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一年-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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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快活而肮脏的家伙走下车,用力地跟我握了握手,顺便吐出满口酒气。我看到在他们的车后座圈着一窝兔子和一堆装得满满的香槟酒,于是开玩笑地对他们说:“今天的收成不错啊,捡了那么多瓶子,可以换不少零钱吧。” “我们才不在乎那几个空瓶子呢,”其中一个说道,“不过,你该看看有些人丢了些什么给我们收拾。”他指着那窝兔子做了个鬼脸,捏着鼻子,高雅地翘起小指头,叹道,“真脏啊!” 他们对我们的红包相当满意,高兴地走了。我们衷心希望他们能找个饭馆饱餐一顿,吃得一片狼藉,然后让别人来给他们收拾残局。
十二月 新春如意地毯师傅
狄第埃弯着腰,拿着簸箕和扫帚仔细地清扫墙角残余的水泥碎屑。看见这部专事破坏的人形机器,现在居然从事着如此细碎的杂务,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因为这表明,他的工作做完了。 狄第埃直起身,把簸箕里的东西扔进一只纸袋,然后点燃了一只香烟,说道:“行了。正常情况下,油漆工明天会来。” 我们走出屋外,看到艾里克正把铲子、水桶以及大小工具箱统统搬上卡车。狄第埃嘻嘻地坏笑着调侃我:“我们要把水泥搅拌器搬走了,你不介意吧?” “承蒙您关心,没有它我们好歹也还能凑合着过日子。”我愉快地答应着。 他们二人合力把搅拌机沿着一块厚木板搭成的坡道推上卡车尾箱,把它紧紧绑在驾驶舱后面。狄第埃的长耳狗高仰着头,密切注视着水泥搅拌器移动的全部过程,然后敏捷地跳上车,悠闲地爬在仪表板旁边。想到它差点惨遭被我们绑架的厄运,我不禁莞尔。 “走了!”狄第埃伸出那只握起来像龟裂的皮革般的粗糙大手,说道,“星期天见了。” 油漆工第二天如约到来完成了他的工作。地毯师傅皮埃尔随后抵达。一切迹象表明,各家的太太们显然一致决定,在她们来赴我家的“国宴”时,一切都必须打点妥当。 到了星期五晚上,地毯只差最后几公尺就能铺好了。 “我明天早上再来,”皮埃尔自信地说道,“明天下午你们就可以开始安置家具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时分,地毯铺设工程到了最后阶段,只要把地毯塞进门槛边的木条下便可大功告成了。谁知就在这时候,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皮埃尔在地板上钻孔时,无意中洞穿了曼尼古希埋设在地板下的热水管。顿时,一股强烈的水柱喷射而出,在门边勾画出一幅风景图片里的小喷泉。 我们连忙手忙脚乱地关上供水阀门,再把浸湿的地毯卷回去,然后立刻打电话给曼尼古希先生。经过这一年来多次的共赴患难,他的电话号码我已经倒背如流了,而他张口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啊呀呀。”他在电话的另一端沉思了片刻,然后坚定地说,“必须要把地板撬开,我才能焊接水管。你最好通知夫人一声,会有那么一小点灰尘出现。” 夫人这回儿上街买菜去了。她本以为回来时会看到一间间干净整洁、铺好地毯的卧房、浴室和更衣室呢。眼前这种结果毫无疑问地会使她大感意外。我连忙奉劝皮埃尔,为着他的安全着想,还是先回家避一避风头的比较好。我家那头母老虎,一气之下会想杀了他也不一定。 “什么声音那么吵?”正在停车的夫人问道。 “是曼尼古希的钻头。” “哦,是吗。”她异乎寻常的冷静,让我觉得很危险,暗自庆幸提前打发走了皮埃尔。满地寻找漏洞的曼尼古希,已经在地板上挖出了一条战壕。透过战壕,我们清楚地看见那条热水管,以及赫然印在管上的一个大洞。 “好啦,”曼尼古希说道,“补洞以前,要先确定一下水管有没有堵塞。你们站在这儿看着,我打开浴室的开关放水出来。” 我照着曼尼古希的吩咐,目不转睛地盯着洞口。随着曼尼古希一声“放水”,一股肮脏的热水兜头盖脸地喷了我一头一脸。 “你看见什么啦?”曼尼古希在浴室那边大喊。 “水。”我带着哭音说道。 “妙极了。管子一定畅通无阻。”那边传来他兴高采烈的声音。 曼尼古希补好管子,回家看橄榄球赛去了。 我们则动手擦抹地板,互相安慰着说其实还不算太糟:地毯会变得干爽;灰尘沙砾不过才刚刚装满一簸箕;焊枪烧出的焦痕也可以重新油漆过。整体来说,只要我们不去看那锯齿状的壕沟,这房间也可以算是装修好了。反正我们别无选择,再过几个钟头就是星期天了。
