才从自然中走出,寂寞地,从一个寂寞的世界。
若要成为山水艺术家,就必须这样;人不应再物质地去感觉它为我们而含有的意义,却是要对象地看它是一个伟大的现存的真实。
在那我们把人画得伟大的时代,我们曾经这样感受他;但是人却变得飘摇不定,他的像也在变化中不可捉摸了。自然是较为恒久而伟大,其中的一切运动更为宽广,一切静息也更为单纯而寂寞。那是人心中的一个渴望,用它崇高的材料来说自己,像是说一些同样的实体,于是毫无事迹发生的山水画就成立了。人们画出空旷的海、雨日的白屋、无人行走的道路、非常寂寞的流水。激情越来越消失;人们越懂得这种语言,就以更简洁的方法来运用它。人沉潜在万物的伟大的静息中,他感到,它们的存在是怎样在规律中消除,没有期待,没有急躁。并且在它们中间有动物静默地行走,同它们一样担负着日夜的轮替,都合乎规律。后来有人走入这个环境,作为牧童、作为农夫,或单纯作为一个形体从画的深处显现:那时一切矜夸都离开了他,而我们观看他,他要成为“物”。
在这“山水艺术”生长为一种缓慢的“世界的山水化”的过程中,有一个辽远的人协发展。这不知不觉从观看与工作中发生的绘画内容告诉我们,在我们时代的中间一个“未来”已经开始了:人不再是在他的同类中保持平衡的伙伴,也不再是那样的人,为了他而有晨昏和远近。他有如一个物置身于万物之中,无限地单独,一切物与人的结合都退至共同的深处,那里浸润着一切生长者的根。
①皮萨(Pisa),意大利城市,圣陵(Campo Santo)建于1278年至1283年。
② 雷渥那德?达?芬奇 (Leonard da Vinci, 1452—1519),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雕刻家兼建筑家。《蒙娜丽萨》(Mona Lisa)是他的名作。
14。附录二: 马尔特?劳利兹?布里格随笔(摘译)
我认为,现在因为我学习观看,我必须起好做一些工作。我二十八岁了,等于什么也没有做过。我们数一数:我写过一篇卡尔巴西奥①研究,可是很坏;一部叫作《夫妇》的戏剧,用模棱两可的方法证明一些虚伪的事;还写过诗。啊,说到诗:是不会有什么成绩的,如果写得太早了。我们应该一生之久,尽可能那样久地去等待,采集真意与精华,最后或许能写出十行 好诗。因为诗并不象一般人所说的是情感(情感人们早就很够了),——诗是经验。为了一首诗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我们必须认识动物,我们必须去感觉鸟怎样飞翔,知道小小的花朵在早晨开放时的姿态。我们必须能够回想:异乡的路途,不期的相遇,逐渐临近的别离;——回想那还不清楚的童年的岁月;想到父母,如果他们给我们一种欢乐,我们并不理解他们,不得不使他们苦恼(那是一种对于另外一个人的快乐);想到儿童的疾病,病状离奇地发作,这么多深沉的变化想到寂静、沉闷的小屋内的白昼和海滨的早晨,想到海的一般,想到许多的海,想到旅途之夜,在这些夜里万籁齐鸣,群星飞舞,——可是这还不够,如果这一切都能想得到。我们必须回忆许多爱情的夜,一夜与一夜不同,要记住分娩者痛苦的呼喊和轻轻睡眠着、翕止了的白衣产妇。
但是我们还要陪伴过临死的人,坐在死者的身边,在窗子开着的小屋里有些突如其来的声息。我们有回忆,也还不够。如果回忆很多,我们必须能够忘记,我们要有大的忍耐力穿着它们再来。因为只是回忆还不算数。等到它们成为我们身内的血、我们的目光和姿态,无名地和我们自己再也不能区分,那才能以实现,在一个很稀有的时刻有一行诗的第一个字在它们的中心形成,脱颖而出。
