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成璧-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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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再扫到室内的卧榻上，保留着少女时期的装饰的房间让她感到异常的熟悉，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激动一直在她的血管中跳动。伸手轻轻拂过林幽的书桌，想象着那女子年幼的时候趴在上边的情形，或许就她那人的懒洋洋的性子也曾和她一般被看不过去的夫子罚抄书，不过不知有没有一位哥哥来帮忙做枪手。
脸上不自觉泛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莫靖晨看她如此也微笑：“林幽曾对我说过她年幼的时候因为惫懒的缘故总被罚抄书，桌边可能还有她刻下的愤愤之语，有兴趣的话你倒可以一看。”
“咦，真的吗？”看来林幽是不怎么爱惜她的桌椅的，居然还往上边刻字，静影趴在桌上细细抚摸那些年代久远的刻痕。确实，上边居然是孩子气的话语：今日夫子罚抄书，手酸眼疼，若有一日成为老师，抵死也要找借口罚学生，看看感觉好不？要不为何夫子热衷于此乐此不疲？
哈哈，林幽小时候……无语了，幸好是林怀郁当了夫子不是林幽，不然有怀远书院的学子叫苦的份了。
看她莞尔，莫靖晨心情也大好，拿了酒壶斟满了酒，挑眉向着内室那幅美人图遥遥一敬。静影一看他如此也直接坐在了他对面的榻上，先是尝了一口碟子中炸的方方正正类似糕点之类的东西。一尝之下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好吃。”
“糍糕，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北街老刘做的，还有这边的麻圆……”莫靖晨话还没说完静影就拿了一个塞在口中，牙刚往下一咬脸色立马变了两变，青红了来回几度才在莫靖晨促狭的视线中勉力咽了下。接着如小狗般不停吐着舌头呼气：“唔，你……”
在静影指控和谴责的视线中莫靖晨不慌不忙夹了一个送入口中，心情很好的和她打趣：“才出锅的麻圆里边包的是化开的滚烫的白糖，还真是个小馋猫，一点都等不及。”
好容易待疼痛缓了一缓她整个舌头麻了一半，这还让她怎么品尝淮南的名吃？坏心眼的人，居然这么乐地看她出洋相，静影嘴巴一嘟：“靖晨叔叔你欺负人，实在太坏了。”
“哪有，哪有，我不过提醒晚了，你少把罪名往我头上扣，那么大的一顶帽子我可戴不起。”莫靖晨坏坏一笑，递过来一物。“是什么？”静影警惕地盯着他，在这个人面前可不能轻易地掉以轻心，不然怎么被他整到的就不知道。
“放心了，这是十夜特制的药，你往舌头上涂点就好。”莫靖晨此刻看起来倒是十分的诚恳，不过可信程度有多少就只有自己知道了。静影半是狐疑地接过来看了看盒装药膏，视线又在莫靖晨的脸上打了个来回，最后小心翼翼往舌头上涂了点。还不错，里边应该有止疼药物存在，抹上去之后清清凉凉的挺舒服。
“剩下的你留着吧，别不小心把它当成食物吃下去了。”莫靖晨灯下一双狭长眼睛中星光流转不休，嘴角上那抹带着戏谑的微笑让静影已经无力计较了。“我知道了。”抑郁地答了一声她将药膏放在了一边，盯着对面那个从年幼时就觉得是妖孽一类事物存在的人撇了撇嘴：“耍着我玩就这么高兴？”
“是啊。”不料想莫靖晨回答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毫不愧疚。
“……”默，恶趣味绝对的恶趣味，真不知这么的一个性子是怎么养成的。静影在心中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怏怏不乐道：“靖晨叔叔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吧。”
莫靖晨看她此刻表情眼中笑意深深：“还真是没一点耐性啊。”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来：“和林幽一点都不像，她、她……”一句话止在了她的上边便无声了，他的头深深埋了下去，声音感伤无边。“像她那不糟了。”静影一掌拍在莫靖晨的肩上，终于从被捉弄的抑郁中跳了出来，笑容清澈温暖，照亮了莫靖晨的眼睛。
“若是总和她一样的话，我又怎敢出现在叔叔和你的跟前？如果那样的话我先要自己跑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见你们。”拍了拍他的肩膀，静影不在意地笑着说出这些话。
