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的囚徒-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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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在他召集的研究小组特别会议上,康托以一种多少有点华而不实的方式说:“我借此机会,再次对斯塔福的特殊才能表示赞扬。”有几双眼睛向上朝着天花板看,一些人面部扭歪,在做鬼脸。康托继续说:“不过,我也要严厉地批评他,以便大家能从中汲取教训。”听见这话,所有的眼睛都又平视了,鬼脸也不见了。康托接着正式宣布了在此之前只是窃窃私语说的事:哈佛大学克劳斯的研究组曾经无法重复康托—斯塔福实验。“但是,”他右手的食指得意洋洋地竖立着,“我们现在已经完成了。”在详细地叙述了他们的研究和对哈佛的失败的理由的看法之后,康托得出结论说:“但愿所有的人都从这里面吸取关于笔记本的教训。”有一大半的听众说出了下面一句话:“你笔记本记录的东西永远不会嫌多,而是……”
康托回到办公室。他脚下踩到一只信封。信封上注明“密件”。信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封里有张字条,是打印出来的,上面没有签名,只有一行字:
星期天晚上,为什么斯塔福博士在你的私人实验室里?
第三部分第27节 初生芥蒂(1)
如果只有在斯塔福在场的情况下才能成功,那么它不是真正成功的实验。如果出现那种情况,我必须如何处置这件事?在同一份杂志上发表声明说,实验因为某种不知道的原因无法重复。在克劳斯和其他像他一样的人看来,那就是我的肿瘤发生普遍理论的终结。那就不是诺贝尔奖的问题,而是关乎我的名誉。
康托进退维谷。这封匿名信究竟是出于专业上的嫉妒、无端的怀疑,还是有什么更加严重的事情,都已经无关紧要。匿名信很可能是星期天总呆在实验室里的那八九个人中的某个人写的。比较稳妥的做法是把斯塔福叫进办公室来,当面询问这种指控,然后在没有他参加的情况下重复那个实验,万一失败了就通知库尔特·克劳斯。如果那还不行,那他就只好进行预料之中的公开忏悔: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一封公开信,声明撤回康托-斯塔福实验。声明的结尾通常是“有待实验验证”。根据发表这种撤回声明的署名,人们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如果只签康托的名字,所有的人都会怀疑有欺诈行为,如果签上两个人的名字,显得很草率,不负责任。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正式声明撤回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犹如穿上让人恐怖的粗毛衬衣。如果康托这么做,那他的肿瘤发生假说就将成为癌症研究方面又一个被抛弃的猜想。
迄今为止,康托从来没有撤回过一篇已经出版的文章;他也从来没有公开报告在其他地方不能重复的实验。这种级别的错误,尽管是一个年轻的合作者犯下的,永远也不会被人遗忘。毕竟,康托是这篇文章的合作者;即使他的名字放在最后也没什么区别。他仍然要负主要责任。康托不寒而栗地回想起,当初他听说一位有名望的同事蒙羞时,那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欢乐。那是康奈尔大学一位一丝不苟、非常谨慎诚实的教授。当他认识到他合作者的数据有污点的时候,毅然收回了一篇已经出版的影响十分广泛的论文。康托阅读了正式的撤回声明之后,他才对那位教授感到同情,为他骄傲地认为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自己实验室里而感到有些自责。
尽管在得失成败的危难关头,康托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既不告诉斯塔福,也不对克劳斯说。通过保持沉默,他认为自己仍然未被任何可能的丑行玷污。然而,沉默只能为他换来一些时间,他必须要么验证他的理论,要末放弃。花费几个星期的宝贵时间,再次重复斯塔福的实验是不可能的:万一再次失败代价太大。放弃也是无法容忍的一种选择:他的理论实在太完好了。他意识到(他喜欢说完全彻底地感到),它肯定正确。在他看见脚下那封匿名信的指控之前,康托就已经构思了第二个实验,它能够提供独立的佐证。实验很大胆,却不像康托–斯塔福实验那样直截了当。康托得出结论说,现在情况情况危如累卵,诺贝尔奖根本就顾不上了。康托没有去寻找氨基酸成份的变化,特别是精氨酸的变化,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核糖核酸——负责合成他的含精氨酸的蛋白质模板上。在他前面是诺贝尔奖,后面是对撤回已经公布的实验的恐惧,康托一头钻进了他的小实验室。现在,只要他离开,就把门锁上,就连上厕所也不例外。