十二月 新春如意异国风俗(图)
我们以为十一点半以前不会有客人来。但事实证明,我们实在是低估了香槟酒对法国人的吸引力。十点半刚过,便传来了第一声敲门声。在之后的一个小时内,除了狄第埃夫妇之外,所有人都到齐了。他们穿着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在客厅里沿着墙壁站了一圈。男士们与平日里开工时的嘻笑吵闹相比,显得格外的拘谨客气,想必是刻意要在妻子面前维护几分绅士形象。但这种形象维护工作并不影响他们不时地骤然脱离墙的屏障,向桌上的点心发起突然袭击。 充当侍者的我,负责往杯子里倒酒。这让我了解到法国人与英国人之间,另一项基本的差别。英国人在参加酒会的时候,无论谈话、抽烟或吃东西,酒杯总是形影不离地紧握在手中,只有在完成同时需要两只手的复杂工作——比如:擤鼻涕或上厕所——的时候才会出现例外。但即便是在那些紧要关头,英国人也绝不会允许酒杯远离到视线之外。 法国人就不同了。你刚把杯子递给他,一转眼的工夫,他们就又给放下了。想来是因为对法国人来说,谈话时要是只能使用一只手恐怕沟通都会发生障碍。所以,当一大群法国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桌子上的杯子们也必然是成群结队地聚集在一起,用不了五分钟,便弄不清谁是谁的了。客人们不愿意用别人的杯子,又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的,结果一个个羞涩而渴望地看着酒瓶。我们只好重新换上干净的酒杯,但用不了多久,同样的场景又会再次重演。 我正在担心玻璃杯马上就会用完,恐怕得拿茶杯来代替的时候,一阵熟悉的柴油机引擎声传来,狄第埃那辆工程卡车径直开到了屋后,他和狄第埃夫人也由后门走了进来。狄第埃夫人从头到脚穿着咖啡色的精制软皮衣,坐在砂砾遍布的卡车前座一定很不舒服。可是我分明记得狄第埃有一辆小轿车供平时休闲之用的啊。
十二月 新春如意古董花盆
正在我狐疑之际,克里斯蒂安从房间的另一头走过来,把我拉到一旁。 “我们可能有点麻烦,”他说,“你最好出来一下。” 我惊疑不定地跟着他,一路盘算着这次又要花多少钱才能消灾。狄第埃则挽起我妻子的手臂紧随在我们后面。我回头望去,发现每个人都跟了出来。 “哇塞!”刚一转过屋角,克里斯蒂安便指着狄第埃开来的卡车喊起来。 卡车后尾箱上平常放水泥搅拌器的地方,现在毅然挺立着一个球状的东西,大约有三英尺高,四英尺宽,用鲜艳的绿色纶纱纸包裹着,上面还装饰着红蓝白三色的蝴蝶结。 “这是我们大家合送的,”克里斯蒂安揭开了谜底,说道,“来,拆开看看。” 狄第埃此时大献殷勤,将香烟咬在牙齿间,用他的两手充当马镫,毫不费力地将我妻子从地面举到了齐肩的高度。妻子顺势上了卡车,我也跟着爬上去,和她一起撕开了绿色的包装纸。 最后一片纸的落地引来了一片掌声,伴随着泥水匠雷蒙尖锐的口哨声。我们站在卡车上,沐浴着阳光,看着周围仰望的面孔,还有我们的礼物,感觉像一对凯旋归来的战斗英雄。 礼物是一只古董大花盆,是那种远在切割机发明前几千年,人们完全依靠手工凿成的圆形容器。厚厚的边,略微有点不规则,外表是历经风吹日晒之后才会呈现的浅灰色,突现出一种古朴的美。花盆里面已经填满了泥土,还种上了樱草。 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既是惊讶,又是感动,只好用并不熟练的法文结结巴巴地竭力表示谢意。 好在雷蒙及时援手,打断了我们词不达意的发言:“妈的!我渴死了。演讲够长了,我们还是去喝一杯吧。”
十二月 新春如意宾主同乐
一个小时前的拘束消失了。男士们的外套都脱了下来,而香槟酒则遭到猛烈的攻击。男人们陆续带领着他们的妻子参观整个房屋,展示他们的工作成绩,对着用英文标示出“冷水”、“热水”的浴室龙头指指点点,还不时打开抽屉看看木工活做得是否精细,像孩子般好奇地摸摸这里,碰碰那里。 克里斯蒂安领着一群人,把大石盆从卡车上卸下来。八个穿著体面却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在把那块要命的大石头弄到地面的时候,居然没有人受伤。雷蒙夫人闲来无事,负责在旁监工。“很好,勇士们。”她优雅地说道,“注意,别把你们的手指头弄脏了。” 曼尼古希夫妇率先告辞。在摄入了大量馅饼、乳酪、水果派和香槟酒之后,他们还准备再去吃一顿午餐。可是礼节不能忽略,他们向其他客人一一道别,握手、亲吻面颊,互祝好胃口。根据我的统计,整个道别仪式花了十五分钟。 其他人则好像准备在这里待上一整天似的,将所到之处的吃喝扫荡一空。雷蒙自封为官方娱乐官员,滔滔不绝地讲了一连串笑话,一个比一个粗俗,也一个比一个精彩。