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上的舞者-第9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是,列位,现在——我倒是真的想大哭一场了!
因为,他妈的,因为那两个外星狗男女,却再也不来进行滋扰了!这当然并不是什么坏事儿!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又把我们的尾巴变没了!没了尾巴,我们的“尾巴文化运动”也就在如火如荼之际,烟消云散了。
噢那么多关于尾巴的书,堆积在书库成了废纸!
尾巴服务业,尾巴服装业,一切旨在挣尾巴的钱的企事业单位,全他妈的丧失了存在的意义!要知道,在我市,尾巴消费,是仅次于烟和酒饮类的第三大消费热项啊!
我们以“尾巴文化”为“龙头”的旅游业,一败涂地,毫无了东山再起的希望。正如戏文里唱的——“好比蛟龙困沙滩!”……
我不再是“尾巴文化运动”办公室主任了!老苗不再是我的顾问了!他的夫人又变成了一个毫无美点可以炫耀的庸常得不能再庸常的女人了!而我的专职尾巴编结师自杀了!他已经是一位名字上了三国“世界名人录”的尾巴编结艺术家了呀!曾有十几个国家,热忱邀请他率特种模特队前往进行“展尾表演”的呀!艺术家完全没有了他们从事的那一门类之艺术,不以身殉艺术,又能拿自己怎么办呢?
全体公民都陷入了空前的世界末日时期般的大失落,没有了尾巴,人们反而一时都感到缺少了什么最主要的东西!仿佛男人看着女人不再像女人,女人看着男人不再像男人了似的!……
列位,为我们的不幸哭泣吧!
如果你们来到我们的城市,在某些理发店、美发廊的外墙上、窗上,仍看到“剪尾巴毛儿”、“染尾巴毛儿”、“烫尾巴毛儿”等字样,那便是我们的“尾巴文化运动”所留下的历史证明了!
人们变本加厉地说假话。
谎言在生活中无孔不入。登峰造极。
这为的是再一次激怒外星人,重新获得尾巴。
然而没有谁又有了要长出尾巴的迹象。
尾兮归来!胡不归?
某天夜里,一个缥缈的声音对我说——虽然尾巴达不到惩罚你们之目的,我们却并不灰心。我们打算使你们都长獠牙利齿来试试看……
獠牙?
利齿?
噢上帝,事不宜迟——我一醒来,立刻进入亢奋的思维状态,并连夜起草了《关于獠牙文化的超前设想》和《关于利齿文化的周密可行性》两份洋洋万言的大报告!
荒弃的家园(33)
我要再造辉煌!
再造辉煌!
列位,让我悄悄告诉你们——只要但凡是个他妈的什么机会,我这种人就保准能过一大把成功的瘾!……
第十二部分
正月十五一过,翟村的大人们,心里便都有些躁动不安起来。像雷雨前的燕子,或蚂蚁。他们难以掩饰的、即将面临严峻事件的紧张感,也当然地影响到了孩子们。孩子们的表现则是——这几户人家的见了那几户人家的,岸上的獾见了水里的狸似的,双方面的眼中都流露着无畏的敌意。一方的表情仿佛是——只要你敢下水,我就咬死你;另一方的表情仿佛是——只要你敢上岸,我对你不客气!
民选(1)
正月十五一过,翟村的大人们,心里便都有些躁动不安起来。像雷雨前的燕子,或蚂蚁。他们难以掩饰的、即将面临严峻事件的紧张感,也当然地影响到了孩子们。孩子们的表现则是——这几户人家的见了那几户人家的,岸上的獾见了水里的狸似的,双方面的眼中都流露着无畏的敌意。一方的表情仿佛是——只要你敢下水,我就咬死你;另一方的表情仿佛是——只要你敢上岸,我对你不客气!
