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01-拿着剪刀奔跑 续篇:深度郁闷-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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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价值的人。”
“你是有价值的人。”众人又齐声应和。
玛丽安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她的脸红了。她在她的牛仔裤上擦擦她的手,然后转向她右边的人。
“我叫保罗,我酗酒。”孕妇保罗说。
“你好保罗酒鬼。”众人一字一顿地说。玛丽安也附和道,她现在可以从容不迫地看着保罗了,后者正盯着地板,极力抑制自己紧张的笑容。
“我是个好人。”
“你是个好人。”人们都同意。
“我会好起来的。”保罗乐观地说。
“你会好起来的。”酒鬼们再次同意。
“我会洗心革面,找一个好男友。”保罗露齿而笑。
“你会洗心革面,找一个好男友。”众人唱道。
“我是有价值的人。”他说,手在腹部交叉。
“你是有价值的人。”众人说,而我没有吭声。
如早上一个顾问所说,宣证会是要我们宣证自己很强大。比如,如果我觉得自己胖,我应该说:“我很瘦。”然后其他人会证明这一点。他们会慷慨激昂地引吭高歌:“你很瘦。”就这么简单。通常最后你要以“我是有价值的人”结尾。
这真的很好笑。好像以前我也有类似的宣证,但都没有收到同样的效果。我记得我多次跟格瑞尔说:“我没醉,我以后不会再醉熏熏地上班了。”而她会说:“胡说!你这个骗子!”
最后转圈转到了我,四周陷入寂静。而我还在开小差,我正在想像我走进明尼阿波利斯市中心的一家珠宝店的情景。我要买只好表,我原来那只送给了一位前警官。我和他在我公寓里一夜云雨后,就把手表送给了他。
有人清了清嗓子,所有目光聚到我身上。
“我叫奥古斯丁,我酗酒。”我回过神来,喃喃地说。
“你好奥古斯丁。”众人说。
“我很高兴能来这儿。”我口是心非道。
“你很高兴你来这儿。”他们重复。
“我吃完午饭后不会走。”我说。
“你吃完午饭后不会走。”他们作证道。
我想,差不多了。
“还有呢……?”有人说道。
“还有什么?”
“还有,你是有价值的人。”三四个人不怀好意地说。
哦,上帝。“我是有价值的人。”我嘲讽地说。
“你是有价值的人。”他们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宣证会结束后,我径直加入小组讨论。今天可爱的大卫没有来,顾问由雷来当。雷是个大块头的女人。仿佛为了强调这一点,她穿得花里胡哨,硕大的花开遍她全身。她的声音不怒自威,使我想,我不可能侥幸逃脱,我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能有。
“今天我谈论后果。我们喝酒的后果。有谁说说看有哪些后果?”
没人吱声。
她环顾四周,直直盯着每个人,包括我。她盯了我很长时间,我不禁毛骨悚然。我想,这比在地铁里,和一些在六月里戴万圣节面具,疑似强盗的人面面对峙还可怕。
雷凶狠地露齿而笑。“哦,我明白了。你们没人遭遇过你们酗酒的后果,是吗?你们真是一群幸运的酒鬼啊。”
听到这话,我惟一的反应就是想跳起来破口大骂。
依然没人说话。众人仿佛都老僧入定了,看都不看别人一眼。我猜我们都在看我们的鞋带,努力研究上面的结。
“那么好吧,我来告诉你们。一个后果是,你们喝醉后,在酒吧里遇到另一个醉鬼,然后你们就开始交往,每晚你们都一起喝酒,每晚这个你勾搭上的酒鬼会把你打得半死,然后到早上他再道歉,然后你原谅了他,但是如果他把你脸上的骨头都打断了呢?或者更严重……”
她停住了。我的手不停出汗,头晕,仿佛在坐过山车。