在解释完把鸽子放进冰箱以分辨其性别的妙方后,雷蒙终于停下来,喘上一口气,也喝上一杯酒。 “你太太这么好的女人,怎么会嫁给你这么一个无赖?”狄第埃借着空当和几分酒意,凑到我耳边说道。 我这里还没有来得及反戈一击,那边雷蒙已经重整旗鼓,准备展开下一轮表演了。他郑重其事地放下手中的酒杯,清了清嗓子,两手向前伸出,做出一副渔夫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大鱼脱钩而去时才有的表情。好在他太太及时而坚决地在他嘴里塞上了一大块比萨饼,封锁了下文。显然,这段少儿不宜的故事,她在家已经领教过了。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移过了庭院,在屋前撒下一片阴凉的树阴。客人们开始互相道别,握手、亲吻,时而暂停一下仪式,喝上最后一杯。 “到我家去吃中饭吧,”雷蒙的兴致不减,大声说道,“吃晚饭也行。现在几点钟啦?” 已经三点钟了。连续吃喝了4小时,我们的肠胃暂时看来没有心情再接受雷蒙提出的邀请了。 “啊,那好吧,”他遗憾地说,“如果你们在减肥的话,那就算了。” 他把车钥匙交给太太,自己则靠在后座,两手交叉着放在肚皮上,眼里流露出对下一餐的殷切企盼。他已经说服了另几对夫妻和他一起晚餐,想必一定早有准备。我们挥手目送他们离去之后,才返身回到空荡荡的家。同样空荡荡的还有桌上的盘子和酒杯。应该说,这次聚会相当成功。 我们看着窗外的大花盆,在耀眼的阳光和繁茂的鲜花映衬下分外鲜艳夺目。但是,至少需要四个人同时发力,才能把这个大家伙从车库搬到后院去。而根据我们的经验,在普罗旺斯要找四个大男人帮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他们肯定得先来巡视一下需要搬动的东西,喝上几杯酒,再热烈地争执一番,这才能够初步地敲定日期。可是这个日期到时候多半会遭到不经意的遗忘。他们会对此耸耸肩表示歉意或无奈,但时间就这样一天拖过一天。说不定,到了明年春天花盆才会摆到适当的位置也未可知。在这里,我们学会了以季节为单位思考问题,而不再以天数或周数来计算时间。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相信普罗旺斯绝不会为了我们而改变节奏。 肥鹅肝还剩了不少,我们可以切成薄片,拌成沙拉。在游泳池那头的树阴下,我们又惊喜地发现了一瓶幸存的香槟酒。当晚,我们围坐在壁炉旁,一边添着柴火,一边想像着我们在普罗旺斯的第一个圣诞节会是什么情景。
十二月 新春如意飞逝年华(图)
过去的一年里,我们从未间断地应付不断造访的客人,还长时间地生活在近乎原始社会的状态下,忍受着建筑工程造成的极大不便。实在很难想像,现在房子居然修好了,既整洁又干净,而且完全只属于我们两个人。最近的一批客人上周离开了,而下一批号称要帮我们迎接新年的客人要到除夕才会抵达。在圣诞节这天,我们将终于可以独自清静一会儿了。 我们在和煦阳光下、空寂的山谷中醒来,心情轻松得像在飞翔。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我们便不得不重新返回了地球。厨房里居然在圣诞节这天断电了!准备了多时的烤羊腿计划只好暂时作罢。残酷的现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明显:今年的圣诞节大餐,我们恐怕只有吃冷面包和乳酪的份了,因为本地各家餐馆的圣诞午餐早在好几周前就订满了。 只有在听说有人可能吃不到饭的时候,法国人的同情心才能发挥到最大的极限。如果你告诉他们有人受了伤,或破了产,他们不是讥讽便是仅限于礼貌地表示同情。但是如果你告诉他们你在饮食上发生困难,他们绝对会上天入地,甚至把自己面前的餐桌都让出来,为你解决问题。 我们打电话给毕武村卢柏酒店的老板莫里斯,想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人临时退掉酒席。答案不出我们所料:没有。而且届时每张桌子都会座无虚席。我们沮丧地说明了我们的遭遇,电话那头是一阵明显受到镇静的沉默,接着,传来了莫里斯义不容辞的声音:“你们恐怕得坐在厨房吃了。不过,尽管来吧,我自有安排。” 他安排我们坐在厨房门口,大壁炉前面的一张小桌子旁,隔壁坐的是喜气洋洋的一个大家庭。 “如果你们喜欢的话,我为你们准备了烤羊腿。”莫里斯说。我们告诉他,我们自己本来也准备了羊腿,还想过把它带来,请他代烤呢。 莫里斯笑得很开心:“这种日子要是没烤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