但是我的诗都不是这样写成的,所以它们都不是诗。——而且我写我的戏剧时,我是多么错误。我是一个模拟者和愚人吗?为了述说彼此制造不幸的两个人的命运,我就需要一个第三者。我是多么容易陷入这样的阱中。我早就应当知道,这个走遍一切生活和文艺的第三者,这个从来不曾存在过的第三者的幽灵,毫无意义,我们必须拒绝他。他属于这种天性的托词,这天性总在设法不让人们注意它最深处的秘密。他是一扇屏风,屏风后串演着一出戏剧。他是一片喧嚣,在那走入一种真实冲突的无声寂静的门口。人们愿意这样想,只去说剧中主要的两个人,对于大家一向是太难了;这个第三者,正因为他不真实,所以是问题中容易的部分,人人能应付他。在他们戏剧的开端我们就觉察到对于第三者的焦急情绪,他们几乎不能多等一等。他一来到,一切就好了。他若是迟到,那有多么无聊呢,没有他简直什么事也不能发生,一切都停滞着,等待着。那可怎么办呢,如果只停留在这种僵止和延宕的情况下?那可怎么办呢,戏剧家先生,还有你认识生活的观众,那可怎么办呢,如果他不见了,这个讨人喜欢的生活享受者,或是这傲慢的年轻人,他适应在一切夫妇的锁中有如一把假配的钥匙?怎么办呢,假如魔鬼把他带走了?我们这样假设。
我们忽然觉察到剧院里许多人为的空虚,它们象是危险的窟窿被堵塞起来,只有虫蛾从包厢的栏边穿过不稳定的空隙。戏剧家们再也不享受他们的别墅区。一切公家的侦探都为他们在僻远的世界去寻找那个不能缺少的人,他是戏剧内容的本身。
可是生活在人间的,不是这些“第三者”,而是两个人,关于这两个人本来有意想不到地那么多的事可以述说,但是一点还不曾说过,虽然他们在苦恼,在动作,而不能自救。
这是可笑的。我在这地坐在我的小屋里,我,布里格,已经是二十八岁了,没有人知道我这个人。我坐在这里,我是虚无。然而这个虚无开始想了,在五层楼上,一个灰色的巴黎的下午,它得出这样的思想:这是可能的吗,它想,人们还不曾看见过、认识过、说出过真实的与重要的事物?这是可能的吗,人们已经有了几千年的时间去观看、沉思、记载,而他们让这几千年过去了象是学校里休息的时间,在这时间内吃了一块黄油面包和一个苹果?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人们虽然有许多发明和进步,虽然有文化、宗教和智慧,但还是停滞在生活的表面上?这是可能的吗,人们甚至把这无论如何还算是有些意义的表面也给蒙上一层意想不到地讨厌的布料,使它意象是夏日假期中沙笼里的家具?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全部世界历史都被误解了?这是可能的吗,过去是虚假的,因为人们总谈论它的大众,正好象述说许多人的一种合流,而不去说他们所围绕着的个人,因为他是生疏的并且死了?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人们相信,必须补上在他降生前已经发生过的事?这是可能的吗,必须使每个个人想起:他是从一切的前人那里生成的,所以他知道这些,不应该让另有所知的人们说服?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所有这些人对于不曾有过的过去认识很清楚?这是可能的吗,一切的真实对他们等于乌有;他们的生活滑过去,毫无关联,有如一座钟在一间空房里——?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大家关于少女一无所知,可是她们生活着?这是可能的吗,人们说“妇女”、“儿童”、“男孩”,而不感到(就是受了教育也不感到),这些字早已没有多数,却只是无数的单数?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有些人他们说到“神”,以为那是一些共同的东西?——你看一看两个小学生吧:一个小学生给自己买一把小刀,他的同伴在那天买了同样的一把。一星期后,他们互相拿出这两把刀来看,这两把刀就显得很不相似了,——在不同的手中它们这样不同地发展了。(是的,一个小学生的母亲就说:你们总是立刻把一切都用坏。——)啊,那么:这是可能的吗。相信大家能够有一个神,并不使用他?