康托突然之间变得不可接近,他同一实验室里的人大为震惊,也很烦恼,斯塔福就更别提了。在此之前,大多数学生,斯塔福当然也不例外,私底下都与教授在他实验室里做的实验有关系。康托短暂地到私人实验室里做实验,对此,斯塔福虽然从来没有公开说过,可在内心深处,早就把它归结为消磨时间而已(即使不完全是业余爱好的话)。毕竟,正是教授自己教导他说:只有全身心地投入才会真正有成果。现在,每次斯塔福要求到实验室里见康托教授的请求,遭遇到的都只是斯蒂芬妮前所未有的反应。以前她只是挥手让那个年轻人进去。“我很抱歉,杰里,康托正在做一项十分重要的实验。我只能给你捎个口信。”斯塔福发现他以前的优越感没有了。他不很确定究竟用什么来替代它。
斯塔福情绪低落地在翻阅最近一期的《生物化学杂志》。塞莱斯蒂纳发现他显然心不在焉。她朝沙发弯下身去,捋了捋他的头发。“杰里,怎么啦?”斯塔福看她的表情混杂着深深的内疚和凄苦,她深感震惊。
过去几个星期里,她一直在问他类似的问题,可他始终支支吾吾,避而不谈。他不属于那种会轻易向别人倾诉感情的人,他觉得这么做很别扭。今天晚上,她有种感觉,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说,这也许是个契机:大概是因为她接触他的方式引发的。
“塞莉,”他闷声说,欲言又止,眼睛里含着眼泪。
“别烦恼,杰里,”她悄悄地说,用手替他抹去眼泪,她克制了想要提问的冲动。“所有的人都有想哭的时候。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塞莱斯蒂纳把手臂搂着他,把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慢慢地抚摸他的头发。
“塞莉,”他声音很轻地说,“我得承认一件事情:我祖父没有发心脏病。”
她的手始终有节奏地在他的头发上来回抚摸,没有丝毫异动。“我始终这么认为。”她很平静地回答说。
“你真这么想的?”斯塔福极力想抬起他的头来,塞莱斯蒂纳把他拉回到他的肩膀上来。“怎么会呢?”
“那实在太不像你做的事了:你离开的方式,那鲜花,你留下的生日卡片。它与你以前唯一一次送给我的花那么不一样。我始终没有忘记你说我‘优雅可爱’、‘高贵典雅’……‘美丽迷人的侧影’……”
斯塔福好像没有听见。“我回来的时候,你怎么什么也不说呢?”
“说什么?问你为什么撒谎?我想你有你的理由。我知道你迟早会告诉我的。”
他抬起头来看她的脸。“塞莉,你真了不起。”他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如果我们俩换一下的话,我的做法会跟你完全不一样。”
他那负罪的惨相重又回来了。“我告诉过你克劳斯教授,哈佛大学的,那个康托最敬重的人,不能够重复我们的实验这件事情吗?起码,他的一位博士后没有成功。”
“是的,可——”
“等一等,塞莉,你让我把话说完。这件事情很重要。可以说是在艾西实验室里面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中最大的事情了。我的笔记本做得太潦草……”
“你工作得实在太辛苦了,杰里。在那期间,我们俩几乎一次也没有‘它’。”
“我知道。”他似乎听出了她在取笑他。她用了他的“它”。“艾西对这件事情态度很宽容,可我知道,其实他心里面觉得非常烦恼,没想到克劳斯的实验室竟然会在重复我的实验时遇到问题,他最怕在那里出问题了。还记得因为要给克劳斯留下印象,他所忍受的种种烦恼吗?文章要发表在《自然》杂志上而不是《科学》杂志上?他现在甚至责怪自己没有选择PNAS。他说:‘至少那样我们就会按照要求提供详细的实验资料。’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因为他拼命向实验室里每一个人的脑子里面灌输:‘把你们的实验全部详细地地写下来,以便任何人都能够重复该实验。’我照理应该这么做。可我生怕自己不能回忆起全部的细节,那样哈佛的研究人员因此会再度失败。所以,我找了个理由,到南卡罗来纳去了。你知道结果如何?”