“少来说这些玩笑话。”莫靖晨眼一瞪，语气第一遭恶狠狠起来。
“嗯，是啦是啦。”静影调皮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见莫靖晨被她逗笑，自己却在心中轻轻一叹。靖晨叔叔，我不是在说玩笑话，我是认真的认真的和你说。若是我真和林幽肖似了十成，那么我必然对你们避而不见，永远不会让你们在相思和仇恨的双重折磨中不得安宁。
“我想一下怎么和你说霰羽的事情。”
一句话后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莫靖晨静静思索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缓缓道：“我想你应该在李萧然那里看到了霰羽的臂环。”
“嗯，是的。”而且王妃也看到了。
“就先从那里开始说起吧，已经是快二十年的事情了。那时我还在十夜，有个最好的朋友叫沈子溪……”莫靖晨的声音惆怅无比，眼中万千的思绪闪过，一晃眼二十年已过，现在回忆起来却像站在海边眺望远处的地平线，烟水氤氲，模糊不清。
“我本贫家子弟，八岁那年水灾频发，家人无力养活便将我卖入了十夜之中。一路怎么走来自不必言说，因是被买入的下人，在十夜中地位低下尝尝被人欺负。一日我实在不堪被欺压的苦楚，独自一个人跑到绿柳苑旁哭泣，哭声惊动了正在练习武功的子溪。”莫靖晨永远无法忘记的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逢着的那个笑容比当时阳光还灿烂的少年，永远无法忘记那张含笑递来手帕时微微带着叹息的面容。
“他本是沈家庶出的旁支子弟，在族中从不受重视。机缘巧合下救了阁中一位长老，被收为徒弟也算入了十夜。和我比起来，他的待遇就好了许多。结识了他之后，他便让我搬到绿柳阁与他同住。承蒙他的看顾，我以后的日子终不算难挨。”
“因自幼长在一起，虽说阁中的人多相互防备和竞争，唯独我们两个是全心信任彼此，联手闯过了无数的难关。成年之后渐渐也在阁中占了一席之地，他彼时在十夜中称号为‘暗夜’而我则是‘子夜’。”
那段日子想必莫靖晨永远无法忘记的美好记忆吧，有最好的朋友伴在身边，所以即便是回忆的时候他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可是——和叔叔和她的父亲相比，莫靖晨的少年时代过得也不免太艰难了……
“不过是一次买凶杀人任务，子溪奉命前往南蛮之地，本来在我看来以他的水平绝对不难办到，然而他却完完全全办砸了带着一身伤回到了十夜。前任阁主非常生气，连他的称号都剥夺了。我不解追问他到底在南疆发生了何事，他不言不语，只是傻傻对着我微笑。我何时见过他如此的模样，只嚷他疯了鬼迷心窍，而他却只拿了一只臂环在手中细细摩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柔情。”
“待我再出一次任务回到阁中的时候，阁主对我说子溪已经退出十夜。我大惊，和人打听了他的消息之后连夜寻到了他的住处，却让我意外地看到他已身怀六甲。看我一副傻掉的样子，子溪却笑得十分开心，而我也大约晓得了他在苗疆估计是遇上了喜欢的人，为了那个人他心甘情愿办砸了阁主交付的任务，还连带的怀了那人的孩子！”似乎说到此处莫靖晨就气得不打一处来，愤愤往口中灌了两口酒后，他接着往下边讲述。而静影在听的过程中已经十分确定沈子溪便是霰羽的父亲。只是，沈子溪在苗疆遇到的那位女子是……
“看他如此我也无法，只得好好安置了他周围的人事，而后每次任务结束的空隙都去探望他。几个月之后他生下了一名女婴，我问他是否要带着孩子找她的亲生母亲，而他却只是悲哀地看着我笑，孩子的母亲根本从来就不晓得这事！他，他是——完完全全自己任性地想要这个孩子！”
那时子溪笑的落寞：‘这辈子她都不会爱上我，又何必去打扰她的生活，能有一个留作纪念的孩子我已经很满足了。’莫靖晨当时完全不理解沈子溪的想法，可是当林幽出事之后再回想之时，他终明白子溪的想法——一样是不被喜欢的人所可能爱上的人，他们所能拥有的不过是心爱之人的血脉，看着那小小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就像是喜欢的人陪在自己身边一般……
但是，他却为了复仇舍去了自己的孩子……
静影默不作声看着莫靖晨的眉上罩上了一层愁意，沈子溪的想法其实她能理解，不过这样选择的结果必然是艰难无比的一路，一个单身男子照顾一个不知母亲为何人的婴孩，承受着邻里怀疑和鄙夷的目光。这份情也太痴太痴了！
“在霰羽两岁多的时候我奉阁主之命嫁给了林幽，之后便没什么机会和子溪联系。待我重回十夜找到他之后，他已形销骨立不成人型。临终前他终于告诉了我他在苗疆发生的一切，以及霰羽的生身母亲……”莫靖晨深深吸了口气道：“原来他奉命去南疆时偶然救起了一名被苗人追杀身负重伤的女子，不过是一时的好心，然而却成了他苦命一生的根源。”