其实,入冬以后,甚至在春节期间,村里的孩子们已经东一帮西一伙地打过几架了。双方各有受了皮肉之伤鼻青脸肿的。大人们却难能可贵地豁达,没谁因孩子们之间的反目而急赤白脸兴师问罪。
是的,大人们的难能可贵,在以往的日子里是少有的。以往,因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女人们会指桑骂槐,男人们会相向捋胳膊绾袖子……
自九十年代以后,翟村就不再是一个和睦的村了。
于是,大人们之间异乎寻常的客气和忍让,在孩子们看来,便是明摆着的虚伪了。同时也向孩子们暗示了,即将发生的事件,的的确确是严峻的。
结果也使孩子们的心理空前地紧张起来。他们通过打架宣泄他们的紧张。
正如大人们企图通过客气和忍让掩饰这一点。
致使翟村的大人们和孩子们如此这般的事件,在中国别处的许多农村早已发生过,并且是遂了农民们的意愿,按农民们的强烈要求才发生的。它像一种新的剧种,在中国别处的许多农村曾演得相当精彩。
那剧种的名称就是“民选”。就是农民采取无记名投票的真正由自己们当家做主一把的方式,来选出他们信得过的村干部,并组成他们信得过的村委会。
按理,“民选”不该是使翟村的农民们紧张的事才对。
但他们几乎人人空前地紧张。
这一天的上午,确切地说,是三月的一天上午,农民翟老栓驾着牛车往自家地里送肥。从村里到地里,需路过一座百余米长的石桥。那桥是村人们集资三十万元建的。桥下是条河的尸床。因山里筑起了水库,截断了从山里下来的雨水和泉水,所以它死了。在它有生命的时候,每逢春季易于形成山洪的日子,或多雨的夏季,它曾是条凶猛的河。从山里卷带而来的锐石,年复一年的,将河底刮得很深。尽管现在已经只剩河床了,但那桥却不得不架得特别高,看上去有四层楼那么高,是县水利部门指示的高度。因水库减压的时候是要开闸放水的,桥桩低了,库水泻来,就淹没桥面了……
翟老栓驾着牛车行至桥的中段,发现那儿桥一侧的石栏缺了几米。结冰的桥面上,有卡车急刹时的轮胎印子。他不敢让牛往前走了,怕牛蹄一打滑,牛车一失重,连车带牛掉下桥去,那他的损失可就惨重了。他勒住牛,下了车,小心翼翼地走近缺了石栏的豁口,想要对石栏所以会那样的原因察看个究竟。三月上午的阳光,已经能使人感觉到些微暖意的阳光,那时候挺腼腆似的照耀在牛身上,也照耀在翟老栓的脸上、手上。牛一动不动,仿佛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站着睡着了。夏季的阳光是热烈的,如同渴望男人的年轻寡妇的目光。冬日的阳光是悭吝的,无论它高挂着还是低悬着,即使在天空明朗的正午,它也只发射光芒,而不赐给大地暖意。哪怕它像火一样红,光芒刺人的眼睛,人的脸和手还是会在凛冽的严寒之中被冻伤。冬季的太阳是否在某一天的天空出现,并不决定那一天的气温如何。有时恰恰相反,也许有太阳的某一天比没有太阳的某一天更寒冷。一年四季里,数三月的阳光最特别了。它的暖意,像在冷屋子里,由于温柔的女人的存在所能使男人感受到的那一种,是需要心怀几分感激去体会的。那时女人能使男人感受到的暖意,超过了她们的实际体温所能给予男人的。而且,一年四季里只有三月的阳光是显得腼腆的。仿佛它和大地已经生分了,彼此需要重新建立亲爱的关系似的。它怯怯的,如第一次到小伙子家里串门的内向的淑女,来去悄然,正如它腼腆地升起来,腼腆地落下去。到了四月,它才又变得明媚了。因为它觉得它又跟我们熟稔了。三月的阳光最早宣布春天的开始,之后才是草啦,树啦,冬眠的小虫们形形色色的表现……
翟老栓起先闭了双眼,仰起脸,为的是让自己整张粗糙的脸能更全面地享受一下三月的阳光的照耀。离开了村子,他内心里多日来越积越重的紧张感,分明地减少了许多。
从山里传来了一声轰响——是村长韩彪家的私矿有人上班了。
受惊的牛猛地往前一冲,似欲狂奔。
翟老栓赶紧睁开眼睛,双手使劲儿勒住缰绳。
“莫怕,莫怕,老伙计,炸不着你,有什么可怕的嘛!”——他一边安抚着牛,一边下了车。脚底一滑,险些摔了个仰八叉。他正站在一大片冰上。那片冰有的地方很晶莹,有的地方很脏,呈现着不能结冻的黄的黑的或黑中带黄的油污。旁边有烟蒂、空烟盒,一只显然用以擦过油污的双手的线手套,像一只死耗子,看去很丑陋。还有几个螺帽……
翟老栓明白了——是村长韩彪家运矿石的卡车在这儿熄过火,并且毁坏了桥的石栏,并且流过水箱里的水。究竟是由于卡车撞了桥栏才熄火,还是由于熄火才撞了桥栏,他就难以作出判断了……
民选(2)
离那片冰一米多远处,桥面上布满了拳头大小的矿块。
翟老栓知道,那些矿块里有银的成分。因为村长韩彪在山里拥有三口属于私家的银矿,总共雇佣着六十几名外省的采矿工。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银矿石,尽管韩彪开银矿已经开了八年了,当一村之长也已经当了同样多的年头。在三月的阳光下,那些银矿石闪耀着斑斑点点的银光,它们足以装满两土篮。