是的,这是可能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可能的,纵使只有一种可能的假象,——那么,为了世界中的一切,真该当有一些事情发生了。任何有这些使人感到不安的思想的人必须起始做一些被耽误了的事,纵使只是任何一个完全不适宜的人:这里正好没有旁人。这个年轻的、不关重要的外国人,布里格,将置身于五层楼上,日日夜夜地写:是的,他必须写,这将是一个归宿。
* * *
我坐着读一个诗人。在(巴黎国家图书馆)大厅里有许多人,可是都感觉不到。
他们沉在书里。他们有时在翻书页时动一动,象是睡眠的人在两场梦之间翻一翻身。
啊,这有多么好啊,呆在读书的人们中间。为什么他们不永远是这样呢?你可以向一个人走去,轻轻地触动地:他毫无感觉。如果你站起来时碰了一下你的邻人,请他原谅,他就向他听见你的声音的那方面点点头,把脸向你一转,却没有看见你,而他的头发好象是睡眠者的头发。这多么舒适。我就坐在这里,我有一个诗人。是怎样的一个命运。现在大厅里大约有三百人在读书;但这是不可能加,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诗人。(上帝晓得,他们读的是什么。)不会有三百个诗人。但是看呀,怎样的一个命运,我,也许是这些读者中最可怜的一个,一个外国人:我有一个诗人。虽然我贫穷。虽然我天天穿着的衣服已开始露出几处破绽;虽然我的鞋有几处能使人指责。可是我的领子是洁净的,我的衬衫也洁净,我能够象我这样走过任何一个糖果店,尽可能是在繁华的街道上,还能够用我的手大胆地伸向一个点心碟,去拿一些点心。人们对此也许不会觉得突然,不会骂我,把我赶出去,因为无论如何那是一只上层社会的手,一只天天要洗四三遍的手。是的,指甲里没有泥垢,握笔的手指上没有墨痕,尤其是手腕也无可疵议。穷人们只洗到手腕为止,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人们能够从它的清洁推断出一定的结论。人们也是这样推断的。商店里就是如此。可是有那么几个生存者,例如在圣米色大街(Boulevard Saint-Michel)和拉辛路(Rue Racine),他们不受迷惑,看不起这手腕问题。他们望着我,知道底细。他们知道,我本一来是他们中的一个,我不过是串演一些喜剧。这正是化装禁食节。他们不愿戳穿我这个把戏;他们只龇一龇牙,眨一眨眼。也没有人看见。此外他们看待我象是一个老爷。只要有人在附近,他们甚至做出卑躬屈节的样子。好象我穿着一件皮衣,我的车跟在我的后边。有时我给他们两个小钱,我颤栗着怕他们拒绝接受;但是他们接受了。并且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如果他们不再龇一龇牙、眨一眨眼了。这些人都是谁呢?他们要向我要什么呢?他们在等候我吗?
他们怎么认识我?那是真的,我的胡子显得有些长了,这完全有一些使人想到他们那生病的、衰老而黯淡的、永远给我留下印象的胡须。但是我就没有权利,对于胡子有点忽略吗?许多忙人都不常刮脸,却也没有人想起,因此就把他们列入被遗弃者的队伍。我明白了,他们是被遗弃者,不只是乞丐;不对,他们本来就不是乞丐,人们必须分清楚。他们是些渣滓,命运吐出来的人的皮壳。他们被命运的唾液濡湿,沾在墙边、路灯下、广告柱旁,或是身后拖着一个阴暗而污秽的痕迹慢慢地从小胡同里溜下来。茫茫宇宙,这个老太婆向我要什么呢?她从某一个窟窿里爬出,手里捧着一个床头几的抽屉,里边乱滚着一些纽扣和针。为什么她总挨着我走,注意我呢?仿佛她要用她流泪的眼来认识我,那双眼好象是一个病人把黄痰唾在这血红的眼皮上。还有那到候那苍白瘦小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呢,在一面橱窗前站在我的身旁有一刻钟之久,同时她给我看一支长的旧铅笔,那笔是非常缓慢地从她紧紧握在一起的枯瘦的双手里推动出来的。我做出观看橱窗里陈列的商品、毫无觉察的样子。
但是她知道我看见了她,她知道我站着并且思索,她到底干什么。因为我了解,这不是关于铅笔的事:我觉得,这是一个记号,一个对于内行人的记号,一个被遗弃者们所晓得的记号;我预感到,她向我示意,我必须到某个地方去,或者做些什么。
最奇怪的是,我总不能摆脱这种感觉:实际上会成为某一种约会,这个记号就是为了这个约会;这一幕根本会成为轮到我身上的一些事。
这是在两星期以前。如今几乎没有一天没有这样的遇合。不只在黄昏时候,就是在中午人烟稠密的街上,也会忽然有一个矮小的男人或是老妇,点点头,给我看一些东西,随后又走开了,好象一切重要的事都做完了。这是可能的,他们有一天会想起,走到我的小屋里来,他们一定知道我住在哪里,并且他们早已安排好,门房不会阻止他们。但是在这里,我的亲爱的人们,你们是闯不过来的。人们必须有一个特殊的阅览证,才能进这个大厅。这张阅览证我已先你们而有了。人们能想象到,我走过大街有些胆怯,但终于站在一个玻璃门前,推开它,好象在家里一样,在第二道门拿出阅览证给人看(完全象你们给我看东西似的,只是有这个区别,人们了解而且懂得我的心意——),于是我置身于这些书的,中间,脱离了你们,象是死了,我坐着读一个诗人的作品。
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一个诗人?——魏尔伦②……没有啦?想不起来啦?
想不起。在你们晓得的诗人中间你们没有把他区分出来?我知道,你们不懂得区分。
但是,我读的是另一个诗人③,他不住在巴黎,完全是另一个。一个诗人,他在山里有一所寂静的房子。他发出的声音象是净洁的晴空里的一口钟。一个幸福的诗人,他述说他的窗子和他书橱上的玻璃门,它们沉思地照映着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