“你周围的朋友都会指责你,说你简直疯了,跟那个醉鬼在一起。你反击说那不关他们的事。渐渐地,你朋友都没了。但是你不在意,因为你觉得你还有酒,还有你的酒鬼。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
她又停了停。“当然,还有个后果就是你可能会失业,甚至失去自尊。你可能每日堕落,家里乱糟糟一片,水槽里堆满了盘子,你都不管。”
这仿佛在向我敲警钟!我想起我的公寓,它是我最深最黑暗的秘密,我酗酒不是秘密。我通常和吉姆喝酒前已经在家里喝醉了,这也不是秘密。
公寓是我的秘密!它装满了空酒瓶!不是五只或六只,而是三百只。三百只一升的苏格兰威士忌酒瓶,它们占满了我公寓里的空地。有时我自己也会被眼前的景象吓一跳。最可怕的是,我真的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你会想,我平时应该把空瓶子扔到垃圾房才行,但是通常我会留两只下来。因为我觉得只是暂时留两只,不算多。于是,就有了第三只。渐渐地,越积越多。然而可笑的是,我并不是那种热衷收藏的人。我不会收集朋友们的旧明信片,也没有童年纪念物。我的公寓设计也现代、简洁,是你所想像的纽约广告人士的宅邸。
地上除了到处是酒瓶外,还到处是杂志。
每次我将瓶子清除出公寓时,我都暗暗发誓,下不为例。但是依然恶习不改。我不喝威士忌,喝啤酒时,啤酒瓶就会有一堆。我有次心血来潮,数了一下:一共一千四百五十二只。当我在午夜,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驮着装塞满几百只瓶子的塑料垃圾袋下楼,扔掉它们时,我才开始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趁自己还没改变主意前,我脱口而出:“我认为,我对你刚才说的话有话说。”我已经用了“我认为”句式。
她看着我,双手叠胸,满意地点头:“继续。”
我说起我那些酒瓶。我说起我如何因为它们而从不邀请朋友来家里。“实际上,每次我听到走廊里有走动时,我都吓得一动不动,害怕有人来敲门。我假装我不在家。”
说到这里,我心里隐隐作痛。怎么会有人像我这样?我觉得自己名誉扫地。于是我又说道:“我知道这很可笑。但是把这些说出来让我感觉很奇怪,好像在说一些我不该说的话。”
她拍拍手,说:“就是那样!你现在所做的就是和你的心魔对话,你需要正视你的心魔,你要把它当成你体内的一个个体。它一心就是想让你喝酒,如果你不喝,它就说:‘来吧,就喝一杯。’它想让你臣服于它,所以当你提起你的酒瓶或其他酗酒的后果时,你就是和它在对抗了。”
我受到鼓舞,脑子继续往前搜索。我尽力想像有一个诱人作恶的小人住在我的额头里,敲着我的眼球,喋喋不休地引诱我说话。然后我又想像自己正穿着那双医院拖鞋。
“当然,那不可能是什么真的实体,不过那样想会对你有帮助。”她理了理她的衣服,“现在,那些瓶子导致什么后果了呢?”
“嗯……我想他们会把房间弄乱。”我说。
“还有呢?”她又问道,像一个检察官。
我看着她,迷惑不解。我说不下去了。
“还有谁要说?”她问其他人。
大鲍比在椅子里坐直了,说:“我想,如果他家里到处是瓶子,就像他说的,就不会有人来。那他一定会孤独。”
我感到一阵痛苦。现在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比生鱼片还要透明了。
“是的。”她说,“一点没错。那些瓶子会在你和他人之间筑起一道玻璃墙,而你就成了你自己家的囚徒。你的心魔会为此欣喜万分,因为它就是想让你和人群隔离。你的心魔嫉妒心强,只要你听命于它。”
我想起我总是一下班就急匆匆赶回家喝酒。最近我甚至都不关心吉姆是不是很忙,或者我是不是已久未谋面的朋友。我不介意一个人足不出户地喝酒,事实上我越来越喜欢待在家里。
接着我想起了皮格海德。我们似乎从不谈论他的艾兹病,因为他很健康,没有必要谈。除了有些时候——
“奥古斯丁,”他总是说,“我不是要你帮我什么,也不是要你陪我去夏威夷玩一个月。我只是要你有时间过来吃顿饭,吃顿烤肉,或者打个电话给我,说一句:‘嘿,最近怎么样?’”