“子溪和我一直身在十夜，即使偶尔出任务也甚少和女子打交道。在和那名女子彼此相对的几日之中，子溪竟然喜欢上了她。然而他知道那名女子一直心心念念挂着的是一个苗人男子。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他发现他的任务居然是去刺杀那女子挂心的人。一番天人交战下来，他终于决定帮那名女子让她带着心爱的人逃离的南疆。”
真是傻的人，痴心若此你换得来的是什么？不过也没资格说你啊，我又岂不是如此？
“待两人平安走后，他回到了十夜，携了一只那女子赠与他的臂环，身上带的是苗人给他留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自从生下霰羽后他的身上的伤势就开始恶转，尤其在我寻访到他的时候已经油尽灯枯。我答应了他要好好照顾他的孩子，并且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会说出霰羽的身世。”
“说到这里你也应该明白的差不多了吧，故事中的那名女子便是敬亲王妃李炽羽，而苗疆那个男子便是李萧然的亲爹。他本是当地首领的小儿子，因和姐姐起了冲突而不得不到中原避难。”莫靖晨看着她轻声道：“知道你哥哥为什么身带残疾吗？其实他一生下本是健全的肢体，但是南疆的苗人一直没有放过叛逃的人，所以一次冲突之后他的父亲牺牲，而他也废了一双脚。”
真相
怎么会是这样呢？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怎么可能，两个人怎么可能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呢？世界这么大为何正好便让他们凑在了一起，怎么……怎么……怎么可能这么的巧？！
看到静影固执地咬着下唇眼中尽是不敢置信的光芒时 ，莫靖晨一叹息：“我都不知霰羽那孩子是怎么遇上李萧然的，我一直很小心避免了她和敬亲王府的接触。可是她却如子溪一般偏生遇到了自己的孽缘，若不是这次她忽然回来跟我提出要退出十夜和李萧然成亲的消息，我根本不知道她背着我偷偷和人来往的事情。”
“所以，靖晨叔叔你告诉了霰羽事实？”静影的声音没有一点气力，轻的好似风一吹就要被刮走。
“除了告诉她事实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来打消她的念头，那孩子自小是个固执的人，若是认定了什么根本拉不回来。若是有可能的话，我宁可她一辈子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好，虽然这样说有我的私心在内，但我想黄泉下的子溪也是这么想的吧。”
“若是如此的话，叔叔你又何必要她成亲？？”而且是非要和祈轩？他在这个故事里边到底充当的是什么角色，又和莫靖晨是何关系？
莫靖晨支着头想了想才缓缓道：“她虽然是答应了我绝了和李萧然的来往，可是我总觉得她并不甘心似的，而且若是你那个哥哥真的找了来，我怕霰羽她的想法动摇，不管伦理大防而执意要和他在一起。”
不管那朝那代□都是不会被社会所接受的，萧然，可是萧然……
“所以我要她成亲，彻底绝了她的念想。”莫靖晨的嘴角泛出一丝自嘲的微笑：“其实我并不想让你知道真实的情况，本来就决定了这个坏人一定要我来当的。可是最后……”最后他还是不愿被那张和林幽肖似的面容所讨厌，所以他遂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意愿同静影讲述了那段若不是霰羽和萧然相遇则根本不会浮出水面的过往。
“而你选择了祈轩和霰羽成亲？”
“嗯。”莫靖晨歪着头毫不在意回答，取了一盏茶放在了唇边，似乎——说的有点口干舌燥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听叔叔的话，他不是隐居在南安山一直避世的吗？”偶尔下山悬悬壶，救个把人……
“他本是前任阁主的孩子，我夺了十夜的阁主之位之后，留下了他的性命，将他交托给白月带大。他欠我的，让他根本没有办法不答应我的要求。那孩子心地还算不错，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冷酷无情。不过没人我料到的是他阴差阳错居然救了你……”
所以才会有了祈轩同白月所说的话‘师父，当日你收我为徒弟是不得不收，需要还人情，这点你总记得吧’而自己的话：‘对我来说也许暮鼓晨钟才是最好的归宿，可惜绊着一句承诺，我守了这么些年总是不能如愿。’绊着他的人便是莫靖晨么？所以即使有万种苦楚在面对着她的时候祈轩也不过是固执地沉默，无论她再怎么逼问都不肯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