“你回来的时候告诉我说:康托打电话给你了。坦率地说,我很生气。”
“你不必生气。整个事情与我们无关。问题不在于打电话,而是艾西说他准备干什么:他要把我的笔记本复印一份寄到哈佛去。”
“是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认为那事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不。”他态度非常激烈,她感到很惊诧。“我告诉过你,我的笔记很潦草。其实,即使克劳斯再打电话来要资料也没有什么尴尬的。”
“就算如此,最后克劳斯又打电话来了。”她心平气和地说。
“没错。我没有告诉你当艾西把我叫到办公室里去的时候,我有什么感觉。那些话刻在我头脑里:‘不要担心……还没有。’我从来没有看见康托对学生或者博士后发脾气。当时他要真发脾气,我也不能责怪他。可他没有。他只是说必定是遗漏了什么细节,说要我们一起在他私人实验室里重做一遍。你知道大家为什么想要和他一起工作吗?“
塞莱斯蒂纳若有所思地说:“我想知道他的真实思想。”
斯塔福似乎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这几个星期里的感受。”
“杰里,你不必告诉我。我可以感觉得出来。那又怎么样?一切不都结束了吗?”
第三部分第28节 初生芥蒂(2)
斯塔福摇摇头。“我以为没事了,算是过去了,其实不然。我没有告诉你,在过去三个星期里面,艾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喜欢呆在实验室里面:时不时地,动手做一点小实验,一般都是我们正在做的实验,他再重复一下。或者花几天试着做些新的实验,然后把它交给某个人去做。当然,他这样实在已经是很了不起了。我敢打赌,克劳斯和大多数像他那样的人肯定已经有很多年不动手做实验了。”
“那又怎么了?”她的声音里满是好奇和关心。
“这一次,他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面,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在干什么,他这样已经好几个星期了。他几乎谁也不见,特别是我。艾西以前几乎每天到实验室来。他总是询问实验室里的人他们在干什么。我常常希望他不要这样紧跟在身后盯着我们。现在——”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杰里,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去问他呢?你总是对我说那个人多么坦诚。到他实验室去。”
“门锁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她故意欢快地说,声音听上去很勉强。“去敲他的门,直到他开门为止。”她没有把握地提出。
“不行,塞莉。我不敢。”
“杰里!”她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他的脑袋,他推开了她的手。
“我告诉你为什么。”他声音很轻地说。“我想他正在重复做我的实验。他不想让我在旁边。”
“莱昂纳多,你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没有自动应答机的。我希望我的电话不算太晚。你都变成陌生人了。”葆拉·柯里很善于用很轻快流利的说话方式来掩饰她的不快,不过,她的语气还是泄漏了她的真实感情。到目前为止,她邀请康托吃午饭,她提出去听音乐会克罗诺斯音乐会,然后去买票;当他们那个室内乐小组在她寓所内演奏的时候,她提出(当然是很委婉地)让他留下来帮助她收拾。她第一次遇到一个不拼命追求她的男人。他好像也太过分了。该让他动一动了。她已经三个星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她决定再试一次。“莱昂纳多,你知道要通过小广告找到一位拉中提琴的有多难吗?比找一位大提琴手更加困难。如果不是为了你钟爱的波开里尼……”
“你别告诉我:索尔宣布他写了多少首一个大提琴和两个小提琴演奏的三重奏。”康托抢在她前面说。
她用法语说:“正是的,先生。”葆拉很快了解了康托说话喜欢夹一两句法语短句的习惯。“46首,确切地说。索尔很出色吧?现在该你了,莱昂纳多,海顿写了多少首三重奏?”
“21首。”
“正确!你怎么知道的?”
康托高兴得直笑。“如果我不是一个很诚实的人,我就会回答‘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吗?’”
“既然你很诚实……”
“……并且有创意。”他完成了整个句子。“我得承认我从我们那位第一小提琴手那里学到了许多音乐方面的细节。上次我不能参加演奏,他抱怨说,除了莫扎特重奏小夜曲,他家里面仅有二把小提琴和一把大提琴演奏的乐谱,都是一些海顿的三重奏。‘你知道他一共多少三重奏吗,21首曲子,其中3首遗失了。’他不等我回答他就宣布了。告诉我,葆拉,你好吗?”
“我想念你,莱昂纳多,我一直希望你会打电话给我。”
他沉默良久,说:“我也一样。”
她想知道,他究竟是态度不明朗,还是腼腆?哦,怎么啦,她决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什么也一样?”她大声地问。“你也想念我,还是你也希望我打电话给你?”
“都希望。”
“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以为你差不多周末都到芝加哥来。”
“我是想打电话给你,可过去几个星期实在太紧张了。我每天都在实验室里面,晚上基本上也在实验室里面……”
“你在实验室里不是有一群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