我想起我总是觉得他要求苛刻。“我去不了,”我总这么回他,“我得工作。”烤牛肉和一个小时我都觉得多,甚至一个电话。
“安定药医生”接下去说。他说起他也许会因为他的安定药瘾丢了他的医疗执照。他说他那么多年的寒窗苦读也许到头来只会换来一场空。
“对,这就是后果。”雷说。
于是其他人陆陆续续说出自己的心事:“大黄蜂”说起他的车祸和他瘫痪的母亲;玛丽安谈起她和她女友六年关系的失败;大鲍比谈起他的工作总是无着落,他恨他自己已经三十二了还和父母住一起……
现在房间里一下像玲玲马戏团一样热闹。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人,我惊奇地发现,我不仅不对他们的话无动于衷,反而越来越能感同身受。
“十年前,我在威斯康星的绿海湾做妓女。只要给我够买一瓶酒的钱,我就跟人睡或者口交,而且,还不需要是好酒。不管什么烂酒,只要有一瓶就行。后来我遇到了我的白马王子。”雷一字一顿地吐出“白马王子”,仿佛它有毒似的,仿佛她咬碎了体温计,现在正把水银吐出来。
我看着她的脸,看能不能在上面找到碎骨头的残痕。我一无所获!事实上她的皮肤很光滑,表情平静,甚至干净舒服得像我一直心驰神往的旅游胜地。
“我洗澡时在浴缸里撞得不轻,我在里面躺了两天,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时,我的头发和着我的血全都粘到了浴缸上,我和我自己的屎尿混在一起躺了两天。”
我看着她花哨的衣服,心下惊叹,真不可思议。
“但那是十年前。再往前五年,十五年前,我是一个医生的妻子,我每天开卡迪拉克去夜校上课。我的人生充满计划。但是后来,我的婚姻破裂了。我丈夫有了外遇,而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于是我开始酗酒,开始时只是晚上餐前喝点鸡尾酒,后来变成两杯,然后六杯。就在那一年末,我开始早上不喝咖啡,改喝酒了。三年后,我从学校退了学,开始没日没夜喝酒。”
哇,我想。那血腥玛丽也算吗?我喜欢早上喝血腥玛丽。原来你们也有此癖好啊。
她继续说:“我知道我的情况有点不同,有点太快。五年的时间我就一无所有!我想我的感受更多。”
我现在的想法是,她是个优秀的煽情者,如果做广告,估计能有一番成就。她把房间里的兴奋气氛煽动起来了。我意识到我的手全是汗,但不是害怕的冷汗,是源于急于想知道故事下文的激动,我喜欢这出戏。我扫了众人一眼,他们也正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下文。我终于知道了人们喜欢来同性恋医院的原因,这里总上演戏剧,而人们喜欢戏剧。
“当我走出浴缸,走到镜子前时,我已经认不出镜中的人了。就在那天,我去了我的第一个匿名酗酒者会议。这些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今天,我内心清醒,我还取得了博士学位。我和你们坐在一起,也是想帮你们也获得清醒。”
清醒。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突然之间,这个词以一种我成年以来从未有的忧伤笼罩住了我,一种类似于夏天结束时感到的忧伤——萤火虫离去,池塘干涸,万木枯萎,而以前它们是多么青翠碧绿啊。夏天已过去,但是依然炎热沉重,秋天尚远。那是季节间的另一个季节。那是美好的事物消逝时的忧伤。
“看,酒精就像泡泡糖。你吹出一个泡泡,然后它炸了,一些橡胶就会粘在你下巴上。”
众人发出会意的短促的轻笑。
“那么什么能让橡胶离开你下巴呢?”
有时我会嚼葡萄味泡泡糖,因为它味道浓,能盖住酒味。我回答说:“泡泡糖,你得拿你嘴里的泡泡糖,把它按到你下巴上那个地方,就能把橡胶扯下来了。”
雷惊呼道:“你说的太对了。”
哦,我已经踏上了复原的道路。
“只有酒鬼才能治疗酒鬼。只有其他酒鬼才能使你平静。”接着她用手拍腿,迅速呼了一口气,说:“好了,就到这里。午饭时间到了。”
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讨厌这种四海一家的生活。
《深度郁闷》第二部分第四章 初学者的酒精中毒(二)
我从戒瘾病房里放了出来,离开了那张彩虹脚印海报,搬进一间正对男士淋浴间的普通房,我的新室友是“安定药医生”和大鲍比。我已经很轻易地适应了这里的日常生活,就像劳动营的工人一样。早间和晚间的宣证会(我是有价值的人!!)四四方方地立在我的面前,就像这座酒鬼学院里每天紧张学习生活中的劣质压书器。
这里的日子很容易被混为一谈。因为只要在这里待上四天,你就能尝遍这里的所有课程,接下来只消日复一日地重复了,就像电影《土拨鼠日》一样—— 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最近小组里来了个瘦骨嶙峋的女孩。“我女朋友一拿剃须刀片割我的腿,我就能到高潮。我经常觉得自己不属于人类,我只是一些动物的外壳什么的。但是当她割我时,我看到自己流血,我拿手指沾一点尝一尝,我就又觉得我是人了,真正的人类。这真使我兴奋。”
所以她应该是《女性生活》节目里的那类女孩子,她们热衷于拿刀刺膝盖,直到父母把她们抓住,送到医院。虽然听起来很新奇,可是始终教人觉得匪夷所思。
大卫前天给我们布置了作业,今天要小组讨论。“我要你们给你们亲近的人写封信。你们要向他坦诚你们对他及你们之间关系的真实感受。”