翟老栓也知道,村长韩彪家的矿上采出的银矿石,成色极好,据说含银量在百分之五以上,品位很是罕见。村长韩彪,也由此而成了全县的大富豪。有人猜他的个人资产已经超过了一千万。有人认为岂止一千万,两千万也得多。
那些银矿石,对于翟老栓其实是没有丝毫意义的。尽管它们的含银量那么高,尽管银子就是钱。但是他翟老栓家里并没开着炼银厂啊!银子只能在炼银厂里才能被从银矿石里提炼出来啊!银子只有被从银矿石里提炼出来了才能卖钱啊!当然,含银量那么高的银矿石本身也是能卖钱的。县里的炼银厂就进行过零散收购。但那只是短短一个时期内的事儿。不,用“一个时期”来说太长了,其实才是短短几天内的事儿。之后县里炼银厂的头头脑脑轮番向村长韩彪当面认错;县公安局将那些曾卖过银矿石的人一个个逮捕了起来;有的被判了刑,有的被罚了款;没钱的,被判到韩彪的矿上以工抵罚,白干一个月两个月不等。县公安局还为村长韩彪的矿四处张贴过一份布告——大意是卖银矿石者按盗窃罪论。号召人们相互监督,揭发检举。检举有功,有奖。奖金对于普通的人们来说是一大笔钱——两千元,由村长韩彪的矿上发。因邻县也有炼银厂,为防止本县的人偷了韩氏银矿的矿石卖给邻县的炼银厂,村长韩彪的谋士们替他想出了那一主意。村长韩彪周围,永远不乏时刻准备着向他献计献策的人。往往的,不待这一拨被彻底冷淡了,那一拨早已巴结上去了,而且都引以为荣,引以为幸。
翟老栓明知那些含银的矿块对自己毫无用处。若收拢了,是必得送交到村长的矿上去的。那么做了,只怕连声谢也得不到的。若带回家里去呢,一旦被别人发现,一旦被别人密告给村长,肯定会使自己陷入是是非非。他是翟村的老实人,想来村长不至于把他怎么样。但村长也绝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啊!那么,究竟是在这儿捡的,还是夜里去矿上偷盗的,不是只有任人议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何况,村长手下还有一帮狐假虎威的亲信哪!他们若成心冤屈他,指罪他是偷盗的,那么他们的指罪就肯定是事实了。村长会空抛给他个人情,说尽管是他偷盗的,但念他是翟村人,宽恕了他不予追究了吧。是的,是的,村长手下的人会那样的,村长也会那样的,于是,他的偷盗之名,不就等于经法院裁决了一样了吗?翟老栓还晓得,以往几个被判了刑,被罚了款,被强制在村长的矿上干活的人中,就有明明是被冤屈的。只不过也和他一样,是在路上捡了些矿块罢了。但谁替他们申辩过呢?谁又敢替他们申辩呢?即使有那种侠肝义胆的好汉挺身而出,又会有什么结果呢?公安局和法院不站在那样的好汉一边,而站在村长一边,那样的好汉的侠肝义胆,相对于村长而言,意义也就跟二百五耍光棍差不多了……
业已蹲将下去的翟老栓,心中一阵阵寻思着,却禁不住伸出手摸那些矿块。他是翟村少数几个从没被村长雇佣过的人之一。他虽老实,但骨子里挺高傲,不屑于与村长的势力范围有什么沾染。他宁肯做辛劳的农民,也不肯为了钱,而做明明被村长剥削却又似乎被村长恩庇着的一个人。所以他是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观看那些使村长腰缠万贯飞黄腾达的东西。他摸过了这块摸那块,心想多好多宝贵的东西啊!虽然它们所含有的不是金子,而是银子。但一个人若像村长一样拥有可以源源不断从山里往外运的这一种东西,不是也等于拥有了成堆的金子似的吗?又想,幸亏它们所含的不是金子,而是银子。若是金子,村长的势力不就大得只手遮天了吗?那么翟村的男人女人,不就只有成为村长的奴婢的份儿了吗?……
矿块冰凉。多数冻在冰上,少数没有。他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掂了掂,很重。他直起身,从车上取下担过粪的柳条篮,捡了几块放在篮中。
他打算带回家几块让老婆和儿女们见识见识。但是这一种最初的源于好奇的打算,在一块一块捡起来往篮子里装的过程中,不知为什么,像一盆揉进了太多酵母的发面似的,渐渐地膨胀了,从人心这只无形无状的“盆”里发出来了——于是一种贪欲充满他的胸间。已然捡了满满一篮子了还不能住手。是的,不是不想住手,而是根本无法住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行了老栓,够了够了,捡这么多有啥用处哩,不就是打算带回家几块让家人见识见识银矿石是什么样儿的一种东西嘛!……然而他的手,却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手了,仿佛是别人的手了,不听自己的支配了。那手大块的捡,小块的也捡;没冻住的捡,冻住的也要从冰上敲下来,捡起放在篮子里。尤其在用手中的矿块从冰上往下敲另一矿块的时候,他的手更加显得不是自己的手了。他甚至很生自己的气了。他在心里制止自己:老栓,老栓,你今天可是咋了呢?这东西对你到底有什么用呢?半点儿用处都没有嘛!你这是何苦的呢?你贪得多么可笑嘛!然而制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